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著急建功立業,在徐州軍中當了好幾年米蟲的蔣干先生為了早點讓同僚對自己刮目相看,兩天后就抵達襄陽城外的漢水碼頭,對此,楊長史借給蔣干先生的親兵隊長李郎當然是牢騷滿腹,一是嫌日夜趕路太過辛苦,二就是嫌蔣干先生不懂變通,太過古板正直,委屈自己不說,還連累了徐州軍中資歷排進前列的李郎將軍吃苦受罪。
也不能怪李郎挑三揀四,關鍵是蔣干先生實在有些過分,在差旅費十分充足的情況下,能力平庸品德卻不錯的蔣干先生竟然還想著為公家省錢,連一個廚子都舍不得雇上船,每頓都是讓隨從鼓搗些白煮魚充饑,撒點鹽了事,吃在嘴腥得直沖鼻,跟著楊長史享福習慣了的李郎將軍當然無法忍受。同時既然蔣干先生連廚子都舍不得雇一個,就更別說楊長史出行時必不可少的歌姬舞女了,命格金貴的李郎將軍自然也就更加無法忍受了。
最讓李郎將軍忍無可忍的,還是蔣干先生在對待禮物的態度,本來李郎將軍還十分好心好意的建議,勸說蔣干先生別象楊長史那么貪,把準備用來賄賂荊州官員的金銀珠寶貪污兩成也就是了,千萬別象楊長史那么貪得無厭,只貪污三成都已經算是良心發現!結果讓李郎將軍肚子氣炸的是,蔣干先生不僅連一個大錢都不肯貪污,還反過來大罵李郎將軍德行低劣,教唆上司敗壞法紀,愧對主公,氣得李郎將軍足足有兩天沒和蔣干先生說一句話,一心只盼著趕緊完成任務,返回楊長史身邊逍遙快活。
“唉,遇人不淑啊。以前跟著楊老色鬼的時候,本將軍埋怨過他太貪心太刻薄也太小氣,現在跟了蔣干這個蠢貨,才知道本將軍以前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客船靠上碼頭的時候,李郎將軍還在自怨自艾的哀嘆自己命苦,蔣干先生的其他隨從卻趕了過來,請示下一步該怎么辦——至于為什么要向李郎將軍請示,則是因為蔣干先生的吩咐,蔣干先生知道李郎將軍跟著徐州軍的傳說人物楊長史,在外交戰場上南征北戰東征西討,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光以外交經驗而論甚至還在自己之上,所以蔣干先生才了命令,讓隨從奉李郎將軍為首,一切都聽李郎將軍的安排行事。
蔣干先生的其他隨從只是奉命行事,心情正極度不好的李郎將軍卻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大吼道:“下一步該怎么辦?這都來問我?叫蔣大人出艙下船,接下來看荊州隊伍怎么安排,沒看到我們的船一直有荊州船跟著么?下面怎么辦,我們做得了主么?”
蔣干先生的幾個隨從唯唯諾諾的去了,碼頭上兩個文士打扮的人卻有些糊涂了,其中一個容貌十分丑陋的文士,低聲向旁邊容貌清秀卻腿腳不便的文士問道:“孔明?你有沒有發現不對?怎么這個徐州衛士,竟然是說叫蔣大人出艙下船?用這么沒禮貌的語氣,似乎不象是一個下屬的所言所行啊?”
“我也奇怪這件事。”諸葛亮也有些疑惑,然后低聲說道:“沒關系,再看看情況再說,或許是這個衛士背著上司胡作非為,語出不敬,這樣的事常有,我們也不用太過留心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關鍵是盯緊蔣干,他才是徐州使節團的首腦。”
龐統點頭,然而讓臥龍鳳雛兩大智囊張口結舌的還在后面,當穿著官服的九江名士蔣干先生出艙之后,貌不驚人的李郎將軍竟然連禮都不行一個,背著手就大模大樣的搶先下船,還毫不客氣的向蔣干先生吩咐道:“大人,叫他們把該帶的東西都搬下船,你也檢查一些該帶的信札公文是否帶齊,遺漏就麻煩了。還有,叫他們把我的行李帶上,我懶得回艙了。”
被一個下屬如此呼來喝去,能力差品德好還謙虛好學的蔣干先生也毫不生氣,只是按照李郎的安排吩咐從人行事。見此情景,諸葛亮和龐統的眼睛幾乎瞪出眼眶之余,心里也不約而同的升起一個念頭,“這家伙是誰?怎么就好象他才是徐州使節團的首腦一樣?”
“怎么是這個賊子?”看清李郎將軍的容貌時,諸葛亮身后的隨從親兵史云風頓時大吃一驚,趕緊壓低了聲音,向諸葛亮稟報道:“軍師,這個賊子小人認識,他就是李郎,徐州長史楊宏的親兵隊長!當初小人進徐州大營刺探軍情時,就是這個賊子幫著楊宏匹夫坑害了我軍!”
“是他?”同樣聽說過李郎將軍鼎鼎大名的諸葛亮臉色頓時陰沉了下來,低聲問道:“確認是他?沒有認錯人?”
“絕對沒認錯!”史云風點頭,又咬牙切齒的說道:“絕對不會錯,這個賊子的丑惡嘴臉,就是化成了灰我也認識!”
諸葛亮和龐統又驚訝的對視了一眼,接著諸葛亮先是命令同樣被李郎認識的史云風退后,小心別被李郎看到,然后才向龐統低聲說道:“士元,這事有些不對,或許我們的計劃要被迫做出調整。”
“為何?”龐統趕緊問道。
“官渡大戰時,亮因為曾經在楊宏身上吃了大虧,便花了些力氣研究此人,也無意間從中知道這個李郎的一些事。”諸葛亮向遠處的李郎努了努嘴,低聲介紹道:“這個李郎原是徐州沛國相縣守將韓直的麾下士兵,陶使君討伐陳梁汝南的黃巾賊時,他隨軍出征,頗有微功,被陶使君提拔為都伯帶到了彭城。后來楊宏楊仲明棄袁術投奔陶使君,不知為何這個李郎就棄了都伯職位,到楊仲明的麾下做了親兵隊長。”
“再后來,這個李郎陪同楊宏屢屢出使各地,北上冀州為陶使君向袁本初求盟求親,隨同曹孟德西進迎接圣駕,為陶使君撈取朝廷重職,招攬賈詡、徐晃等文武人才,還曾經出使過荊州,用盡各種手段把景升公的大公子拉到了徐州軍一邊,也曾陪同楊仲明到張濟營中為景升公招撫西涼軍得手,后來又幾次出使冀州化解陶使君與袁本初的裂痕,陪同楊宏招降麹義、趙云等冀州大將,甚至就連關羽將軍遇害,他也在其中出力不小!”
“以他的功勛資歷,現在在徐州軍里至少也能混上一個牙將,甚至都尉都有可能!”諸葛亮又低聲補充道:“但怪就怪在這里,不管他立下了多少功勞,獲得了多少的賞賜,他的職位就一直沒有變過,始終都是楊仲明親兵隊長,與楊仲明是出并騎、寢并帳、食同幾,就象徐州重臣楊仲明的影子一樣,在徐州外交戰場上屢建奇功的楊仲明走到那里,他就跟到那里!有楊仲明的地方就有他!有他的地方就有楊仲明!”
“那他為什么這次會隨著蔣干出使荊州?”龐統心中一凜,然后突然醒悟了過來,低聲道:“難道說,孔明你懷疑,徐州長史楊宏楊仲明也來荊州了?只是沒有公開露面,讓蔣干當幌子吸引我們的注意力,楊仲明在暗地里執行陶賊的離間毒計?這個李郎,則是楊宏與蔣干之間暗中聯絡的信使?”
“很有這個可能。”諸葛亮點頭,又臉色陰沉的說道:“看來我們都太低估了陶使君的精明與謹慎,他料定蔣干的使節隊抵達荊州后,很可能被荊州隊伍嚴密監視,不方便做一些見不得人的骯臟勾當,所以干脆就讓使節團一明一暗,明里讓蔣干率領,吸引荊州軍的注意力,暗地里則由得力心腹楊仲明出面,執行他的離間毒計!我們如果只把注意力集中到蔣干的隊伍身上,就非得中計不可!”
龐統緩緩點頭,然后飛快說道:“孔明,應該請蔡瑁將軍多派人手,盯緊這個李郎的一舉一動,如果楊宏真的已經到了襄陽,李郎肯定會設法和他取得聯系,我們盯緊了他就有機會順藤摸瓜,揪出暗藏在襄陽城里的楊宏!”諸葛亮點頭稱是,然后立即命令史云風去與配合己方行事的蔡中聯系,讓蔡中多派人手,在暗中重點盯防李郎。
這里大概介紹一下諸葛亮和劉皇叔的原訂計劃,因為不知道陶副主任的離間毒計下一步怎么走,加上離間計十分難破,沒有鐵證如山的真憑實據,一般很難打消劉表已經生出的狐疑念頭,所以諸葛亮經過仔細考慮,決定采取一個比較被動的應對之策,那就是借著蔡瑁兄弟的軍隊力量與密探力量,嚴密監視徐州使者蔣干的一舉一動,待到蔣干先生出手挑撥離間的時候,再動手拿一個人贓并獲,最后由劉皇叔和諸葛亮一起把罪證和證人遞上去,這樣也就能夠徹底化解劉表心中的一切疑惑。
準確來說,應該是化解消弭劉表對劉皇叔與徐州軍勾結的懷疑,只要讓劉表不再懷疑劉皇叔是徐州內奸,那么劉表不管查出多少葉縣慘敗的幕后秘密,諸葛亮和劉皇叔都相信以劉表的精明與老于城府,必然會裝糊涂不再追究,被軟禁在荊州城里的劉皇叔則乘機躲開一場殺身之禍,重新獲得東山再起和混水摸魚的機會。
還好,諸葛亮有足夠自信,相信陶副主任定然不會料到張先出面用計時,自己與劉皇叔恰好就在襄陽城中,更料不到自己憑借推理,分析出了蔣干是離間毒計的第二環,所以諸葛亮和劉皇叔還有的是機會反敗為勝,化解這場危機。
更妙的是,因為恨屋及烏的緣故,陶副主任安排張繡出面挑撥離間,又無意中牽扯出了荊州的奪嫡之爭,導致蔡瑁兄弟也牽涉其中,為了除掉劉琦在南陽的最大外援張繡軍,蔡瑁兄弟幾乎是沒做考慮就站到了皇叔軍一邊,決定全力協助劉皇叔和諸葛亮揭穿陶副主任的離間計,乘機也揭穿張繡與徐州軍的暗中勾結,進而除掉張繡,所以在這件事上,諸葛亮不僅占盡了暗中出手的便利,還獲得了掌握襄陽防務的蔡瑁兄弟的人力軍力支持。
除此之外,龐統也站到了皇叔軍一邊,早在從博望撤軍途中,劉皇叔就已經開始了全力籠絡奇跡般接連擊敗曹老大和陶副主任的龐統,而龐統與諸葛亮、徐庶既是知交好友,葉縣之戰時又是得諸葛亮的指點幫助才僥幸脫身,再加上對劉表向來就不感冒,最終還是上了劉皇叔的賊船,成為了諸葛亮揭破陶副主任離間毒計的得力助手。盟友如此強力,又斷定了陶副主任的下一步計劃執行人選,所以雖然原訂計劃有些比較被動,但是諸葛亮還是有著十足的信心再一次在權謀上擊敗陶副主任,拯救自己心目中的賢明之君劉皇叔。
計劃不如變化快,楊長史最心腹的親兵隊長李郎的突然出現,一下子打了諸葛亮一個措手不及,也徹底誤導了諸葛亮和龐統的分析思路,因為擔心徐州首席外交專家楊長史在暗中行事,諸葛亮和龐統不得不把盯防重點集中到了李郎身上,試圖順藤摸瓜找出在暗中遙控指揮的楊長史,更加有效的揭穿陶副主任的離間毒計。然而諸葛亮和龐統做夢也想不到的是,楊長史頭號心腹李郎帶來的變數,現在才剛剛開始……
傍晚時分,蔣干和李郎的使節隊伍,在荊州軍隊的嚴密監視入駐了襄陽城內館驛,為了讓徐州使節團放心行事,得到諸葛亮指點的蔡瑁兄弟故意沒有安排軍隊包圍館驛,不給徐州使節團與外界接觸的機會,明松暗緊多派化裝成百姓的士兵嚴密監視。結果諸葛亮這一招也果然讓蔣干先生中計,派隨從觀察了院外發現沒有兵丁把守后,蔣干先生也立即急匆匆來到李郎的房間,與經驗豐富的李郎商量如何行事——為了保密,徐州使節團一行十余人里,也就蔣干和李郎兩人知道此行的真正目的。
“李將軍,外面沒有軍隊監視,我們是否連夜行事?”蔣干用商量的口氣問道:“派一兩個人,帶上給諸葛玄的禮品和書信連夜送去,然后在路上故意被巡夜士兵發現,扔下禮物和書信跑路,這樣書信和禮物就會落到劉表手里了。”
“蔣大人,你不是在說笑吧?那有那么容易?”跟著楊長史見慣了豬跑的李郎將軍呵欠連天,懶洋洋的說道:“你這么做,萬一我們的人沒跑掉,被抓住怎么辦?或者巡街的荊州兵見了珍貴珠寶動心,然后私吞了珠寶毀了書信怎么辦?”
“對啊,是有這兩個可能。”蔣干先生醒悟過來,然后趕緊問道:“那該怎么辦?”
“小人隨大人你出發時,楊大人倒是有過指點,就是怕蔣大人你沒膽量,所以當時沒敢說過你聽。”李郎將軍繼續打呵欠,道:“萬無一失的法子,但是蔣大人你肯定要吃些苦頭,蔣大人你如果不怕吃苦受罪,那我倒是可以告訴你。”
“將軍請說,只要能為主公效力,干可以連首級都不要,何況區區吃苦受罪?”對陶副主任確實忠心不二的蔣干先生連眼皮都沒眨一下,馬上就開口問。
“那我說了,先聲明,這是楊大人出的主意,蔣大人如果覺得不妥,可以去找楊大人算帳,與我無關。”李郎又聲明了一句,然后才低聲說道:“其實也很簡單,分兩步走就是了,大人你先派隨從出去打聽諸葛玄的府邸所在,查清楚諸葛玄住在什么地方,故意讓暗中監視我們的荊州細作知道我們在找諸葛玄。然后大人你再連夜親自去見諸葛玄,還故意穿上百姓衣服讓荊州細作知道你不干好事,然后荊州兵把你一攔一搜,書信和禮物就合情合理的落到劉表手上了。”
“仲明先生果然妙計!”蔣干先生連眼皮都沒眨一下,馬上就鼓掌說道:“就這么辦,反正我這次來商量和約只是幌子,能不能見到劉表無所謂,明天就這么行事!”
“蔣大人,你聽我說完好不好?”李郎將軍翻起了白眼,然后又低聲說道:“楊大人他還分析過這個計劃的兩個變數,一是荊州細作蠢笨如豬,沒有察覺到我們在打探諸葛玄的家在那里,二是荊州軍隊放長線釣大魚,故意不在途中攔截你,讓你進到諸葛玄的家里遞交書信和禮物,然后偷聽你和諸葛玄的對答。這兩個變數如果出現一個,那我們這次的任務就打水漂了,你我也只會白白的吃苦受罪了。”
“仲明先生高明,確實有這兩個可能!”蔣干先生驚呼,然后又趕緊問道:“如果出現這兩個可能,那怎么辦?”
“放心,楊大人神機妙算,早就已經準備好對策了。”李郎笑笑,招手把蔣干叫到面前,然后附到了蔣干先生的耳邊,低聲說道:“我和楊大人都到過襄陽,知道襄陽的格局和許昌一樣,都是東富西貴南賤北貧,在職官員和荊州權貴都住在襄陽西城一帶,諸葛玄聽說已經升了總幕官,又是瑯琊士族出身,九成九也是住在西城。所以,如果出現了那兩個變數,大人你就……。”
好不容易聽得李郎說完,蔣干先生已然是笑得合不攏嘴,連聲說道:“妙!妙!仲明先生神算,恐怕就連主公也望之莫及,如此妙計,就算敵人有所準備,也包管讓諸葛玄長一百張嘴也說不清楚!”
“那是當然,楊老色鬼別的方面不行,坑人害人方面,這天下恐怕還沒有第二個人趕得上他。”李郎將軍心中冷哼,然后又懶洋洋的說道:“蔣大人,明天我們分頭行事,你去收拾諸葛玄,我在下午找機會化裝出城,去黃家灣執行主公布置的另一個差使,后天再回城來打聽你的情況,設法與你會合。”
“主公還有差使?”蔣干驚訝問道。
“有,但抱歉,不能告訴你。”
李郎順口回答,人品好的蔣干先生趕緊點頭,果然沒敢再問,李郎則在心里大罵道:“天殺的楊老色鬼,根本不管老子的死活!竟然要老子把書信交給潛伏在襄陽城里的細作,讓細作去黃家灣送信辦事?老子沒那么傻!蔣老蠢貨不怕死,萬一劉表老兒發起瘋來把老子也砍了怎么辦?給黃碩的書信老子自己去送,只要出了城,蔣老蠢貨和他的隨從一起人頭落地,老子也可以乘機跑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