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有任何的思想準備。
在云水鎮里,她就像是一只高傲的孔雀,除了偶然綻放一下她美麗的羽毛,其他時間都昂首挺胸蔑視周圍的一切。
但彭遠征卻一把就擼去了她美麗而光鮮的羽毛,讓她裸裎相見,站在彭遠征的面前。
“另外,到十月份,我準備組織政府各部門,將去年的預算和今年的支出全部梳理一遍,做做審計,真正規范鎮財政的運行,提高財務資金使用效率。”彭遠征又慢條斯理地道,“好了,你提前心里有個數,先下去吧。新華同志,經費的事情就交給你了,你跟吉所長溝通一下,盡量安排好。”
彭遠征的話傳進吉小蕓的耳朵里,幾成一聲驚天霹靂。
彭遠征竟然要查賬!這是對于郝建年的挑釁嗎?!
吉小蕓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離開彭遠征辦公室的,在走回辦公室的路上,她的腦海中始終糾結在一系列個問題上徘徊不定:彭遠征真的敢查賬嗎?郝建年能頂得住嗎?萬一呢…?
吉小蕓一直在郝建年的羽翼下,不知風雨。但如今,她卻突然感覺到天要塌了一樣,天昏地暗,惶惶不可終日了。
按說,鎮委書記郝建年同時還是區委常委,副處級干部,高高在上;彭遠征不過是新來的鎮長。無論如何也斗不過郝建年。縱然之前傳出消息說,在商業街改造的問題上彭遠征跟郝建年頂了牛,驚落了一地眼球;但吉小蕓也沒有太放在心上。就在今日進彭遠征辦公室之前,她還是信心百倍。
但在彭遠征的辦公室呆了這幾分鐘,她的內心防線卻悄然淪陷了。
想到這里。吉小蕓突然扭轉身子,蹭蹭蹭上了三樓。直奔郝建年的辦公室。
彭遠征辦公室。
李雪燕靜靜地望著彭遠征,清秀的臉上浮動著一種說不清楚的光彩。而眸子里的那一瞥錯愕,早已暴露了她內心的真實想法。
堅持所謂“兩千一分不能少”。這是對郝建年的正面反擊。但卻隔著一層面子的外衣;而直接把吉小蕓叫來,捅破了另外一層窗戶紙,輕飄飄的幾句話就捏住了吉小蕓的軟肋。
這是暗示,也是震懾。彭遠征沒有選擇與郝建年正面沖突,而是將矛頭對準了吉小蕓,這不是欺軟怕硬,而是戰略戰術。
吉小蕓是郝建年的親信,關系很不一般。對于彭遠征的敲打,她肯定會心里發毛。雞蛋里還能挑出骨頭。別說她作為郝建年心腹、小金庫的具體管理者,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呢?
而如此一來,她自然會選擇退讓——否則,她面臨的將是彭遠征的暴風驟雨,哪怕是郝建年,也未必能護得住她。
為了確保自己的安全,她會向郝建年“做工作”。而郝建年幾乎百分百不會讓吉小蕓難做——這就意味著,在這場交鋒博弈中,彭遠征再次勝出。而且,成功地將手伸進了郝建年權力體系的縱深處。
好雷霆果決的手段。好一招“隔山打牛”!
當初的嚴康就是只會跟郝建年唱反調,而抓不住問題的實質。而且,在一些雞毛蒜皮的事情上浪費了太多精力,以至于沒對郝建年構成威脅,反而把自己的名聲搞臭了。
整個新安區里,大家都知道嚴康在鬧情緒,想要把郝建年搞下去自己當一把手。
所以,盡管嚴康與郝建年的“爭斗”更加激烈和頻繁,有幾次甚至要動起手來。但事實上,效果卻不大。反而讓郝建年趁機一點點伸進手去,把嚴康徹底架空。
李雪燕長出了一口氣,這個時候,她終于相信賈亮在私底下跟她說的一句話了:李書記,彭鎮長雖然年輕,但有頭腦、有心胸、有能力、有魄力、有手段,這樣的人天生就是做官的材料!我可以給你打包票,將來咱們鎮的一把手,肯定非彭鎮長莫屬!
不過,李雪燕心里也明白,這種手段,換成其他人也未必就敢用。
彭遠征是市委下放干部,郝建年沒有能量把他“調整”走,只能靠一點點的“打壓”和排擠,讓彭遠征主動自行調離。但其他的鎮干部就不同了,他有的是辦法讓之吃不了兜著走。
李雪燕緩緩起身,向彭遠征搖了搖頭道,“遠征,我真是服了你了…我原來還以為郝建年有些事情做得太急太過了,現在看來,他倒是有先見之明了。十個嚴康,也不如你。”
彭遠征笑了,“雪燕,你這是在夸我還是損我?”
“我是怕了你了!”李雪燕突然巧笑倩兮地揚長而去。
吉小蕓眼圈漲紅地從郝建年辦公室里出來,很明顯在郝建年辦公室里抹了眼淚。至于她如何跟郝建年達成了共識,別人不得而知,反正吉小蕓離開不久,郝建年就黑著臉坐車去了區里,第二天也沒來鎮里上班。
吉小蕓急匆匆跑到黨政辦門口,向里面的李新華招了招手,“李新華,你來一下!”
其實吉小蕓與李新華年紀差不多,吉小蕓略小,是同一期進云水鎮的大中專生。李新華是大專,吉小蕓則是財會中專。但平日里,吉小蕓就像是驕傲的小天鵝,而李新華則是默默無聞的烏鴉,很少打交道。
“吉所長。”李新華微笑著追了出去。
吉小蕓掃了她一眼,皮笑肉不笑地點點頭道,“你跟我來辦手續。”
李新華知道經費的問題解決了,不由暗暗佩服彭鎮長的手段。她心道:吉小蕓啊吉小蕓,你也有今天?等彭鎮長站住腳,你們這些狗眼看人低狗仗人勢的家伙,早晚完蛋!
李新華跟著吉小蕓進了財政所的辦公室,吉小蕓也沒有說什么,直接開始給李新華辦手續。她辦公室的保險柜里就存著有現金,雖然不多,但兩千是足夠了。
吉小蕓做完憑證,將手里的單據遞給了李新華低低道,“經費的使用人和經辦人都填你的名字?我建議你最好還是去讓彭鎮長簽個字。”
李新華猶豫了一下,還是搖搖頭道,“不用了,我簽就行了,這點小事就不用麻煩領導了。”
說完,李新華就在憑證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她是經辦人,但卻不是經費的使用者,按說不該她簽字。但李新華覺得沒有必要再去讓彭遠征簽字了,領導交辦點事情,拖拉了這么久都辦不好,還要懷著某種“防備”之心去讓領導簽字——豈不是要讓領導煩氣?
再說了,在李新華眼里,彭遠征絕對不是那種用了錢不認賬的領導,縱然中間出了點什么岔子,不過就是2000塊錢,她還能承擔的起。
吉小蕓望著李新華簽字,嘴角輕輕一抽。
“好了,吉所長,字簽好了,可以拿錢了吧?”
李新華笑道。
吉小蕓默然點頭,低頭打開一側的保險柜,從里取出兩千塊錢來,遞給了李新華,等李新華輕點了一遍,這才又低頭下去看自己的報紙。
“謝謝。”李新華拿著錢腳步輕快地走出財政所辦公室,直接去了彭遠征的辦公室。
“領導,經費都辦妥了,這是兩千塊錢,您點點。”李新華恭謹笑道,將一摞錢遞了過去。
彭遠征沒有接,點頭笑笑,“你不用給我了,新華同志,你帶著!你馬上去準備十箱真空包裝的叫花雞和十箱酒,然后用車拉上直接去夜海大酒店去訂餐。訂一個十三四人的大房間,標準不要太低了。”
“好的,我明白了,領導,我這就去做。”李新華心里一喜。
彭遠征讓她參與進來,明顯是將她當成了可以信賴的心腹,這讓李新華如何能不喜。她堅持到現在,就是要立場堅定地成為彭遠征在云水鎮小圈子里的人員之一。
李新華去安排飯和禮物,彭遠征猶豫了一下,按照鎮里企業的通訊錄,給惠豐集團的胡進學打了一個電話過去。
電話很快接通,胡進學有些不耐煩地聲音傳過來,“誰呀?”
彭遠征眉頭一皺,淡淡道,“是我,彭遠征。”
“啊——彭鎮長,你好你好!”胡進學的聲音立即高了八度,“領導有啥指示?”
“呵呵,胡總,指示談不上。今天晚上鎮里有個活動,需要用兩輛車,鎮里的車輛不夠用,我想從你們那里借兩輛可否?”彭遠征笑了。
“沒問題!把我的車給領導用就是。”胡進學朗聲道,“我這里還有一輛越野車,也派給領導!”
“可別,你的奧迪車我可不敢用,太奢侈了。你派兩輛普通普通轎車就行了,桑塔納足矣。我派人去市建委接幾個領導,完了,吃完飯再把他們送回去。”
“行,沒問題。”胡進學很爽快地答應下來。掛了電話,他立即安排了兩輛普桑,去了鎮政府,聽候彭遠征的調遣。
找好了車,彭遠征這才把李雪燕和賈亮都叫過來開了一個短會,無非就是今晚的應酬問題,做了一下分工。李雪燕和賈亮直接趕去夜海大酒店,先去把菜點好;而彭遠征自己,則帶著兩輛車趕去市建委,去接薛世杰一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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