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武曲、揚武曲。全軍集合!”十數個嗓門極大的軍士拉著嗓子幾乎用吼的聲音喊了出來。
隨后,便是威武雄壯的軍鼓聲被敲了起來。令人意外的是,這個軍鼓竟然是那個柳大敲響的!
軍鼓一擊一擊震動了整個軍營,原本靜若潭水的軍營頓時沸騰起來。當然,這個沸騰卻顯得極不對稱,軍營南北中間分開一條大道。除去極其寬闊的校場,便是南北兩個曲的營房。
北面昭武曲的士卒一個個拖衣帶甲,在路上便開始將沒收拾好的行裝給緊急收拾起來。
扶蘇今日去郡署交權起得本就破早,相當于后世六七點的樣子。等到“訴冤鼓”敲響的時候,時間已經到了八點。
而今,扶蘇領著苦主、吏目一眾紛紛而來,軍營此時已經到了九點。
九點鐘,縱然是再懶的商鋪主也要起床開門營業了。可眼下,除去那些必備值守的軍士意外,竟然一齊都在營房里躺著睡大覺。看著軍士一個個拖衣帶甲的狼狽樣子。無數的疑問涌上心頭:這就是大秦帝國的百戰雄獅?這群睡眼惺忪,甲胄不全之人竟然就是要負責守護一郡萬民的王師?
扶蘇徒然在心中升起一股子涼意,是對這群所謂“守衛鄉里”郡兵失望難掩的涼意。
好在,這群郡兵并沒有讓扶蘇徹底失望。因為,至少當軍令下達的時候,還有人能夠遵守。這也意味著,這群人并非沒有重新拾起的可能。看到陣腳處“孫老二”領著的郡兵。扶蘇擠出一絲笑容,遙遙一點頭。
三刻鐘的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半多,寬闊的校場卻依舊沒有擺滿。整個郡兵三千人兩個曲將近一個部的編制。而今,三千人目測過去來了不到一千七八百人。
三炷香依次燃起,一炷香一刻鐘。而今,最后一炷香就要染盡。南面營房的軍士出來的軍士越加寥寥,昭武曲的士卒一個個眼角代笑看著兩邊。
主將頭次來校場檢閱揚武曲的只單單來了一半,就是這一半,還是逃不過因為值守不得不來的軍士。
按照編制,整個雁門郡郡兵有三千人。不過編制并不能代表一切,不同于后世滿編滿員。古代的軍額總是會大于士卒實際在冊的人數,而兩個曲按照編制應該有的三千人絕對不會超過兩千五。
總共兩千五左右的軍士,在校場上橫豎這么點大卻只有兩千五的四分之三。至少還有四分之一的人依舊在床上躺著,或者在哪個妓院,半掩門里摟著白花花的女人呼呼大睡。
當然,扶蘇也不會忘記此行的最大目的:柳大案。
全軍集結的時間在最后一截香染盡之后宣告終結。盯著眾人,扶蘇登上了高臺。這是往常誓師出征的起點,而今,卻要成為扶蘇整頓軍紀的開始。
稍稍平復有些起伏的情緒,扶蘇冷聲道:“宮騎宿衛,全部下馬!”
呼啦啦…
甲胄交加擊打在一起帶起的響動此刻卻顯得如此整齊劃一,這樣的軍紀頓時讓所有識貨之人眼前一亮。可緊接著卻是一陣凜然。
三百宿衛,上馬能當騎卒,下馬可為重裝材官。沉默地集合在一起,卻讓明明人數占據數倍優勢的一眾郡兵產生了一股子難言的壓力。
扶蘇盯著此刻顯得頗為死寂的南面營房,冷聲道:“宿衛下馬,爾等眼下就是郡兵執法隊。執行軍紀,敢有反抗,格殺勿論!”
最后四字幾乎一字一頓說出,聽眾所有人呼吸徒然沉重。原本還有些看扶蘇笑話的安執全然沒了剛才的鎮定,急切對幾名親衛道:“你們快去將南營的人都叫出來。這時候還睡,你們告訴他們,這時候再睡,死了也別想我們給他收尸!還有營外那群蠢貨,都給拖回來!”
沉重的呼吸在三百宿衛分列兩隊,南北出擊的時候更加沉重了。
一身甲胄在身,幾十斤在身上隔著卻全然不見有何對行動的阻礙。這時候還有些武裝對峙心思的安執更加心涼了,他知道手頭幾百號人的實力。原本以為仗著人多勢眾,扶蘇就不會輕舉妄動。眼下一看,才知道自己的心思是多么可笑。
原本一直就和南營不對付的昭武曲此刻如同吃錯藥了一般,竟然全都從營房里跑了出來。想到這茬,安執陰狠怨毒的目光如噬骨之毒死死盯在孫老二身上。
孫二桿子,這個被蒲公一手帶進來的浪蕩子而今竟然成了在昭武曲中說一不二的角色。可笑他一直以為昭武曲早就成了一盤散沙,誰承想…安執五指捏的有些緊,襯得他的心思也更加顯得緊張。
果然,從北營回歸的執法隊軍士并沒有找一人。相反,在南營,卻成群成群地趕出了一大幫子軍士。看數目,這群甲胄不全,甚至連武器都沒有帶上的揚武曲軍士至少有六七百人之多!
整個郡兵大營,一共在冊有三千人。實際上北營的昭武曲有額定在冊一千五百人,實際人員一千三百二十七人,實到人員一千三百十三人。沒到的十四人在傷兵營里躺著,軍冊之上都有記錄。
而揚武曲相比昭武曲到的人就要少得太多,揚武曲額定在冊一千五百人,實際人數一千一百六十三人,實到人數五百零七人。當扶蘇的親衛百將羊牟年念出這些數字的時候,連扶蘇都為他們臉紅。
看著被陸陸續續趕進來的士卒,看著這些衣冠不整,甲胄不全,兵械斜放的士卒。扶蘇無言以對…
“安執!”扶蘇點出了站在人群之中抓耳撓腮的安執:“我問你,揚武曲有多少人。”
安執面色有些白,有些精神氣不足道:“回郡尉。實際人數:一千一百六十三人。”
扶蘇點點頭繼續道:“那我再問你,實到多少人。”
此刻,安執的臉上就已然青紅交加了:“五百零…七人!”
北營的昭武曲一干士卒已經哄堂大笑起來,卻被孫二桿子子狠狠一瞪眼全都安靜了下來。可扶蘇卻沒有漏掉:“孫二桿子。打擾上官訓話,不顧軍容儀表。此等罪卒,當如何處置?”
孫二桿子有些壞笑地看著昭武曲的一干人,高聲道:“回郡尉,打擾上官訓話,以不敬長官論處:杖責三十棍。不顧軍容儀表,杖責十棍!”
這般說完,孫二桿子還有些眨巴眨巴嫌少。不過看著在場一眾臉色有些不愉的揚武曲軍士,心想棍數不夠人數補,也好。
卻不想,扶蘇大手一揮。左邊一百執法隊帶著執法棍就沖向了十來個剛才哄笑打亂扶蘇說話的,十余人,當下就被拖了出來。左右還要動作,卻一并也不啰嗦給拖了出去。
孫二桿子硬氣十分地盯著扶蘇,扶蘇感覺到目光,冷漠地回應了一眼,又是百十個衣甲不整的士卒被拖了出去。孫二桿子喪氣地垂下了頭,不再說話。
扶蘇此刻又對安執道:“不尊軍令,該當何罪。”
所有人都是齊齊變色了,安執囁嚅著沒有說話。
“哼,暫且按下。某畢竟不是嗜殺之人,可若有再犯,某也不介意用幾個人頭來教教你們軍法!”
此時,兩百號宿衛組成的執法隊卻已然如狼似虎地沖進了六百多號人的揚武曲陣列之中。要說陣列,卻是松松垮垮毫不成樣子。兩百號身經百戰的宿衛一沖進去,毫不費勁地提溜出來三百多號衣甲不整,以及一百多名污言穢語一刻不停的軍士。除外,還六百多名沒有到場的士卒此刻卻齊齊都是臉色有些發白。
原本互相依靠著大家還以為,法不責眾下諒扶蘇也不敢如何。可扶蘇這下一手將四百多號人都給提了出去那就不同了。
人數一單薄,而且還是如此嚴格行刑,這讓所有剛才沒到的人都是心中發慌起來。齊齊目光看向安執,卻見安執低頭不知想著什么。一眾人見此,心間的涼意更甚了。
半個時辰過去,六百多人行刑完畢。十五軍棍,要說多也不算多,只要是個精壯漢子承下無壓力。可六百多人,一齊用刑那就不同了。扶蘇虎符在手,軍紀彈壓,強勢之下一干人都是心驚膽戰地沉默下來。
一時間,原本嘈雜如菜市場的校場終于驚得只剩下了扶蘇的聲音。
扶蘇清咳一聲,將眾人的目光聚集過來,指向敲鼓的臺子上的柳大,道:“你們可知道他是何人?”
一眾人面面相覷,有幾個認出柳大來歷的,紛紛低頭。安執見了,眼中頓時陰狠之色一閃。
扶蘇看著寂靜不做聲的軍士,高聲道:“你們不說。那我告訴你們!這就是你們的鄉親,你們當兵訓練,為國殺敵所要保護的百姓!”
“我告訴你們,他叫柳大。是城中一個平平凡凡的商戶,而今卻給你們的好上司‘李念’擄掠了妻女!”
“你們生在雁門,長在雁門。卻就是如此對待你們的鄉親父老?”
“我告訴你們,有這樣的部將不下。我以之為恥!當我聽到你們這群本該守衛鄉里的士卒竟然坐下如此天怨人怒的事情,我感到羞恥,我為你們這中屬下感到恥辱!”
軍士們面色漲紅,礙著冷酷的三百宿衛卻不敢反駁。
扶蘇盯著這群不甘心的人道:“我知道你們不甘心,你們以為這事情大不了。不過就是多拿了幾錢,不過就是手腳不干凈做了些殺人越貨的勾當。我知道你們怨恨軍糧短缺,獎賞不均。你們有萬千的理由可以辯駁,這些我知道。可如此,我問你們。爾等配不配大秦軍人四字!”
原本激動的孫二桿子不說話了,心中但有良知的士卒也不說話了。安執臉色越加陰沉,卻同樣沉默不再說話。
扶蘇負手而立,盯著一千余士卒:“告訴我,誰參與了擄掠柳大妻女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