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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百二十二章 破車子,修一修

  知道內情的人不多,經過種種手段,造成一種錯覺。一加五等于多少,六,若是問答題,肯定是六。但現在不是問答題,而是選擇題,一個是五,一個是一,一個是十,讓人選擇其中一個。也許各人心中有各自的答案,但毫無疑問,在無可選擇的情況下,不選的或者發出疑問的人不少,可會有少數人選五。

  這是簡單的選擇題,若放在繁瑣的國政上,答案皆不會統一標準,選中間的人會更多。

  官員冗,政令不暢,必須要動,原地踏步踏是不可能了,便是認為可能,也不敢說。少數人會堅持鄭朗原來的說法,同樣不大敢說。這是正大光明增加了冗官依據。

  那如何做選擇,趙頊給了第三種答案。

  許多大臣不知道內幕,紛紛附和。

  反正再裁,這些大佬是不會動的,當然,也有許多人心中打起小算盤。

  富弼遲疑,說道:“鄭公,要小心哪。”

  隱隱地感到鄭朗下面會有更大的舉措,他心中有些擔心。

  鄭朗看了富弼一眼。

  不能說富弼是壞人,現在鄭朗也不會以好壞來論人,韓琦是壞人嗎?只是一個脫不了俗貪心權利的強人罷了。作為富弼的地位,富家的錢財,他的觀念必然會保守。

  很耐心地說:“陛下,彥國,還有諸公,歐陽永叔在河工前說過一句話,人可勝天乎?我這里說,人不可勝天,至少現在絕對勝不了天。比如天若干旱,誰能讓它下雨,天要地震。日有食之。誰能讓大地不能地震。老天不日食,不下雨,不起刮風,一年少夏秋冬?陽極了陰便就到來。故老子說盛極必衰。但可以順應天道,將某一時間段停留,周朝立國八百年,唐立國三百年。我們宋朝若做得更好,能不能立國一千年?河工之舉,有許多人說人力勝天,居然使黃河改道。非也,漢時生產力遠不及我朝,都能使黃河改道,況且我們大宋?我所做的僅是倚據天道,地道,水道,做一些調節。而非是強行必天換地。對天,對地。對祖宗,對前代圣賢,對養我們的百姓,我們要感恩,要畏懼,要思考他們的想法,他們的長處,順時調節。百姓安居樂業,將士勇敢善戰,我朝由是安寧。特別是我朝之富裕,前所未見,因此祖宗家法,我們更要敬畏。”

  “卿之言有理啊,”趙頊道。說趙家老祖宗好,當然開心了。

  問題就在這里,明明是改制,卻口口聲聲掛著祖宗家法,再想一想王安石天不可畏,祖宗之法可以變,兩相會造成什么樣的后果?

  想改革,要謙遜啊。當真那么容易的?

  前世有一個很好的例子,蘇聯改革,解體,國家民不聊生,寡頭政治。相對而言,中國的責任承包制,讓下面去做,可以承包,可以公社,讓干部讓老百姓去比較,然后說黑貓白貓捉到老鼠就是好貓,先讓一部分人富起來,一部分人富了,僵化的思想一起轉活。國家轉型成功,還保證了穩定。這是何等的大智慧。

  隨后制度在發展,這一部分人先富,不擇手段,帶來許多不公平,百姓拜金思想嚴重,貧富分化嚴重,等等,十幾年下來,未及時矯正,形成的弊病越來越大。當然說起來容易,身在局中想看出來何其之難。

  但兩相高下,立即能判斷出來。不過沒有幾人認真去想過。

  中國史上象這樣的例子,也不在少數。

  例如秦以法家得天下,得了天下,卻不及時扭正,導致二世亡國。

  宋朝更多,鄭朗接下來就說其中一條:“治理天下,人君乃是大腦,及是心,但需要眼耳口鼻手足去年去聽去聞去執行,這就要士大夫。祖宗深知能馬上得天下,卻不能馬上治天下。治天下還得要士大夫。于是定下祖宗法制,不殺士大夫,以優待之,使士大夫能盡心為國家效力。然而士大夫卻產生了誤會。天下的利益與權利是一塊整體,帝王、宗室外戚、權貴豪強與士大夫,還有國家的基石普通百姓。本來優待了士大夫與權貴,無論如何,他們家人生活遠比普通百姓富足。即便范文正父子德操天下無雙,然也比普通百姓生活要好。”

  大家一起扭頭看著范純仁。

  不得不承認,象范家兄弟那樣節樸,普通人根本做不到。就是如此,總比平民百姓要好吧。

  “權貴與士大夫得了權利與利益的大頭,另一方便會削弱,君王與普通百姓。給士大夫權利與大量錢帛,能不能保證士大夫就絕對的忠心?不能,否則祖宗家法不會層層分權與架空。然百姓生活不下去,會如何?即便仁宗那樣愛民如子的君王,百姓活不下去,也會淪為盜賊!全國百姓都能安居樂業,國家才能穩定,趙氏宗室才能傳遞下去。然因為朝廷對士大夫的無比重視,所謂的祖宗家法,正在一點一滴向士大夫與權貴傾斜。包括官員數量與政策,斷斷不顧國家經濟是否能承受,普通百姓會有多少壓力。諸公,夫子修仁義禮儀圣智皆說中,做人也要說中,何謂中?人知足也。官員密布,是謙顧了自己子女,門生與家客,但這一點一滴的弊端積重難返之時,也就是我宋朝滅亡之日。諸公,為自己著想,也希望諸位不替陛下著想,也要為自己的子子孫孫著想。就是不為子孫著想,諸位請再想一想,為何我朝重文輕武?乃是安史之亂與藩鎮割據之禍也。因士大夫掣肘國家,若干年后,又如何看待儒家儒家與士大夫?請諸位恢復真正的祖宗家法吧。”

  別當真,祖宗家法是考慮趙氏江山與天下百姓的,當真連皇位也不顧,必須將士大夫放在首位,趙匡兄弟傻啊。現在大家口口聲聲說的祖宗家法根本就不是真正的祖宗家法。

  包括這種冗官。

  趙匡重視士大夫,但讓國家養兩三萬官員。十幾萬正式的小吏?

  鄭朗說完。鄭重的一拱手。

  富弼不能作聲。富家家產百萬緡。鄭朗說知足二字,富家有瓜田李下之嫌。

  王安石道:“陛下,臣以為鄭公所言有理也。如今我朝有西夏契丹之逼,國內又有種種弊端。內困外弱,就象一輛車子艱難地行走在山道上,本山棘密布,岣石叢生。今車子又出現大毛病。若不停下來大修,不久車子便會崩壞矣。”

  不是車子,而是整個國家會滅亡。

  乍看起來不大可能,宋朝雖出現財政危機,只要君王有作為,將危機化解,國內矛盾還沒有尖銳到到處起義的地步。不過若不治理,繼續象這樣下去,不用多,十年虧空下來。國家必然瓦解。

  曾公亮抬起眼睛道:“陛下,如何節制?”

  節制是謂必然。自從趙頊下詔反思咸平之治,已經有許多大臣提到這個冗官的問題。民間議論聲更大。裁官必定要裁去一部分,但裁去多少,怎么裁?

  趙頊說道:“這是王安石、呂惠卿與三司官員呈上的札子,諸位請看一看。”

  太監將一份很厚的札子遞下去。

  鄭朗初次來京時,趙頊曾經與鄭朗談過一些鄭朗未至京之前發生的事。

  臺諫重組乃是鄭朗之意,但在鄭朗說此議之前,司馬光曾上書,聞陛下喜歡用內臣采訪外事以及群臣能否,臣以為不對,陛下有兩府兩省臺諫,外有提轉牧守,皆腹心之臣。只要選好人,各舉其職,則天下之事,陛下在九重,也知之。

  趙頊未必聽太監多少話,這是司馬光委婉地進諫,讓趙頊多聽聽言臣的聲音。

  八月京師地震,這在古代不是小事,趙頊召群臣進對,曾公亮答道:“天裂,陽不足,地震,陰有余。”趙頊問誰為陰。曾公亮說道:“臣者君之陰,子者父之陰,夷狄者中國之陰,皆宜戒之。”回答得很含糊,他是老好人,不大愿意得罪人。吳奎就說了一句話:“但為小人黨盛耳。”

  趙頊當時感到很不悅。奶奶的,你整兒成了賊喊捉賊。

  永厚陵歸,開始第一步重組,頗有壓力的,趙頊聽從鄭朗建議,做得很小心,那時還沒有對五相下手。問司馬光:“朝廷每有除授,眾言輒紛紛,非朝廷美事。”

  司馬光說道:“此乃朝廷美事,知人,帝堯難之,況陛下新即位,萬一用一奸邪,若臺諫循默不言,陛下從何知之?”

  趙頊才問道心里話:“吳奎附宰相否?”

  問鄭朗,鄭朗未答,看問問司馬光有沒有答案。司馬光同樣不客氣地說道:“不知。”

  趙頊又問了第二句:“結宰相與結人主孰賢?”

  “結宰相為奸邪,然希意迎合,觀人主趨向而順之者,亦奸邪。”

  趙頊知道了,于是決意罷吳奎。

  后來鄭朗赴京,趙頊才想到一件事,附人主不對,附宰相不對,那么附誰?陷入誤區,不是這樣選擇的,一加一就是二,非是零與五。鄭朗因此與他再次解釋,什么叫忠,什么叫媚,又將自己寫的忠恕拿出來,做進一步的詳解。沒辦法,趙頊歲數太小,人生閱歷又少,即便寫得淺顯,不具體地解釋,還是很難吃透它。

  再次講了如何用人。

  屏風后高滔滔就問了一句:“鄭公,呂惠卿當何?”

  鄭朗侍講,受益最深的不是趙頊,歲數小,僅能吃透三四成,高滔滔卻能吃透六七成。每當鄭朗來侍講時,高滔滔就躲在簾后或屏風后聽講。趙頊啼笑皆非,也沒有反對,母親受益,最少自己遇到困難時,回到后宮有一個人商議。

  鄭朗從容答道:“太后,呂惠卿才有余,德不足。類似夏竦與王欽若。”

  不是壞話,實際鄭朗對王夏二人評價相當地高。又說道:“可重用,三司、參知政事皆可以授之,唯獨不能授之首相,即便聽其言,也要聽其事言,而非聽其言人。否則就不能用好此人。真宗用王欽若。或多或少有些失誤。仁宗如何用夏竦。陛下與太后就可以如何用好呂惠卿。”

  他奏事時能聽,但針對人去的,多半不是好事,別當真。

  高滔滔又問道:“何人當是首相才?”

  相信鄭朗。若是韓琦在此,高滔滔萬萬不會問,俺就是首相,你問朝中有那些首相才是想做什么?

  鄭朗也從容答道:“首相才。富公與曾公皆差了,但有,王安石,司馬光,呂大防,范純仁,呂公著,劉摯,吳充。可這幾人都有明顯的缺點,王安石過倔。司馬光過智,呂大防過于固執。范純仁過謙和,呂公著過于溫和,劉摯過于骨鯁,吳充才略低。這幾人皆需要打磨,才可以得以重用。”

  高滔滔久久不能言,鄭朗所說的數人當中,吳充雖然其子娶了王安石之女,然與歐陽修走得近,劉摯現在還沒有正式發跡,乃是韓琦的門生。還有四人則是鄭朗的學生。

  舉人不避親仇,乃古風,能做到的,僅是鄭朗勉強一人罷了。

  許久后又問道:“卿有何短?”

  “臣之短太多了,思慮過密,偏軟,對仕途略有些淡,還有那件事,終是臣一生最大的污垢。”

  再次勾起趙頊的懷疑。

  高滔滔問道:“晚輩中有何相才?”

  兒子毛躁,國家又如此,現在不能將真相對兒子說,高滔滔又岔開話題。鄭朗如實答道:“臣初來中書,晚輩們不知也。”

  這份札子就是鄭朗囑咐下,王安石與呂惠卿花無數精心寫出來的。

  國家弊端很多,可冗官乃是重中之重。不僅是官,還有吏呢。因此根據司馬光那份札子重新考證,寫了一份報表。既然鄭朗想重組,也說了如何重組,根據這個重組后的部司進行員額約束。

  沒有依據真宗時,一旦將兩萬五千名官員節成一萬人,會捅破天的。也不大可能依據真宗時的故事,首先因為分流,地方上官員就無法節制成八千人。再者就是新設的幾監,就是按照以前的規矩,也得派一百多名官員進入主持,但肯定不能象現在,數監增加了五百多名官員。

  首先是京官,近四千名京城,在他們報表上變成一千六百人。再加上地方官員,計達一萬五千六百余名官員。若不考慮到鄭朗的分流,有可能讓他們節成一萬兩三千名官員,整去了一半。

  僅是官,還有一個大頭,吏、衙前與役。

  以前又有一種說法,叫役人,包括各個部門的小吏、衙役、耆戶長、弓手、渡夫等等。其中難以區分的便是保丁、鄉兵、土兵與弓箭手。鄭朗以前做了一些改制,正式性質的兵士為兵,歸三衙樞密調動,例如鄉兵,弓箭手、土兵、保丁乃是民兵性質,歸地方管轄,這個分劃注定以生產為主,訓練為輔。畢竟國家給的條件很有限,第一個免其賦租,第二個給少量武器與少量補貼。而這些人皆是家中的壯力,柱梁,若只顧訓練,一家人生活必定會出現危機。

  韓琦的義勇也屬于這一個種性質,但失去原有的救濟性質,嚴重耽擱陜西農業生產。

  這類,王安石與呂惠卿不去動。因為補助有限,邊區與一些貧困地區,至今還沒有實施免役法,而這些民兵主要就是集中在邊區。動也沒多大意思。

  動的乃是后者,各個小吏,以及壯丁。

  以前實施免役法,幾乎推廣到全國五分之四州縣,將各州各府劃為三等,第一等州府乃是富裕的州府,稍稍額外多交納一些免稅錢,第二等自給,第三等用富裕州府積余的錢帛補助。朝廷不沾這個利,讓它自我自給自足。這與王安石性質不同的,史上王安石免役法斂財得到一千零四百多萬緡,支出只有六百四十萬緡,積余四百萬。

  統計方法也不對,史上包括弓手,僅拋除了鄉兵與保丁,近五十四萬人,裁減后只有四十三萬人。此次二人核計達到四十四萬人,但實際不止,沒有包括仍實行差役法地區與弓手,實際因為鄭朗推動,經濟發展,比史上增加了近四萬人。若包括邊區,以及鄭朗剛剛廢去的十六萬陜西義勇,數字更為龐大。

  黑洞那么大,原因必然多多。不然怎么可能有那么大的黑窟窿?

  本來免役法是好事,但因為免役法破壞,皆雇差役,特別是那些薪酬較高的小吏,更使得這個黑窟窿增加。同樣,裁低下的壯丁容易,但裁小吏比較困難。可再困難,比裁官員要容易。

  王呂二人帶著三司官員統計核對,用皇祐年間的人數與現在各州縣人數對比,此次一共裁去差吏達到十四萬多人。

  若成功實現的話,無疑會替朝廷節約大量開支。

  但轉了一圈子,許多大臣搖頭不語了,趙概說道:“介甫與吉甫心意雖好,若真這樣做下去,天下必然喧嘩不休。”

  呂惠卿道:“咸平四年是裁去十九萬五千人,而此次僅裁減十五萬人,冗官吏遠比咸平高,國家危急遠比咸平重,人數卻比咸平少,為何不可?國家財政如此,難道默視嗎?趙公也有錯矣。”

  趙概不語。

  天下皆在洶洶,要求裁減官吏,自己能反對嗎?呂惠卿說得偏執,可治平數年自己呆在東府,說沒有錯也不大可能。主要就是這個財政危機,壓得大家抬不起頭,讓趙概不敢辨解。但真這樣裁下去,非得出大亂子不可。小子,別想立功心切,這個功沒那么好立的。于是將眼睛看著鄭朗,他不相信鄭朗會同意這個不明智的做法。

  鄭朗微微一笑。

  難得的一笑。

  特別是那頭雪白的頭發,讓人感慨萬千。

  鄭朗沒有那么自覺,冗官與冗政幾乎是姐妹產物,雖不同,想解決冗政,首先就得解決冗官。因此兩舉并行,是一裁減官吏,二是實際分流重組,明確分工,人才盡其用,政令也會變得暢通,各方浪費也隨之減少。隨后還有一系更的改革,但先要將裁官吏與重組執行下去。

  最難的一關,誰碰誰死。也不是沒有辦法,用眼睛看著趙頊。

  趙頊說道:“這里還有一份札子,大家再看一看。”

  也就是鄭朗寫的札子,終極武器。(

無線電子書    北宋士大夫的非人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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