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住供精彩。
“劉總兵,你如今是不是覺得,天底下就沒有王法了?”
張秉文第一句話,便讓劉澤清愣住了。他咽了口口水,心中念頭忽轉,自己的親衛就在書房之外,而在大門之外,更是有兩百精銳,若是張秉文敢翻臉,自己就要撐過片刻,那就不會有任何問題。
“張公何出此言?”因此,他鎮定下來問道。
“你且看吧。”
張秉文將一個信封向他推了過來,劉澤清接過之后,拆開信封看了看,這里面的東西他不陌生,正是他侄兒劉之軒的口供。諸如如何看到別人的船而見財起意,如何看到別家女子而熏心,勾結響馬盜匪,意欲半途劫殺,都是寫得清清楚楚。
“此事末將正要向張公稟明,此人乃南直隸一帶豪強,慣于為非作歹,數年之前還曾經當眾殺死兩名客商,如今又將我侄兒捉去,屈打成招,錄成這份口供。此人所倚仗者,無非是…無非是…”
劉澤清說到這的時候,看到張秉文面上越來越陰沉,他便住了嘴。
“你侄兒欲劫奪的女子,乃是拙荊之侄女。”張秉文嘴角浮著冷笑,他聲音輕柔,可說出的事情,卻不亞于在劉澤清耳畔響起了一聲霹靂!
他肆意妄為慣了,但也是欺軟怕硬慣了。在他的地盤上,一府知府他都可以不聲不響地殺了,但如果面對的是高官,他能做的就只是搖尾乞憐。
因此他毫不猶豫跪了下去,給品秩并不如自己的張秉文跪了下去。
“張公,這是誤會,完全是誤會!”
“劉總兵,張某當不得你這般大禮。”張秉文冷哼了一聲:“你可知道,你侄兒想要搶的,乃是新任湖廣巡撫方孔炤養在家中的侄女,是復社后起之秀方以智的堂妹,是我張某人的妻侄女!她新近成親,帶著夫婿來山`東拜謁拙荊,以全晚輩之禮節,你卻讓張某人在妻兒晚輩面前丟顏面…你說說,若是你家侄女在曹`州為人所掠,你會如何處置?”
劉澤清此時心中將劉之軒已經罵了狗血淋頭。
他對俞國振也進行過調查,知道俞國振似乎與桐城方氏族女結親,只不過他并不知道,俞國振所娶者,竟然就是山`東布政司左使張秉文妻子的侄女!難怪張秉文會如此惱怒,在他治下之地,竟然發生這種事情,豈不是讓他在妻族與晚輩面前大大丟臉!
“我那外侄女婿還算是個曉事的,知道你與東林復社關系較好,也知道你為山`東總兵,是我的同僚,故此將那小賊打殘后交還給你——你這廝卻活到豬狗身上了,竟然還帶著兵追到了濟`南府來,莫非你還想在濟`南府殺了他們?”
劉澤清被這般臭罵,心中不怒反喜。
他知道自己的實力,如今天下能打仗的名將不多,但象他這般濫竽充數的總兵卻是有的是。他在曹`州或者登萊作威作福沒有關系,可若是真激怒了張秉文,倒楣的毫無疑問會是他。
畢竟此時大明尚有能戰之兵,他這盤狗肉,還端不上席面。
所以他最擔心的就是與東林關系非同一般的張秉文,覺得他已經失去了利用價值,將他從東林的扶持對象中排除出去。若真如此,以他的所作所為,朝中御史少不得交相彈劾。
若真到那一步,他唯有魚死網破,重演一回山東的登萊之亂!實在不行,也學著孔有德,去投后金便是!
現在張秉文臭罵,反讓他覺得安心,因為臭罵意味著罵完氣消。
“張公,此事全是誤會,末將并不知情,我那侄兒瞞著我私自行事。末將只是山`東總兵,登萊自有總兵,哪由得末將前去…”
在張秉文終于不再責罵之后,劉澤清開始為自己辯解,說來說去,就是一句話,劉之軒只是擅自行動,根本不是他所指使。到最后,他才看似輕描淡寫、實際上卻是畫龍點睛地道:“末將起身于寒微,族中兄弟眾多,頗有些人來投。其中不乏假借末將之名為惡者,比如這劉之軒,并非末將親侄,乃是族侄也。”
這一句話倒不是說謊,劉之軒與劉繼仁一樣,都只是他的族侄,他親侄只有一個,名劉之干,如今也才十余歲罷了。他起身寒微,又曾經被剝奪過功名,因此沒有什么親朋故舊,在發跡之后,多召同族遠近親族來助。
“哼,既然只是你族侄,濟民將之交與你后,為何不好生發落,反倒領兵來了濟`南?”張秉文又冷笑了聲:“從此事發生,到濟民來濟`南拜謁我,足足過去了一個多月,中途濟民又回了一趟南直隸!”
這也是讓劉澤清很是奇怪的事情,劉之軒與俞國振的沖突,是發生在三月中,而此時已經四月底。三月中沖突發生后,俞國振便從山`東地界消失了,當他再出現時,便已經是一個半月后!
或許是遣人與張秉文先勾聯,然后再來…
心中盤算著消失的這一個月俞國振究竟做什么去了,劉澤清向張秉文道:“下官這就大義滅親,將與響馬勾結壞我名聲的劉之軒處死!”
“這還差不多。”張秉文很是滿意地點了點頭:“快請起來吧,濟民與張溥、陳子龍都是老友,劉總兵,你與此二人向來交好,今后還應盡棄前嫌,攜手為國才是。”
“末將自然是愿意與俞濟民結交的,只怕他看不上末將啊,擒獲高迎祥,那可是封侯之賞。”劉澤清心中一松,他爬了起來,反正沒有外人在,這樣丟臉別人也不知道,而且他心里也覺得這至少解除掉自己的一個隱患。
張秉文不會無緣無故召他來訓斥,喊他來,一定是俞國振所托。而俞國振做出這等事情來,想必是還不知道他這個聞香教武曲的身份。既是如此,暫且放過他就是,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他打著這樣的算盤,見張秉文似乎沒有別的吩咐了,便要向張秉文告辭。張秉文卻搖了搖頭:“你先別急,有件事情還要勞煩你,你在此先留幾日。”
“還有何事?”
“就是你方才所說,擒獲闖賊功可封侯之事。”張秉文道:“此事你或許不知,俞濟民堅辭封侯之賞,只向陛下請求田宅,陛下有意在即`墨浮山衛所左近,撥荒地與他。”
聽到這消息,劉澤清臉色大變,他頓時明白,自己那侄兒此前惹下多大的禍患!
顯然,俞國振是前去查看崇禎皇帝御賜之地的,而這個時候,他的侄兒卻試圖對俞國振下手。這是幸好未曾得手,若是得手的話,其結果必是天子暴怒!
那時就是算是東林,也無法救他,甚至可能會因此落井下石!
“是,是,不知俞公子要末將…做什么?”
“此事張某便不知道了,你且在濟`南府中稍等幾日,他說要宴請你,向你賠罪以求化干戈為玉帛。”說到這,張秉文淡淡地道:“自登萊亂中,登萊總兵不幸殉國,登萊總兵之職一直缺著,是由山`東總兵兼領,故此,浮山所那邊,他可能要你相助。”
張秉文口中說不知道,實際上卻已經將俞國振的用意指點出來。劉澤清略一琢磨,心中更是大恨。
他為山`東總兵,兼領登萊,而俞國振分明是看中了浮山所的軍屯之地,所以來尋他相助!
所謂相助,就是讓他出面,奪走那些軍戶的田地,然后歸俞國振所有。這是個得罪人的骯臟活兒,當初劉澤清起家時,沒少替人做過類似的事情,現在身居高位,這樣的事情倒是有別人替他做了。
他心中雖是不快,卻未曾拒絕,這是一個拉近與張秉文關系的好機會,而且還能與新上任的湖廣巡撫結上交情,進一步穩固他在東林之中的地位。
“既是如此,末將便在濟`南府中再等五日,軍務煩擾,五日若是俞公子未至,末將便先回駐地再候相召。”
說到這,雙方的矛盾似乎就揭開了,劉澤清見張秉文不再說什么,便再度告辭。這一次張秉文沉著的臉緩了起來,還浮出了笑意,將他送至大門。劉澤清滿臉堆笑地行完禮,但轉過身后,一張臉頓時就繃了起來。
眼中兇惡的光芒閃動著,那股郁氣再度在他胸中翻滾,他想殺人。
張秉文、俞國振欺人太甚!
很顯然,張秉文與俞國振將他當成會老老實實被利用的蠢貨,他們自以為背靠著東林,掌握著清議,便可以將自己玩弄于鼓掌之間!
想到這,劉澤清的臉狠狠地抽動了一下,他目前尚有求于東林,因此只能虛以委蛇,終有一日…當他能徹底擺脫東林時,便可以將這筆賬徹底清算!
或許,自己應該選一選別的道路了…
這念頭浮了出來,劉澤清突然覺得,眼前海闊天空!
張秉文是名義上的山`東布政局第一號人物,可是如今在山`東,卻還有比他更大的人物,那便是山`東巡撫顏繼祖。
顏繼祖與溫體仁關系甚是親近,他來巡撫山`東,便稟承溫體仁的意思,徹察已經被緝拿入獄的前任巡撫李懋芳。而李懋芳與張秉文共事頗有些時間,他們的關系雖不算親密,但許多事情,都是相互關聯,若是能通過扳倒張秉文來給李懋芳定罪,想來顏繼祖會樂意至極!
想到這,劉澤清下定決心,無論如何,都要去試探一下顏繼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