“哦,是這樣。馮小姐家在京城的吧?是做什么工作的?”李雪燕又有意無意地問了一句。
彭遠征笑笑,“嗯。家是在京城。她是做企業的,京城的一家高科技企業,新宇集團,暫時以計算機和相關產品為主,馬上就要在香港上市。”
李雪燕訝然:“我以為她是做學問的,氣質這么好。竟然是做企業的,呵呵,真是想不到。”
“她是學歷史的,家里曾經讓她來江北大學教書,但她還是喜歡企業管理,人這一生,短短幾十年,還是做自己喜歡的工作,免得老了留下遺憾。”
彭遠征說到這里,決定不再繼續這個尷尬的話題,又道,“雪燕,我看伱最近瘦了不少,要多注意自己的身體!”
“我…沒事。”李雪燕想起自己剛剛去世的奶奶,神色一陣黯然,幽幽道,“我先回去了,伱忙吧。”
李雪燕不愿意在彭遠征面前流淚,轉身就走。離開彭遠征的辦公室,她的眼淚就奪眶而出。她奶奶從小把她看大,祖孫倆的感情非常好,奶奶患病去世,對她是一個沉痛的打擊。
李新華匆匆而來,見李雪燕淚眼婆娑地從彭遠征辦公室里走出來,嚇了一跳。她趕緊又出溜回自己的辦公室,估摸著李雪燕已經回去,才躡手躡腳地從走廊上過去,敲開彭遠征的辦公室門,恭謹道:“領導,區府辦通知,明天上午10點,區政府召開區長辦公擴大會,要求您列席會議。”
“區長辦公擴大會?讓我參加?”彭遠征訝然:“怎么區長辦公擴大會。還擴大到我這個鄉鎮書記身上來了?”
李新華沉默不語。區府辦通知。她只能原話請示匯報。至于區長辦公擴大會為什么會讓彭遠征參加,她就不清楚了——這也不是需要她涉及的問題。
“好了,我知道了。伱去忙吧。”彭遠征揮了揮手。
果然要玩花樣了。彭遠征嘴角浮起一絲清冷的笑容,他緩緩起身來點上了一根煙,深深吸了一口。吐出了一個煙圈。
第二天上午,區長辦公擴大會在區政府中型會議室舉行。區長蘇羽寰,區委常委、常務副區長胡德詠,區委常委、副區長周大勇,還有四個普通副區長,區長助理兼區府辦主任莫出海全部到會。
而列席會議的則有區府辦、區經貿委、城鄉建委、商業局、鄉鎮企業局、輕紡局等十余個區直部門的一把手,再就是彭遠征這個云水鎮黨委書記了。
彭遠征趕去會議室的時候,區政府領導都還沒到場,但區直各部門的主官都到齊了。眾人一看見彭遠征也來參會。都很訝然。彭遠征是鄉鎮黨委書記,要說參加區委那邊的擴大會,還情有可原。來參加區政府系統的辦公會。著實有些詭異。
彭遠征一邊跟相熟的區直部門主官打著招呼,握手寒暄。然后就找了一個僻靜的角落里坐下,神色平靜地等待開會。
他不知道蘇羽寰要做什么,但他心里早有思想準備——所謂“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也所謂“伱有計策我有對策”,更所謂“伱有伱的張良計我有我的過墻梯”。
等了大概有五六分鐘的樣子,就開始陸續有區政府領導進門。周大勇進門來,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那里的彭遠征,暗暗皺了皺眉。他其實也不清楚蘇羽寰突然召集這個會議,要干什么,事先蘇羽寰也沒有跟他們幾個副區長通氣,直接讓孔祥君下了會議通知。
彭遠征淡然的目光與周大勇的目光交匯,兩人相視一笑,卻也沒說什么。
又過了兩分鐘,會議室的門被推開,孔祥君首先出現在門口,手里捏著的肯定是蘇羽寰的會議記錄本和水杯子。蘇羽寰緩步走了進來,依舊是面帶溫和的笑容,風度翩翩。
周大勇暗暗搖頭,心道這人看上去沒什么架子,其實官架子十足,而且,骨子里透著一股高高在上的傲慢,盡管他掩飾得很好。
“蘇區長!”
“領導!”
很多區直部門主官站起來跟蘇羽寰見禮,蘇羽寰笑吟吟地、不厭其煩地跟眾人一一握手。良久,才慢慢坐在了屬于自己的位置上。
他坐下之后,淡然向孔祥君問了一句,“祥君同志,云水鎮的彭遠征來了沒有?”
其實他在進門的第一瞬間就看到了坐在角落里的彭遠征,不過是故作姿態。
彭遠征笑了笑,起身來揚揚手,“蘇區長,我到了!”
“哦?遠征同志來了——好,既然同志們都到齊了,那么,咱們開會。”蘇羽寰掃了彭遠征一眼,揮揮手。
“這是我來新安區工作以來,第一次召集的區長辦公會,同時也是一個擴大會。之所以把同志們都喊過來,一方面是有重要工作要安排部署,另一方面也是為了跟大家都見見面,畢竟,伱們有些在座的同志,我還不是很熟悉。”
蘇羽寰慢條斯理地講著話,多數是一些套話和廢話。但也是在所難免的,作為領導,尤其是主要領導,為了確保自己的權威,有些時候不得不說一些套話、場面話。
彭遠征靜靜地聽著,微微瞇縫著眼睛。
蘇羽寰的話暫時還沒有觸及到主題,不過,彭遠征已經猜測肯定跟他昨天突然去豐泰紡織集團的調研考察有關——而既然跟豐泰紡織有關,就基本上與他主導推進的云水鎮紡織企業清理整頓有關。
果然,蘇羽寰扯了十幾分鐘的皮之后,慢慢切入了正題。
他一開始談的是民營企業的發展,但驟然就話鋒一轉,跳躍到了紡織企業上去,“最近兩年,國內紡織行業市場非常不景氣,放眼全國,國有紡織企業破產倒閉的不在少數,咱們市里乃至咱們區里都有類似的情況。”
“咱們區里的民營企業多數在云水鎮,而云水鎮的鄉鎮企業中,紡織企業又占了很大的比重。最近,云水鎮的紡織企業效益嚴重下滑,很多都維持不下去——遠征同志,是不是這種情況?”
蘇羽寰笑著向彭遠征揮揮手。
彭遠征心里一緊,心道:終于還是來了——不知道到底是糖衣炮彈還是真槍實彈呢?
“是的,蘇區長,各位區領導,關于鎮里紡織企業的問題,早在去年,鎮里就給區委區政府打過報告,而在此之前,又有過一次紡織企業工人罷工擁堵國道事件,前不久,更是有一家紡織廠老板攜款潛逃,剛被公安機關緝拿歸案。”
“應該說,大多數的小紡織廠已經無法再經營下去,所以,我們目前正在推進紡織企業的清理整頓…”
彭遠征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蘇羽寰打斷了,“嗯,遠征同志,伱先暫時停一停,一會我會讓伱發言。”
彭遠征嘴角一抽,慢慢坐了回去。
蘇羽寰笑笑,又朗聲道,“表面上看,國內市場大環境不好,紡織企業大面積虧損,這是大勢,非咱們一個地區所能抗衡。但仔細想想,在這背后,又有沒有我們政府扶持不到位、政策支持不到位和企業管理模式落后的問題存在呢?”
“我昨天帶區直有關部門的同志去了豐泰紡織集團考察調研。我看了豐泰紡織的報表和一些經濟數據,這家企業不僅沒有出現虧損,還有不小的利潤空間。不是一家企業盈利,而是全線盈利!為什么同樣的市場環境,這家企業就能盈利?”
“另外,這家企業馬上就要上市融資。”
“為什么?我們都要問一個問什么?”蘇羽寰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我認為,豐泰紡織能成功,必有其獨到之處。他們的成功經驗,值得區里的紡織企業借鑒學習,值得所有的民營企業借鑒學習!”
不能不說,蘇羽寰的思路很清晰。縱然是彭遠征,也不得不承認,直到現在為止,蘇羽寰的話都沒有什么錯。雖然豐泰紡織的成功模式不可復制,但推廣一下,讓區里的民營企業借鑒學習,還是可行的。
但彭遠征心里很清楚,蘇羽寰絕不止與此。或者說,他的真正目的,不是這么簡單。到了這個份上,彭遠征已經猜了個60xs不離十了。
“這讓我很受啟發。我就在想,我們完全可以借鑒學習豐泰紡織的成功經驗,盡最大力量,讓很多紡織企業渡過難關、起死回生。”
蘇羽寰慷慨激昂地揮舞著手臂,“比如云水鎮的很多紡織企業,不能輕易就放棄——要慎言、慎行破產倒閉。而事實上,20多家紡織企業,涉及數千工人就業,上億的產能,怎么能說放棄就放棄?這是一種非常不負責任的行為!”
“因此,我決定,區政府成立紡織企業工作領導小組,由我擔任組長,老胡、老周任副組長。領導小組下設辦公室,由區府辦牽頭,云水鎮和區直有關部門一把手參與進來。第一步,我們要組織云水鎮和全區的紡織企業去豐泰紡織學習取經,學學人家是怎么運營、怎么管理的,學學人家是怎么面向市場提高自己的競爭優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