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趙禎從戰爭改成懲戒,諸臣長松一口氣。!
趙禎又說道:“鄭卿,你對西夏最熟悉,與諸相公商議后,遞一篇奏折進宮。”
“喏,”鄭朗只好答道。
實際是趙禎看到鄭朗心情怏怏不樂,怕鄭朗摞蹄子,許多大臣為了權利,使盡各種手段,趙禎看到,但不會反對,這利用得好,是一種動力。對權利淡泊,看似是好事,也未必。
鄭朗就是后者,雖讓趙禎放心,但真淡到回鄭州養老,趙禎又不喜歡。
先利用各種事務將他栓著吧。
諸臣退下,趙禎以床上又氣又樂,恨不能馬上飛到潭州,狠狠教訓一下女兒。但鄭朗平安無事,女兒平安無事,他一顆心也放松七百三十一章心了。
諸位宰相一起來到都堂。
大多數人認識,文彥博,富弼,狄青,王德用,王堯臣,劉沆,田況,只有程戡不熟悉。
單從名單上分析,如今兩府可了不得。西府狄青與王德用皆是名將出身,熟悉軍務,文彥博與富弼在后世都是鼎鼎大名的人物。王堯臣四人同樣是一等一的名吏,甚至不進入兩府,論治理地方,此四人隱隱在文彥博與富弼之上。
實際不然。
雖數人皆不錯,可缺少一個領首的人物。
本來文彥博是不錯的,然而現在變了,私心重,權利心重,不適合擔任首相。
但還好,若不是六塔河事件,這些宰相能勉強勝任。
先不說六塔河,文彥博問:“行知,陛下是什么想法?”
趙禎怒火的原因鄭朗知道,卻不能說出來,淡淡道:“陛下是擔心西夏以后比交趾更甚。”
“不能用兵啊。”文彥博道。不知生性平和的皇上為什么忽然產生用兵的主意,以為鄭朗在中間說了什么,或者有什么安排。
“寬夫兄,勿必擔心,我也不贊成立即用兵。漢臣,你來說一說西七百三十一章心夏的情況。”
狄青皺眉說道:“鄭相公,近得聽消息,西夏占領阿干城后,隱隱繼續在增兵,意指龕谷。”
西夏占領阿干城,是去年的事,鄭朗早就知道。雖說狄青懂軍務,看似在樞密院發揮了作用,實際不然,在文臣打壓下,狄青能發揮什么?鄭朗道:“當時未出兵阿干城,是失誤。”
對就是對,錯就是錯。
文彥博與富弼愕然。
鄭朗解釋道:“這些年來瞎氈與我朝聯系緊密,至少名義上阿干城乃是我朝領土,瞎氈更是我朝大臣。西夏出兵,我朝合情合理,皆要發兵相救。然沒有發兵,暴露出我朝的內心想法,并沒有將瞎氈當作臣子,僅是一種聯手關系。以后無論我朝與瞎氈發何修補,裂縫存在了。而且阿干城地位位置十分重要,有它存在,就可以隨時劍指蘭會二州,扼斷西夏與河西走廊的去路,逼得西夏不得不從大沙漠里進駐河西。然河西是什么所在,皆是六谷部吐蕃人或者回鶻人,對西夏一直不服。要道一斷,六谷部與回鶻人必然重舉反抗大旗。這是我以前布下的一著重要棋子。”
史上雖宋朝奪下會州等大片領土,那是強行從吐蕃手中奪下的,不會產生鄭朗這種良性作用。
然后瞥了文彥博與富弼二人,這著棋子就這樣毀了。
王堯臣道:“可以將它奪回來。”
“晚了,阿干城經過我重新修葺后,變得十分高大堅固。休要小視了西夏人,這些年逼得契丹不得不和,又重新奪回阿干城,士氣正旺盛的時候。將士又經過多年征戰,富有戰斗經驗。我朝邊境卻安定了很長時間,許多將士不熟悉戰斗。彼漲我消,重奪阿干城不理智也,可以奪,但不能在這時候奪。”
“若是西夏人奪下龕谷,就可以從西方威脅渭州安全。”王德用說道。
西北防守最好的乃是涇原路,在北方鄭朗原來那些布置幾乎到了變態的地步。當然,也是鎮戎寨北方的地形造成的,過了六盤山,再往南,想象那樣布置就不大可能。但西翼布置卻不是很嚴密,一旦得到龕谷,西翼必然暴露在西夏人攻擊之下。
鄭朗搖頭道:王相公,阿干城若失,龕谷大門敝開,想要保住龕谷不失,我朝犧牲必然慘重,除非再調駐數萬大軍西上,那樣太不值。”
阿干城一失,已經變得被動。
這是文彥博與富弼不懂軍事造成的后果,鄭朗不想多提,對狄青道:“漢臣,你將西方的情況再說一說。”
狄青做了詳細匯報,鄭朗一邊聽,一邊看著大地圖。
對西北他十分了解的。
從會溪返回七星鎮時,鄭朗就問了王嵩許多關于西北的事。不過因為身份的關系,王嵩知道得不全面。
狄青說完,鄭朗也不說話,低頭凝思。
他不發言,其他幾人皆不敢發言,敢抹狄青面子,不敢抹鄭朗面子。至少在三個方面不敢抹,一個是水利,二個便是軍事,三個便是經濟。
鄭朗想了很久,道:“放。”
“放?”王堯臣驚訝地問。
“對,放,彥國說得也不是沒有道理,這些年唃廝啰雖對我朝沒有異心,一直沒公開派兵參戰,又與契丹聯親,是對我朝與西夏的戰爭,存了坐山觀虎斗的念頭。反正已存的裂隙,心是收不攏了,不如放,削弱吐蕃一部分實力。一旦我朝放手,瞎氈就會不敵。而唃廝啰也不會想到我朝會不顧西翼危脅放手,龕谷必然不守。得到龕谷,沒藏訛龐會有兩種做法,第一種便是對付沒藏氏。這對兄妹相爭已經熾烈化。若大勝之下,沒藏訛龐不動手,以后便不會再有機會。攘外必須安內,雖西翼有險對我朝不利,不過若沒藏訛龐能擊殺沒藏氏,對我朝利益更大。接下來沒藏訛龐會有兩種做法,第一種騷擾我朝,第二種進軍河州,利用吐蕃四分五裂之勢,擊敗吐蕃,以將武功躍于元昊之上,他就能順理成章地改朝換代。”
“似乎是…”富弼沉吟道。
“我朝必須于西北嚴加有備,”鄭朗道,再想象前幾年那樣,西北太平無事,是不大可能了。又說道:“至于吐蕃,若沒藏訛龐想要進攻河州,迎接的只能是大敗命運,他仍小看了唃廝啰。只要此人在,吐蕃就不可以一日小視,而且是在吐蕃土地上作戰,天時地利人和皆對西夏不利。除非此人死,吐蕃才會漸漸衰敗。”
諸人點頭。
這才是內行人說的話。
主要鄭朗是文臣,狄青沒有金手指,說不出這種高瞻遠矚的話,可他也說了一些有軍事見解的話,然誰聽他的?
分析未來的可能大勢,才能想如何報復西夏。
鄭朗繼續說道:“西夏出兵阿干城,又派刺客對我行兇,若不懲治,西夏必輕于我朝,就是我朝不想戰,恐怕戰爭也會來臨。反過來我朝不備,又能出現慶歷之初種種失利的戰局。因此主動權必須掌控在我朝手中。”
“那應如何辦?”田況問。
“先派使者對其責問,問為何要對我行兇,問為何要進攻阿干城。但將行兇一事放在前面,阿干城一事放在后面。速度盡量慢一點,讓沒藏訛龐在國內不能失勢,以便讓他對沒藏氏動手。若是如我所料,西夏進軍龕谷后,再派使者問。同時西北布防,等到沒藏兄妹之爭水落石出之時,封鎖商榷。這最少要到明年,明年荊湖南路開發大局定落,諸將可以抽向西北。”
還有的人不知道鄭朗已經放棄了夔峽四路,一個個奇怪地看著鄭朗,又不大好問。
鄭朗也不多做解釋,用眼睛瞥了一眼狄青,正犯愁狄青呢,正好能安排狄青了。樞密使不是你干的活,還是回到西北吧。
“再派一名懂軍事的重臣前去領手,逼迫西夏人將矛頭轉向吐蕃。一旦西夏大敗,我朝封鎖商榷之外,再用一些借口,中斷歲賜。使其國經濟敗壞。征戰多年,士氣雖高,可是一旦家庭貧困,衣食不足,兵士的士氣便會一天天低落。我朝卻在不斷壯大,諒祚又漸漸長大成人,又是一場龍虎斗,到時候兩敗俱傷,就可以對西夏真正發起戰爭之時。不過在這之前,必須與契丹保持良好的關系,另外看能否有辦法繼續挑唆契丹與西夏交惡,斷絕他們的來往。”
“可是契丹那個老太后,”文彥博搖頭。
“放心吧,蕭耨斤失常對我朝有利,她以前對長子不好,現在對長孫也不好,扶持耶律重元,契丹必有一場大亂子。”
說完離開都堂。
實際是一種保守的做法,不過考慮經濟的,去年荊湖南路未動用多少錢帛,兩廣戰爭以戰養戰,大體上保持了支出,朝廷略有節余,一個六塔河又用完了。
今年六塔河出事,荊湖南路大肆用錢之時,沒有錢帛來發起一場戰爭。不得己的保守策略。
還有一個地方有錢帛,銀行,可是銀行規模是要擴大的,來的時間,鄂州官員再次請求放大銀行范圍。并且交子發行量也小了一些,滿足不了市場的需要。
銀行有錢,不能再動用了。
離開都堂,回到家中。派人到種家將種誼喊來,對他說:“你想不想去荊湖南路?”
“想啊,”種誼雀躍起來。
“想,我就對狄青說,讓他將你調往荊湖南路。”
“謝過鄭相公。”種誼高興地離開。他還小,不知道其意義,不過能否成,得看鄭蘋的意愿,若不同意,鄭朗還有其他好幾個“備用”人選。
然后來到狄青家中。
狄青大喜,大開中門,迎出大門口。
坐下后,鄭朗問道:“漢臣,來到樞密院如何?”
“不好,”狄青老實地答道。
“不過也算做過一回西府首相了。”
狄青呵呵地樂。
“我來說的是另一件事,六塔河。”
狄青茫然,六塔河是東府的事,與自己不相干哪。
“漢臣,我對六塔河前景很不看好。不出事便罷,一出事會引起許多爭議爭斗,一方是賈昌朝、陳執中這些守舊大臣,一方是富弼、文彥博與王堯臣這些君子黨。賈陳必拿六塔河向富文二人攻擊,君子黨想要保住富文二人,必會轉移視線。”
不分析,狄青做夢也想不到,一分析,狄青色變。
“記好了,激流勇退,方才真豪杰。還有,明天皇上舉行大朝會,你會看到一幕。”
“看到什么?”
“一些人對我的彈劾。”
“為何?”
“我沒有詔書就回到京城,本身做法是錯誤的。這無關緊要,可是我要下去看六塔河,否決六塔河,要不要對我敲打敲打?那么我是怎么做的,你看好了。”
“怎么做?”
“看就是。若真讓我說中了,請你去西北,替這個國家,替陛下將西北大門守好。”進一步化解狄青的心結,這些武將親自上陣殺敵,身上多有傷勢,一旦想不開,各種病癥發作,死亡很快的,前面有郭震、王忠嗣,等等,皆是受不了這口氣,心中窩囊,病發身亡。狄青亦是如此。趙禎給鄭朗找點事做,鄭朗給狄青找點事做,轉移思想包袱。
狄青略略有些不樂。
鄭朗沒有再勸,先讓他想,讓他提好提前準備,到時候縱有心結,也會輕一點。
無奈,國家大將青黃不接,狄青一死,無人能領軍,郭逵也不行,要等江西那個人成長起來,還早著呢。
第二天鄭朗沒有上早朝,是外臣,能上也不能上,但未走,去了中書。要看六塔河,必須從中書省看六塔河的資料,這樣下去看會更明了一點。
群臣進殿,趙禎坐在龍椅上,說了幾句話,不多,并沒有真正康復。
這是做一個樣子,好了,也能說話,各位不用太擔心。
是聽鄭朗建議才這樣做的。
當然,也不會有大臣頂真,皇上,你腦袋瓜子有沒有好啊?
幾名大臣開始進諫彈劾,不管怎么說,鄭朗這次不顧朝廷制度,匆匆趕回京城是不大失,此例一開,會帶來種種弊端。
但要考慮鄭朗一是關心皇上,雖媚了一點,二是為了六塔河,也能情有可愿。
趙禎不作聲。
一場朝會散去,富弼悄悄將情況告訴了鄭朗。
與富弼沒有關系,兩人友情還繼續存在的,勿用質疑。
鄭朗也不說話,繼續翻看關于六塔河相關的卷宗,臨下值時,討要筆墨,寫了一封奏折,遞給文彥博與富弼。皇上不能理政,他的權利如今也讓文富二人代辦了。
奏折很簡單,自己做錯啦,不管是什么原因,趕回京城是不對的,因此主動請去自己翰林院大學生,同平章事以及那個管國公的職位。
這個幾乎一抹到底了,再抹,任誰也不好意思抹下去,難不成讓鄭朗下獄?
文彥博與富弼看后全部呆住,鄭朗不理他們有何反應,離開中書,一天翻看下來,差不多了,明天就得下去。
富弼追了出來,道:“行知,你何必如此?”
這不是打臉嗎?就是有錯,歷盡危險,好不容易救出來,馬上再來一個貶官貶職,老百姓如何看,士子們如何看?肯定以為自己與文彥博嫉妒鄭朗的功績。
鄭朗停下,扭頭看著富弼,問:“一個人的心路是不斷成長,不斷改變的。昔日龐醇之正直敢言,后來流離顛簸,到了西北后做法漸漸保守。但在他反思之下,明明范希文新政失敗,他卻老辣彌姜,隱隱有一代名相風范。相反,執中昔日也謹小慎微,可數次貶職數次為相,卻看不到這種謹小慎微了。這是心的變化。慶歷新政時,你雖正直敢言,可進諫多有毛躁之弊。一番磨歷后,日漸穩重,這是我敬重之處。穩重是好事,特別作為首相,勿必要穩重,可穩重有兩個方向。第一個是為了權利而穩重,不作不為,向你的泰山學習。第二個穩重只是對事,不對權利,繼續保持原來你的赤子之心,再增加一份長遠眼光、大局觀與穩重。你變了,一顆心變了,是變向第一種穩重,還是變向第二種穩重?”
相比于其他脫變的人,富弼也趨向保守。但要稍好一點,這也是鄭朗自青年時代就看重富弼的原因。非是看重富弼青年時候,那時候他的戾氣同樣很重,鄭朗多不喜,看重的正是他中晚年。
向韓琦與文彥博解釋不通的,對富弼卻管用。
這席話如醍醐灌頂,富弼當場愣在哪里。
大半天后說道:“行知,我知道怎么做了。但你也不用寫這個辭呈。”
鄭朗卻呆呆地看著南方天空,說道:“彥國兄,我不是為幾個言臣彈劾而寫的。自己是犯下錯誤,不辭不行哪。”
富弼哪里想到,他產生誤會,以會鄭朗是說犯了錯就是錯,言臣彈劾不彈劾不相干。他還是很反對,道:“人無完人,孰能無錯?如此,略有錯便貶職,就算我不在乎宰相之職,以后又誰來擔任這個宰相?”
找錯豈不是太容易了。可是宰相幾月一變,這個國家會很糟糕。
“彥國兄,我是有錯啊,大錯特錯,與回不回京城并無半點關系,”鄭朗道,說完,留下茫然不解的富弼離開。
ps:諸位,對主角做法是否邪惡,勿用爭論,這一坑乃自弄潮兒就時斷時繼埋下去的,如今才收起,是為后文鋪墊的。主角是一個接近完美的人,但不想讓他做圣人。趙曙與趙頊未必容一個圣人為相。這個缺將非常非常的重要,具體輕重,請諸位再細想一下,一個有缺的能臣,一個與宗室有紐帶的能臣,與一個完美無缺能文能武的圣人,輕重會是如何?同時也是為故事留下一道懸念,否則太枯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