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之前,得做兩件事。
第一件事從特務營調出少量精銳,潛入契丹。其實這也意味著想經營幽云了,朝廷多次泄密泄怕了,特務營一些機密情報,皆是直接交給了趙頊,趙頊看到后,驚喜地問:“可成否?”
“西夏不滅不成,如王韶征河湟,不斷其羽臂,主干不滅。”
“朕不急,”實際趙頊很激動,來回地走動。
“是不能急,滅西夏,不用十年,但收幽云有可能最少準備十五年,甚至于二十年。”
“朕等得起。”
不過鄭朗很擔心,只能說趙頊大約不會再短壽了。畢竟自己保姆式的服式,不讓趙頊那么煩心。另外還有一封密信。也交給了趙頊過目,趙頊看了失神,道:“怎么會?”
“也許罷了,遼國皇后多次進諫遼主不要狩獵,不狩獵,耶律乙辛就不能專權,再說蕭觀音其子耶律濬頗為英明,年漸長,耶律乙辛很忌憚,故臣斷定他會加害遼國皇后。”
“他僅是一個臣子…”
“陛下,古今往來李林甫之流還少嗎,故臣再三勸戒陛下要分權,祖宗同樣再三分權,以免權臣出現,故為此理。當然,也有可能是臣判斷錯誤。”
趙頊想了一會兒,其中風險不小,可收獲更大,若使用得當,可要遠比當年的寧令哥所帶來的收益高上十倍,最后道:“準。”
但大約與鄭朗無關了,而且必須要趙頊活著,趙頊能長壽不僅意味著收復幽云成為可能,還能意味著趙煦能順利繼政,不再活活失望而死,也不會出現蔡確邢恕策王慘劇。說不定未來的趙煦會在一個良好環境下成長。實際只要宋朝這幾代皇帝平穩的過渡。也不要多,只要這兩人個個能活五十歲,這個帝國的前景將會無法想象。因此鄭朗在鄆州教導趙頊時,一再要求趙頊注意身體健康。可究竟如何。只有天知道了。
不過最大的收獲,聽到契丹會發生這樣的危機,趙頊一顆心才徹底放下去。
第二件事便是核實去年的收支,對今年財政進行一次估算。今年是別想還欠負,但也不能讓財政透支。
兩件事做完,朝廷詔王韶回京敘職,順便詢問西方事務。許多在奏章里是說清楚的,得當面詢問。
聞聽王韶將要歸京,京城矚目。
為了激勵人心,報紙皆大肆刊登西北數次大捷,確實很長志氣的。所有百姓皆想看一看這個大英雄。
這時,鄭朗拋出他內心許久以來的想法。
在都堂會上未直接說,而是從他與司馬光一段對答說起。
鄭州幾年。除修儒學,還有撰寫了格物學。這個比較難的。缺少輔助資料,比如數學化學的各種參數,還有各種實物,特別是物理化學,因此難寫,寫出來也難以理解。
并沒有寫完,后面還有,有的是鄭朗只記起來一部分,還有一些能記得住,但未必能吃透它,陸續地用筆記記了下來。有時候回想一點記一點,這個冊子未公開的,放在家中。司馬光來做客,看到混沌論時,忽然問了一句:“鄭公,你所修的儒學是混沌論?”敢情他將混沌論理解成渾沌。也不能司馬光,這個筆記里知識,在這世界里不會有一個人能看懂它,包括鄭朗自己,包括沈括。之所以記錄下來,是給后人指一條捷路的,主要是基礎太薄了,現在是一點一滴將這個基礎壯大,鄭朗有生之年大約看不到了,除非他能活上一百歲,但不會太久,有可能一百年內,各種基礎牢固,自己名聲不是那么惡劣,格物學陸續在推廣,那么就會從量變產生質變。到時候不僅是生產,還有武器,那怕成吉思汗在世,也未必擊垮這個國家。所以這一兩百年,宋朝安定是最重要的。
至于以后在鄭朗有意指導下,會不會爆發什么資產階級革命的啥,鄭朗能管到嗎?就是爆發了,文明成果還在,頂多是制度或者政權在內部更替,文明不會遭到毀滅性打擊,這個民族依然傲立于世界之林。況且還有那個未來的大監,進一步保護文明成果。后世就不會發生那么多悲慘的故事。
這個用意鄭朗不會說的。
當時就與司馬光做了解釋。
鄭氏儒學,說到底就是多元觀,夫子隱隱說了多元觀,但說得不多,而是片面的二元觀成份居多。真正的渾沌,乃是老子的一元觀。什么叫二元觀,也就是片面的仁義善惡直非。
實際不可能存在的,真正存在的有善有惡,惡中有善,善中有惡,乃是一個復雜的構成。也就是多元觀,但非是老子的那個一元渾沌觀。不過即便在司馬光面前,鄭朗也不敢說夫子不對,而是善意地替夫子辨解。
為什么多元觀變成二元觀,一是多元實際是二元構成,二元是根本,多個二元組合,變成了多元,演化成這個世界,人性。與中國神話傳說理論很相似,盤古開天地,分陰陽,漸成世界。這是能接受的理論。
但夫子著重的是治,不能一件事得說它多元,仔細分辨出無數個善與好的地方,無數個惡與壞的地方,那也別想做事了。治還是重新將它從多元轉換成二元,也就是簡單化。
比如制度,改革派說恢復上古制度,保守派說不能動祖宗家法,這都是狡辨,實際從古代到現在,制度已經改得面目皆非,每一個國家興起,都有懲前代之弊,進行了制度修改。才開始的新制度,多是良性制度,不過人性有自私的一面,時間一久,會一點一滴地讓它傾斜向不好的一面。有可能會變成好的一面,但這種可能性極小。
每隔一段時間對制度進行調整是對的,但不動沒有事,一動必有人得益,有人受害,得益的人不作聲。多是悶聲大發財。受害的人便會強烈反對。比如韓絳下去對張詠之法進行調整。實施時就有許多人不滿。還有就是趙匡有懲武將專權,導致五代更替不休,由是削弱武將權利,沒有想到士大夫幾十年后能將武將打壓到今天光景。估計趙匡活著,肯定是不想看到的。
因此不能用多元觀去看,而是要用二元觀去看,分析實施時會帶來什么影響。以及什么后果,若是八成以上是良性后果,僅是二成是惡性后果,就可以動手改制,那怕是三成惡性后果,七成良性結果,都不能動,因為人的智慧有限,誰也不知道實施下去,會發生多少意外。也就是用多元觀看等分析問題。二元觀來裁決。
這番對答說出來后,大家皆有些蒙。
趙頊遲疑地問:“鄭公是想做什么?”
“臣是想提出一件事。用錢不是很多,收益巨大,但會死許多兵士,故臣心中一直在猶豫不決。”
“說吧,”趙頊皺了一下眉頭。
鄭朗所說的,正是派船隊去美洲大陸尋找植物種子幼苗。
不能直接說出來,而是將很早編的那個故事,又重新講了一遍。他在杭州時遇到一個海客,曾經因為去東邊那些島嶼上做生意,這時候講很有人相信的,畢竟腳步已經踏到了新西蘭島。
然后說這個海客因為未使用宋朝的指南針與羅盤,在大海上遭遇風暴,迷失方向,吹到大洋彼岸,在上面生活了整整二十年整。為了想辦法回來,腳步遍及了大洋彼岸許多地區,看到許多新奇的糧食水果蔬菜。這些都有很多的用場,鄭朗聽了十分重視,用他的那種寫真式的繪圖方式,仔細地將原植物當著這個海客的面畫出來,經過確認,鄭朗將這些圖紙保存,但當時船舶技術與航海業還沒有那么發達,鄭朗一直未說。
平安監出現創造了可能。一是供給點,供給點甚至引到新西蘭島。當然,這是他的推托說法,實際這一手是他刻意一步步推動的,不過無法說出來。二就是船舶技術,鄭朗對鄭和的寶船一直好奇,在鄭朗種種措施與引導以及平安監壯大,船舶技術漸漸成熟。海上已經大規模出現龐大的三萬石巨艦,也就是載重量達到一千五六百噸。船不大是不行的,不僅裝載兵士,不大就不能帶大量后勤過去,往東沒有供給點,皆是茫茫無邊的大洋,就是到了彼岸,也未必能獲得食物。回來后船艙還要挪出巨大空間對植物移載。所以船要大,不僅要大,還要牢固,有的船小,未必不牢固。也有一些船塢嘗試著造更大的船,皆失敗了。能航行,可不能很好的抵擋風浪顛簸。因此鄭朗琢磨著,十之八九,還不及鄭和的寶船。不過在這時代,可以說是世界上最先進的船只。
彼岸有太多太多他想要的東西。土豆,玉米與紅薯,這三樣是必不可可的。
但豈止是這三樣,也不止是花生,辣椒,還有橡膠,細絨棉,以及一樣最重要的東西,那怕辣椒與花生找不到都無所謂,可這一樣必不可少,金雞納樹,在所謂的青蒿素技術不成熟,成本高昂的情況下,瘧疾仍成為南方移民的頭號殺手,金雞納樹便能很好取代這一空白。不僅關系到南方,還有未來的那個監…
還有,可可,向日葵,地瓜,番茄,菜豆、利馬豆、西洋蘋果、菠蘿、番荔枝、番石榴、油梨、腰果,西洋參,番木瓜,蕉芋,筍瓜,佛手瓜,人心果,蛋黃果,雪蓮果,火龍果,等等。特別是諸多水果,會使兩廣變成世界水果之都,想不繁榮都不可能。盡管現在運輸困難,但有辦法將這些水果弄出來,比如制成水果干,與蔗糖一樣,制成水果密餞。那么兩廣幾十年后,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除了這些水果雜糧蔬菜藥材之外,還有,一些花卉,一些觀賞性的植物,不過鄭朗也不知道會有什么,皆可以引進。畢竟宋朝是一個愛花愛唱歌的國度。若全部引進,會使多少人民得以就業,得以養活,會創造多少產值?
鄭朗說著,將他所繪畫的畫,分放下去。逐一講解其作用。
也沒有人懷疑。這些圖繪畫了很久。并且鄭朗一直對海外十分重視,再加他那種連自己都無法確認的格物學推理,導致龐大的平安監產生。這些年,平安監為宋朝帶來多少財富。若是沒有平安監會如何?連趙頊都不敢想。
大家一邊在看著鄭朗這些圖畫,一邊聽著鄭朗講解,特別是聽到土豆與紅薯的產量,許多大臣眼睛都放起光芒來。鄭朗說得很含蓄,說它們畝產會高達五百斤,有可能接近千斤。在后世種植方法得當,肥料充分,有可能達到萬斤五千斤以上,不過在這時代是永遠不可能的。但不能說它們不是糧食,比如土豆對歐洲產生的意義。還有玉米,關健動心它們就是為了產量低下的北方刻意準備的,耐寒,不挑地。產量高。人口越來越多,整個北方又因為取得經濟效益。多種棉花,導致整個北方越來越缺少糧食,這幾樣事物出現,會代表著什么?對這幾種雜糧,也不能想得太樂觀,一出現就能養活幾億人了,那也是不可能的,清朝雖養活了四億人,不僅是有雜糧,還有風調雨順,技術進一步發達,大肆開墾,糧食產量增加帶來的良性結果。也不能想得那么悲觀,雖未阻止明朝走向滅亡,實際也有朝廷的責任,它們出現的時候,正是東林黨與閹黨爭得不亦樂乎之時,哪里還顧得上這幾個雜糧,更沒有積極推廣。因此使它們沒有產生多大作用。所以偉人就是偉人,朱元璋就看到棉花作用,下詔推廣。至于后來的那些士大夫們,除了眼里的印章與位子,還有什么?
北方缺糧,看重的就是糧食,以至讓他們忽視細絨棉的作用,橡膠的作用,還有金雞納樹的作用。不過后面一些蔬菜水果類,問題不是很嚴重,能找到更好,找不到也無所謂,包括辣椒,花生與瓜子。但前面六樣,缺一不可。
肯定是好東西。
但接下來鄭朗講了其風險性。
第一是海上的風險。如今航海仍沿著海岸線跑,包括前往大洋洲,亦是如此,有連綿不斷的島嶼做為供給點,還設立了燈塔指導航向。但往東就不行了,即便有島,皆是很小的島嶼,就是可以做地標的小島也少,又隨時能遇到大風大浪,甚至會迷失方向。
史上布魯諾創造一個奇跡,與他手下環球航行成功,這是成功的一面,當時為自身環境所逼,西班牙與葡萄牙到海外謀生,起初十之只能生還一二。看到成功的一面,實際更多更多的人死在茫茫大海上。
在海上就會面臨極大的風險性。
第二便是陸地上的風險性,這些植物自中美洲開始,一直到南美洲的南端,不僅環境惡劣,言語不通,兩塊大陸皆分布著強大的土著人,而且這些土著人多有了一些強大的武裝力量,而非是象大洋洲上落后的土著人。最討巧的辦法,便是準備一些禮物,哪里的土著人性格活潑,因此禮物要顏色鮮艷,不怕俗氣,越艷越好。可以用它們來避免交惡,但能保證送了禮物就不會交惡?陸地上也有極大的風險。不僅有土著人的殺戳擄奴,還有兇猛的動物,復雜的地形,陸地上的風險不比大海上弱。
有風險性,可是北方缺糧現象越來越重,今年大旱僥幸前去因為準備平抑糧價,去年又看勢不妙,省怕有心人做文章,打壓改革,準備了許多糧食。若是沒有這些糧食準備,今天北方會是什么辰光?
再加上平安監帶來的一些基礎,因此鄭朗想組成五支船隊,前往彼岸將這些植物種子與幼苗帶回來。每支兩千人,全副武裝,成本不會太高,即便是禮物,以鮮艷為主,不是以奢侈為主,船舶以堅固為主,不是以奢化為主,所用錢帛會在朝廷接受之內。但人數不能少了,否則就是上了岸,也會面臨滅頂之災。
若成功,其意義非同小可。
然而鄭朗很清醒,絕對沒有這么樂觀,五支船隊若東下,能回來兩三支,那就算很好了,有可能全軍覆沒,一個也不能回來。
也就是這一行。肯定會死人。并且死的人還不少。
何去何從。請大家決擇。
不要到時候,雖東西帶回來了,看不到這些事物帶來的價值,反而彈劾自己不顧人命。不要說不可能。如王安石大災所做的努力,在史上有幾人看到?
大家一起感到很怔忡。
引進植物,在宋朝不排斥,占城稻。箓豆等等,鄭朗帶動下,棉花北移到河北,麥子推廣到南方,還有從南海帶回來一些水果,山竹,紅毛丹,芒果,以及面包樹,等等。多種植在嶺南,與中原無緣。但有商人從南方將它們帶回來。因為運輸與保管的原因,到了京城后價格十分昂貴,多嘗鮮,花大價錢買一點回來嘗一嘗。
水果意義不大,但棉花北移,給宋朝帶來翻天覆地的變化。還有那個從西方帶回來的除蟲菊,制造出蚊香,意義也非同小可,并且每年為朝廷賺取了兩百萬緡錢,幾乎相當于原先茶礬兩項專營所得。
至少大寒之年,凍死的百姓幾乎漸漸絕跡。
還沒有鄭朗所說的幾種雜糧意義之大。不過一聽必死人,并且死很多人,都有些猶豫。這恰恰是鄭朗最擔心的地方,宋朝每年都會有許多非正常生死亡百姓,有的因為醫療條件落后,英年早逝,有的因為貧困,餓死病死,或者將自己親孩子活活溺死的情況仍然在發生。但與在坐各位無關,因為自古以來,避免不了的。應當說,發展到今天,這些非正常死亡已經減少了很多。
在宋朝似乎很重視人命,死刑犯多次重審,才能判決。人命大于一切,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以人為本,不是鄭朗一個人在說,似乎所有人在說。但別當真。
不過那些非正常死亡與他們沒有直接關系,但若是直接他們一手推動,造成許多人死亡,往往就成為政敵最佳的攻擊對象。甚至戰爭失敗了,都會導致政途崩塌。
鄭朗所說的前景很是美妙,可一聽會死很多人,一個個不作聲了。
其實還是大災降臨,否則此時都會有別有用心的大臣反對。
富弼睜開眼睛,聲音有些沙啞,問:“全軍覆沒的有幾分可能?”
這個問題很關健,那怕只要有一支人馬平安地回來,將這些植物帶到宋朝推廣,一開始肯定有爭議聲的,畢竟所帶回來僅是少量種子與幼苗,想得功,就是朝廷努力開發,也要好幾年,不過只要有鄭朗所說的美好,一年后能看出一些結果,爭議聲也就會漸漸消失。至于犧牲的兵士與壯丁們,大不了朝廷撥款撫恤其家人。就怕一支人馬也不能回來,一萬人消失,朝廷還要拿出兩三百萬財帛,準備這次航行,到時候兵士家屬哀號,舉國上下反對,在座的誰也擋不住啊。
“全軍覆沒可能性極小,不過我也不敢絕對保證,”鄭朗老實地答道。
“那個海客何在?”吳充問道。
“他回去了,不過當時回答得十分詳細,這些畫也是我根據他所說,一點一滴繪畫出來的,也得到他的確認,我認為很可靠,只是他眼界低,迷失方向,僥幸逃了回來,不會想到將它們帶到南海,再說,有許多植物也不適應南海種植。對它們存在與分布不存在疑問,他在哪里呆了二十年,至少大至范圍還能判斷出來的。諸位,植物真收勿用考慮,考慮的就是其風險性。”鄭朗道。圖是畫了很久的,究竟是什么時候畫的,誰能甄別。
一起緘默不答。
不出事罷,一出事,鄭朗只是將這件消息放出來,卻是他們準許的,到時候必須他們來承擔這個責任,那可是一萬人,一萬條生命,到時天下洶洶,誰點頭誰倒霉啊。
“不如這樣,大家再仔細考慮一下,”鄭朗道。略有些失望,看來在座的還是將國家前途,看得比自己官位更重。
趙頊嘴角動了動,想說,又不知從何說起。
王安石忽然道:“陛下,諸位,我以為可以。我朝國土狹小,卻養活了這么多百姓,若是沒有真宗陛下下詔從占城引進占城稻,如今又有這么多百姓,再加上災害,會是什么樣的后果?僅此一項,活的百姓豈止是萬人。是幾百萬人之眾。鄭公剛才說的多元觀看待事物。二元觀處理事物。正是此理。失之雖小,得之之大卻是不可估量,為何不能執行?”
鄧綰說道:“陛下,讓臣來主持吧。”
這么大的好事。卻沒有一個人敢說話,不就是怕出事了嗎。我來負責,出事由我兜著。
未必他會有這么高的自覺性,乃是他在豪賭。然而鄭朗卻長松了一口氣。不管是黑貓白貓,捉住老鼠就是好貓。鄧綰出頭,北方危機又這么重,大約此議會通過了,他不由抬頭看著趙頊。
趙頊想了想,額首道:“好,此次就交給鄧卿了。”
群臣散。
都沒有表態,因為鄭朗所說的太過遙遠,一個個不清楚會發生什么后果。
然而鄭朗主動配合鄧綰,準備兵士。對兵士要求很高,家中是獨子者不能去。家中上有老人下有孩子的不能去,體弱多病者不能去,北方人不能去,一旦選中,除了薪酬繼續向家人發放,每家還另給五十緡錢。
然后是物資藥材與船舶,船舶必須要堅固,同時必須配備多次南下南洋的水手船水舵手,還有武器,因為地形復雜,武器盔甲必須要以靈活為主,但是質量也不能下降。
然后憑記憶力畫出美洲大陸的地圖,以及這些植物大至分布地點,只能說是大約,即便磚家來,也未必能說得十分準確。還有標注出大洋上的季風與洋流。這些皆是準備,出發必須還得有好幾個月時間。
但這一樁心事總算了了。
靜候王韶歸來。
王韶赴京,報紙反復宣傳,王韶回到京城的那天,萬眾矚目,大道兩邊都是圍觀王韶的百姓。
趙頊親自率群臣接見。
因為鄭朗開解,趙頊沒有太擔心契丹,更沒有驚恐到要讓郭逵去北境防御,遭到王安石阻攔,很開心地與王韶攀談西北戰役。
不過史上王安石因為郭逵是韓琦提撥上來的,對郭逵頗有意見,這時王安石對郭逵印象也不大好。就是鄭朗同樣也弄不清楚郭逵的心思,繼續在觀望中。
災害越來越重,不過國倉里還有大量糧食,大家也不感到擔憂,再加上王韶回歸,終于給宋朝帶來一份喜慶。不過樂極了,就要生悲。
王韶回來前沒有再進行擴張活動。有幾個原因,河州以東不管以前是什么血緣,但漢化現象比較重,容易征服管理,過了河州往西,即便得到也不易管理。其次西夏多次征吐蕃,兵敗湟州,遠征湟州后勤供給拉得很長,心中一點不忌憚那是不可能的。戰略上需要達到了,從通遠軍與河州發兵,就能隨時經營蘭州,一旦蘭州切斷,失去河西走廊,西夏等于自斷一臂。最后就是兵力因素,占的越多,本來兵力就少,于是越來越分散,兵力更加緊張,也不容王韶繼續向西擴張。
這時候木征也逃入西夏境內,呆在龕谷,一邊謀求西夏援助,一邊寫信給叔叔,請求支援。他們叔侄關系王韶也考慮過,但未想過他們會聯手,因為瞎氈母親與磨氈角母親乃是李立遵的女兒,唃廝啰與李立遵反目成仇后,一度將李氏逐為尼,將瞎氈二人軟禁。終虎毒不食子,坐其二人逃出發展勢力。因此,宋朝攻擊木征兄弟,董氈一直未出手。王韶也不想惹這個董氈。軍至踏白城后不再西擴,也是一種默契的表現。
可王韶疏忽了一個小人物,董氈的養子阿里骨,他母親是回鶻人,沒有吐蕃的世仇觀,相反,因為藺逋比死,于闐妻子與西夏公主按例由他來繼承,這個西夏公主可是真正的西夏公主,李秉常的親妹妹,不僅她一人,還有隨來的大量仆人,因此在阿里骨面前挑唆。實際董氈也不想與宋朝多事,但架不住阿里骨前來挑唆。于是想給宋朝一個嚇馬威,將吐蕃第一勇將青宜結鬼章派到東方。
面對王韶的威勢,鬼章不敢動。直到王韶回京,只剩下景思立留守河州,鬼章仍沒有出手,先是與木征兵力會合,然后分析局勢。王韶雖走,可麾下精兵勇將還在,西軍實力不可小視。其次吐蕃人不善長攻城,而漢人精于守城。雖前數戰在野外宋軍多擊潰吐蕃軍隊。那是王韶指揮得當的。實際吐蕃比宋軍更擅長野戰與山地戰。木征聽了老臉一紅。敗軍之將不言勇,怎么辦呢,無法辨駁。最后就是王韶拉攏降服了許多吐蕃人,這些部族并沒有真正誠服。宋軍可以用,吐蕃也可以用。
鬼章就得出以下幾個結論,王韶不在,想奪回河州很困難。不能拖久。一旦王韶回來,就是自己也未必是其對手。決戰地點必須是野外,并且盡量誘使宋軍進入自己選擇的戰場,而非象是以前那樣,戰場權一直掌握在宋軍手中,故即便在野外,也屢屢大敗。宋軍畢竟實力雄厚,一戰必須將勝果最大化,還要做好長期交戰的心理準備。
因此有四個步驟,逼宋軍主將離城出戰。設伏擊殺宋軍,廣結河州吐蕃諸羌。組成聯合戰線,與西夏結盟,互為猗角,南北夾擊隴右。將這些分析與計劃向董氈會報,董氈準。
但鬼章仍然很小心,先是做了一個小動作試探,數擾河州屬蕃,誘脅趙、常、杓家等三族,集兵西山,襲殺河州采木軍士,害使臣張普等七人。其實很有深意的,吐蕃連戰連敗,士氣沮喪,但伐木不是精銳的宋軍,比較好下手,用來振作士氣。而且自大非川昔日水草豐美之所,變成了戈壁灘后,吐蕃人很自發地維護生態環境,自覺地保護著森林。宋軍經營隴右,自曹瑋起,就對隴右大肆開發,不僅伐木用來修軍營烤火,還順著渭水涇水東下,運向關中與京城銷售。這些年鄭朗一直一邊開發,一邊封山,雙管齊下,最大限度保護水土,但說不開發不伐木那是不可能的。中原之所用倭國高麗的木材代替了,可是當地軍營要建營,要生火取暖,特別這是在春初,高原上天氣仍然很冷。因此一些吐蕃人不樂意。這一舉會頗得吐蕃羌眾之心,那么會進一步拉攏諸部族。
精心準備之下,不過宋軍很機靈,及時逃跑了,只殺死了七個將卒,沒有達到他的愿望。
這讓鬼章萬分失望,于是下一步計劃開始。先是送去一封很不敬的書信給景思立,激怒景思立。再揚言是木征作為主帥攻打踏白城。踏白城乃是河州西方的門戶,從戰略上宋軍必救。木征是宋軍手下敗將,也敗于景思立之手,宋軍會有輕敵之心。木征出逃,終是卡在宋軍管理熙河二州的一根刺,宋軍也必須得到木征。
給了三條足夠的出兵理由,宋朝還會不會出兵?
沒有讓他失望,景思立看到信后大怒,要率蕃漢六千兵進攻駐扎在踏立城郊外的吐蕃大軍。
歸降的吐蕃首領瞎藥與韓存寶勸說,特別是瞎藥,再三勸說景思立,宋軍這次面對的非是木征,而是河湟名將鬼章,不可輕敵。景思立不聽。讓韓存寶與魏奇為先鋒,王寧策應,王存為左肋,賈翊為右肋,李楶為殿後,趙亶策之。幾人皆是西戰中涌現出來的勇將,至于吐蕃糾集了近三萬軍隊,景思立根本就沒有考慮,一路打到現在,那一次不是以少破多?不以說以一破五,以一破十,甚至苗授以五百能破幾萬的都有了。但他沒有想到此一時彼一時,木征率三萬與鬼章率三萬,性質是天壤之別。
出了河州城,與木征交手,木征習慣性的崩潰,戰不久,就向西方逃去,景思立率軍追趕,到達踏白城郊外。踏白城仍在宋朝掌握之中,鬼章也很明智沒有強攻,不過城中兵力少,交戰雙方皆無視了。然后鬼章在此大搖大擺地連筑了三砦連環防御。自晨到末,血戰數十合,不分勝負。雙方仍在交戰,其實打到現在,鬼章心也打寒了,畢竟雙方士氣不同的,戰得越久,超越了自己兵士底限之后,三軍必然崩潰。緊張的局勢逼迫他不得不將一張埋伏好的底牌搶先打了出去。
在雙方對陣山丘的背后山溝里,還埋伏著一支吐蕃軍隊。現在殺出來,肯定起不到多少奇兵效果。景思立也不為意,因為有李楶王寧守著后防。問題就在出在這里,若是李楶王寧守住了,伏軍起不到效果,前線大軍打得心寒,戰爭走向會必然改寫。可是對著黑壓壓的吐蕃伏軍到來,李楶不敢應戰。率軍逃跑…三川口事件再次上演。
李楶一逃。王寧孤軍難敵。前方宋軍又被吐蕃人拖著,王寧壯烈犧牲。
吐蕃伏軍順利對宋軍形成夾攻之勢,本來沮喪的吐蕃兵士士氣大漲,景思立心中悲痛萬分。派人責問李栥,為什么縱賊馬得過?李楶做賊心虛,一直不回答。
但就是這樣,還是讓景思立率著三軍慘烈的殺了出來。手下大將趙元凱戰死。不過宋軍傷亡不大,六千兵馬,此時還余下五千兵馬。因韓存寶與魏奇等勇將皆受傷,景思立聽從弟弟景思誼與馮素的意見,以諸將多受傷,天色日暮,兵士疲憊,將軍隊撤到東面的坡嶺上,先行安營扎寨,休息一晚。明日再戰。
將士準備扎營,吐蕃又追了上來。鬼章乃是名將。這么大好的形勢都不能殲滅宋軍,休息一夜,如何了得。這個營沒法扎了,景思立復率百余騎沖下坡嶺,與吐蕃人悍戰。其實這時不但魏奇受傷,景思立自己也中了三箭,帶著傷勢。就是這一百多人,面對幾千蕃騎,居然將幾千蕃騎殺退。想一想,若是這時嶺上的宋軍撲下來,幾千蕃騎會更加逃命,幾千蕃騎向西方一逃,會連帶著鬼章大本營全軍混亂,那么又還是大捷。
但就在這時,李楶再次抽瘋,看到吐蕃人不要命地糾纏,失去了戰斗信心,再次率軍逃跑。不但他跑,另一個大將韓存寶看到李楶一逃,知道士氣已經全無,也不知道蘇東坡那個好朋友大俠巢谷教他什么兵法的,居然看不到這么大好的良機,也帶著人馬向東逃跑。兩個大將一逃,所有嶺上宋軍一起逃竄。景思誼勸都勸不住。
景思立回頭還指望嶺上宋軍借勢殺下來,來一個輝煌的大捷,然而久戰無信,扭頭一看,牙目欲眥,氣憤之下,說道:“我剛才以百騎走蕃兵數千人,諸人卻無人助我,軍敗矣,我且自盡以謝朝廷。”
眾人勸住。
吐蕃人被宋軍殺慘了,忽然看到宋軍卻突然逃跑。也許木征在此,景思立會平安無事,然而是鬼章,鬼章立即看出這是大好時機,又率三軍追上。景思立知道大敗是必然,從這里逃向河州還有很長的一段路,于是自發的率領著一百余騎斷后,且戰且走。宋軍主力保住了,李楶、韓存寶與景思誼安全了,可是吐蕃將景思立重重圍困,沒有殺出來,壯烈犧牲。
踏白城之戰結束。
不過鬼章也讓宋軍殺得心寒,沒敢有進一步的動作。
實際也沒有什么大不了的,雖損失了數員大將,但戰爭,終是有勝有敗,況且也不是全軍覆沒之戰,主力還在,面對吐蕃第一勇將,四倍多的兵力,重重埋伏,還有李楶與韓存寶懦弱所帶來的嚴重后果,是何其的不易。然而發生在宋朝,一切皆變得不同。
西軍開河湟,多次大捷,殺死了幾萬吐蕃軍隊,沒有人看到,宋軍損失了一千多兵馬,天就塌了下來。不過慘勝之后,是給宋朝帶來了一些麻煩,聞聽踏白城戰役勝利,蕃僧溫遵率容、李、龍三個羌族應之,將岷州圍困,道路不通者達數月。
并且要命的是還有許多災民正在打通川峽道,其中岷州道也是重心之一。幸好施工進度有些慢,百姓還在南方,沒有到達岷州境內。一戰一圍,引起了一系列后果。
還不是致命的。
吐蕃人終于勝了,鬼章將景思立的人頭割下來,裝在盒子里,傳閱西域諸國使節。這個消息傳到宋朝原本很慢,不過因為有諸多特務營的斥候秘密潛入青唐境內,聽后大感憤怒。
兩軍交戰,有傷有亡,那怕將人頭割下來懸于城門之上,這都是可以理解的,但不可能將主將人頭,還是河州的知州,一個國家堂堂命官的人頭傳閱他國使者,這是對宋朝何等的藐視?
迅速將消息傳到京城。
趙頊看到情報后,手都氣得直哆嗦。
王韶道:“陛下,臣火速返回。”
這不用說了,可這時鄭朗忽然說了一句:“陛下,讓臣去西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