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防止夜長夢多,俞國振與揚古利幾乎做出了完全同樣的選擇,一邊是擔心阿濟格殺個回馬槍,另一邊是擔心高起潛、張鳳翼和梁廷棟等人來撿便宜,雙方都決定將對方的主帥充當決戰目標。
揚古利做出這樣的選擇,是因為他對于自己八旗軍有足夠的信心。他手中尚有七個牛錄近三千人可以直接動用,除了留下兩個牛錄保護自己之外,他將其余五個牛錄兩千余人直接派了出來,自戰場的左翼開始向著俞國振所在的山頭沖來。
除了這兩千人外,他長子阿哈旦還帶著收攏來的亂兵兩個牛錄近八百人,繞到了山崗之后,準備夾擊俞國振。
俞國振做出這樣的選擇,同樣是因為他對自己的部隊有足夠的信心。
教導團在冷口關前,或者有這樣那樣的失誤,但他們生生扛住了兩三倍于己的敵軍數次襲擊,而且打得越來越好,這讓俞國振和家衛們都確信,他們就是名副其實的天下第一強軍,他們有資格也有能力更狂更奔放。
這是難得的俞國振指揮兵力不比對方差太多的一次大戰,在對方援軍趕回之前,迅速結束戰斗,然后依托冷口關,構筑防線,防止建虜主力再度回來奪走百姓,這是俞國振急于決戰的根本原因。
田伯光點齊了人馬,又遣人將方才派出佯作攻擊的登萊兵召了回來,這些登萊兵只是胡亂放了幾槍,便又回到山上,一個個都頗為不足:畢竟象這樣壓著建虜打的仗,他們可是第一次遇到!
“你們在此護著公子,必要時拿自己性命去填吧。”軍情緊急,田伯光也沒有時間和他們多說,只是指著俞國振的軍旗道:“我去將揚古利擒來,讓這老賊跳舞給諸位瞧瞧!”
說完之后,他便帶著人自戰場右翼開始向著揚古利所在山頭沖去!
兩邊隔著官道而戰,無論是誰要攻擊對方,都要穿過那被驚惶失措的百姓擠滿了的官道。
田伯光經過之時,心中猛然一動,這些百姓,利用得好了,也是一股力量!
但不等他想著怎么利用這些百姓,便看到山頂之上,建虜頭目的正黃色大旗開始動了!
“咦!”
揚古利此人作戰有一個特點,便是酷愛身先士卒,經努爾哈赤與皇太極兩代主君勸說,這個習慣仍不稍改。此時決戰,他更是親自上陣,將自己的本陣從山上搬到了第一線!
與此同時,激烈的槍聲響了起來。
張正此次北上,虎衛乙型火槍攜帶的數量極多,足足有一萬枝。倒不是他有先見之明,而是俞國振想要用虎衛乙來裝備登萊軍,這支部隊在孫臨的手中,可以說是他打入明廷內部的一支力量,他準備派遣全部的訓練教官,將這支部隊的主干力量全都變成親新襄的,必要的時候,他可以隨時將之拉走!
有這么一支部隊在山`東,對于俞國振的布局來說,會是一步極佳的先手。
故此,就是登萊兵手中也是人手兩枝火槍。
但他們訓練得少,還沒有虎衛的戰斗素養,往往建虜尚未進入有效射程,便開始開槍,這樣的殺傷力自然受到影響。揚古利敏銳地發現了這一點,便將此當成了這支明軍的薄弱處,下令手中八旗猛攻。
喊殺聲,弓弦聲,火槍聲,頓時聲聲入耳起來。
高起潛、崔秉德等人,聽得遠處突然聲音大作,將城下的激戰聲都壓制住了,忍不住舉目向數里外望去。
他們位于高處,望到數里之外原本不成問題,但虎衛大量使用火槍的一個后果,就是戰場上煙霧極大,這煙霧既有硝煙引起的,也有被火槍火炮射擊引著的枯葉爛枝。因此,他們看得并不很真切,只是發覺原來在山頂上的建正黃大旗已經下到了山腰,看樣子,似乎是向那面火紅的戰旗逼過去。
“決戰?”
兩邊都是主帥,主帥遇上主帥,除了決戰,不會再有別的事情了。
“這個…”高起潛眼珠開始亂轉。
揚古利對他的判斷非常準確,這個太監收了建虜賄賂,加之此前又有種種丑行,因此他心中寧愿城下的“明軍”戰敗。但同時,他也明白,若是城下明軍獲勝,而自己卻一無所獲的話,那么就算是崇禎也未必保得住他。
畢竟天子遣太監督軍之事,原本在文武官員中就激起一片反對之聲,這給他們抓住了把柄,沒準張鳳翼與梁廷棟抓著這個機會,推他出來當替罪羊!
他在城上眨巴著小眼睛,往左右看看,他自己知道自家事,崇禎皇帝以為他知兵,其實他只知道逃跑罷了。
必須找個真正知兵的人問一下,他立刻看到了崔秉德。
這個人倒是有膽與建虜一戰,問問他的意見,他若是虛言誑騙,自己自然分辨得出來。
“崔將軍,你看如今局面,究竟如何?”
“原本是建虜全面進攻之局,如今變了。”崔秉德倒真是知曉打仗,他先是指著城下:“此為一關鍵,扼住此住,建虜便無法出關,更不能用火炮來破對方的火器。初時建虜在此攻擊,如今雖然看似還在攻擊,實際上卻進入了相持,而有火器一方,相持占有優勢!”
這是自然的,使用火槍扣動扳機,并不需要消耗太大的氣力,而建虜用弓箭與之相抗衡,卻是需要花費大氣力。一個神射手,短時間內能拉弓的次數是有限的,拉多了就算沒有力竭,也會筋骨勞損。
“另一端便在兩家主帥處,若說此地為勝負之所,那邊就是死活之點。建虜奴酋見到這邊局勢不妙,便在那邊開打,想要擊殺或者擊敗我軍統帥,以此獲取決定性勝利,哪怕多些傷亡他也不怕。監軍,這其實是千載難逢之機,只要我們開城出關,便可以在最短時間內助城下這群軍士擊敗對手,然后再去夾擊奴酋,此戰必大獲全勝!”
“你只知道往好里說!”高起潛哼了一聲,目光游移不定,一方面對于大勝的功勞極是渴望,另一方面,他又極度不自信。
此時明軍,真正是被建虜打破膽了,雖然還不是破膽至極,到后來建虜南下,許多地方明軍官兵甚至寧可跳城自殺而死,也不敢死在與建虜正面較量之上!
究竟是出關作戰…還是不呢?
高起潛想來想去,然后大喝一聲:“先通令下去,關住關口,不令出塞的建虜有回頭反撲的機會!”
崔秉德一愣,回過頭來,看著高起潛。
高起潛豎起了眉頭:“看什么看,若不是你們這些為將為軍的不爭氣,咱家難道不知道,打勝仗多砍些建虜腦袋能升官發財?咱家是升無可升了,但發財咱家不想?”
聽得這話,崔秉德當即傳令,下令士兵沿長城向北,去將冷口關出塞的關口閉住。
“咱們要先替這城下將士,解決后顧之憂。”高起潛義正辭嚴地道:“都給咱家打起精神來,好生防守!”
當然是用眼睛防守,在他心中又補了一句。
就在這時他們看到一支兵馬,自那山崗上飛馳而來,為首者是一個披著紅色大氅的武將,穿著大明的總兵官服,身后大旗飛揚,手中綽弓,騎在馬上左右開弓,轉眼間便飛射出四箭,四個建虜頓時落下馬來!
那人揚聲高叫:“登萊總兵孫臨孫克咸在此,建虜誰敢與我一戰?”
跟在他身后的登萊兵頓時滿頭大汗,這位總兵官是不是看《三國演義》看多了,以為戰場上真有兩軍對壘主將單挑的事情?
建虜當中,有一將果然不憤,縱馬而出,看上去是個牛錄額真:“明狗,我來取你首績…”
“用火槍把他轟下來。”孫臨對著身邊之人道。
頓時一片槍響,那建虜被轟得從馬上飛起,還沒有落地就死透了。孫臨縱馬上前,又是大喝:“登萊總兵孫臨在此,誰人敢出來與我一戰?”
孟威覺得自己額頭上汗更多了,這位孫總兵行事風格,當真是…不拘一格啊。
孫臨見周圍人都又異樣目光看著自己,泰然自若地道:“這是跟著俞濟民學的,你們莫看他一板正經的模樣,最是一肚子壞水…哦,那邊又出來一個,轟了他!”
“砰!”
他帶著兩千人突擊向前,手中的裝備除了沒有虎衛的雙重甲之外,鑲片甲與搪瓷盔一個都不少,因此所到之處,倒也是千軍辟易,轉眼間便推進到離冷口關不到一里的地方。
“如何?”孫臨回頭看了看周圍,看到孟威只憑著雙腳,竟然也跟上了他,不禁笑道:“從山`東登萊跑到這京畿來,總算有些用處吧?”
“那是,那是,總兵官英明神武,小人等敬服!”
這群登萊兵終究是兵油子出身,就算如今被虎衛的氣勢所感染,也變得英勇起來,可身上總有幾分痞氣。孟威當下邊喘氣邊回答,同時趕緊給自己手中的火槍換彈。
其實他們這一路來,遇到的建虜抵抗都是零星分散的,往往被他們一排火槍便擊散來,便是有幾個突到面前,也架不住他們兩千人一擁而上。他們自身的傷亡,也與建虜差不多,兩千人足足折損了百人,可這個時候眾人都是戰意高昂,區區百人的傷亡,大伙都不在乎!
“俞濟民虎衛威震南北直錄,今日我孫克咸登萊兵也不可落后。”孫臨一指前方,離著張正不足一里:“走,與他們會合去!”
話聲才落,他就聽得一聲炸雷般的怒吼。
那是譚泰,勉強包扎好身上的傷口之后,重新聚攏殘兵,總算又湊出兩個牛錄近八百人,此時見一群明軍官兵也敢來耀武揚威,頓時氣炸了肺,怒吼著帶兵就向他們這邊殺來。
孫臨也絲毫不懼,他尚有一射之力,當下便彎弓搭箭,而那邊譚泰也同時綽弓在手拉開了弦,兩人相距約是百步,然后同時松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