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住供精彩。
何郯依然不服氣地問:“難道天下間只有方平一人有才能?”
鄭朗總算聽出來了,何郯彈劾朝廷處罰張方平太輕,不僅是圍魏救趙之策,張方平行事孤立,沒有在御史臺結下什么人緣,溫和的進諫方式,也讓何郯不喜。故何郯咬住張方平不放。
既然如此,今天索性將問題一起解決。道:“天下間人才濟濟,然而各有各的長處,何御史,你可見到誰是全能之才?從進諫到軍事、水利、農業、工商、稅務、專營、經營、律法、捕盜?剛才我所說的僅是一個大綱,所選十七個州府皆是國家商業最發達的地區,資金周轉快,流動大,資金供大于求。但只要稍稍推廣,便會出現一種現象,有的地方資金轉行緩慢,存大于貸,有的地方資金周轉快,貸大于存。必然進行全國性的調整,如何調整?為何存款利息有浮動,定期存款,銀行便能明確的用其資金放貸。然而到時必有一半以上乃是活期存錢,這些錢要償付利息,不利用或少利用可惜,利用得多,百姓前來取款,銀行卻無錢發放,影響其威信。威信一失,誰來存款?這僅是一州,如今最遠的乃是廣州,有大道與京城來往,推廣后會有更遠的地方,道路又不便,即便快馬通達,來回也有一個多月時間,做為主事官員,必須及時調整。耽擱一個多月時間,處理難度會有多大?何御史,它是新事物。你認為誰能稱職的將這些事務處理得當?再者,它以賺錢為目標,一旦實施。必須會出現一些償還不清的債務,查沒便賣其抵押資產,會產生許多不好的事。如何面對?我說的這些,僅是部分綱領,還有更多的細節問題,利率的浮動調動、投資的風險,貨幣的政策,貨幣的傳導機制,廣義貨幣,狹義貨幣。基礎貨幣,貨幣流通速度,貨幣層次,通貨,貨幣乘數,再貼現,存款準備金。超額準備金,法定存款準備金,備付金,現金業務,轉賬業務。匯兌業務,委托收款,發放貸款,貸款收回,貸款展期,匯票,收息,托收等等。何御史,你懂嗎?”
鄭朗也不大懂,略知一些皮毛,至少比在座的懂。
何郯讓這一串術語弄得張口結舌。
“何御史,祖宗家法,擴設言臣,天圣時又增置知諫院,監督文武百官,允其風聞言臣。最好也要講究實事求是,顧全大局。水土破壞嚴重,不但今年,若不治理,或治理不當,以后雨水一多,黃河就會有事,與陛下無關,與大臣無關,這是我們后人為前人的過度耕牧買單。君說宰執不當,引起天災。但君捫心自問,自陛下登基以來,有多少時間兩府乃比時今兩府大臣之吏治能力?前面決堤,第二天物資、救援的人員,救災的策略全部一一落實。可是你說兩府宰執失誤,尤其執中與我,執中用錯了數人,作為宰執一年要使用提撥多少人才,便是恣意妄為,我無論再做努力,歲數不及,資歷不足。但我問你,將兩府大臣一起罷去,君會名揚天下,可你認為誰能比現在兩府宰執做得更好?”
何郯無語以對,但趙禎卻很欣賞。
如今兩府,鄭朗的才能,宋庠的忠厚,陳執中的孤芳自賞不結交,皆讓他欣賞。
事實這個兩府在趙禎一代算是最好的時候,東府有鄭朗、龐籍與文彥博,陳執中略差,也比其他大臣好得多。西府略遜色一籌,還有王堯臣,對軍旅之長,王堯臣不亞于韓范,可能還在龐籍之上,歲數也合理,數人三十幾歲,四十幾歲,長者不過五十幾歲,正是人一生當中智慧成熟,精力旺盛的時候。
三司與兩制官員同樣配置頗佳,葉清臣、丁度、曾公亮等等,皆是一代名臣。
這是一套做實事的班底。
何郯挑刺兒,是過了一些。
“何御史,它是新物事,新政,新法,又多涉及到經營之道,我可以大膽說一句,懂的人僅有二,一是我,二是張方平。我們不是天下最會經營的大臣,可此法由我們而創,而議,而完善,對它最熟悉,至少在這五年之內,情況不會改變。五年后運轉正常,懂的人多了,才能找到替代的人選。不用張方平,難道用我?何御史不怕將我活活累死?”
一些大臣發出竊笑聲。
“鄭相公所言說會發生一些不好的事,能否明言?”何郯依然不依不饒。
然而鄭朗喜歡,今天索性將一些可能發生的問題說出來,省得以后羅嗦,道:“我第一句便點明它的性質,替朝廷謀財之舉,凡事必有利弊。一是懂的人不多,二是機構龐大,必會良莠不齊,發放貸款時,甄別的對象會出現一些失誤,收款方式也會出現失誤,傾家蕩產、懸梁自殺的人還會有之。但對比一下高利貸,它會導致更多的人傾家蕩產,自殺,會有一些不好的事,但這種輕利息,會給更多的人生機。如果僅盯著極少數自殺的人言事,即便它推廣到全國后,獲利必超過國家眼下所有各項財政,甚至會超過兩稅收益,但在言臣彈劾之下而罷去。想一想,一個兩稅,因為小吏執行不得法,就讓多少百姓流離失所,家破人亡?”
是謂必然,一執行,必會出現。
可與宋朝高達百分之六十到百分之三百的利息,或者利滾利,不知好了多少倍。然而要說清楚,有些大臣言事不管輕重的。
龐籍敏銳的問道:“行知,你說懂的人僅有方平,各州府怎么辦?”
“醇之,一旦落實,各個管事必須分配得當,朝廷需設監。正副兩使與數位巡查使,度支官員,至于下面小吏與主賬文書可以由各契股提供。這是總領大局。至于地方。各州府的主事與副主事必須讓朝廷官員主持,總領大局。至于各職員與小吏,乃由契股提供。至于縣以下者,則交給各契股。一是朝廷用官花費太大了,”鄭朗嘆了一口氣說道,推廣到全國,全部用國家官員,得多少官員?必須將這一數字控制在三位數,而不是四位數、五位數。繼續說道:“朝廷官員總領大局,下面執行的人員必須靈活機動。例如剛才所說的收貸種種,再者,它的經營主要收入方式是用百姓的存款放貸,賺取其中的利息差,職員必須有靈活手段,鼓勵百姓將錢存入銀行,銀行才有足夠的本金將貸款放出去。朝廷官員來處理未免會有風議之論。故必須用私人契股提供的人員、賬房來主持,大局他們不懂,但細節的經營之術,他們還在官員之上。三就是讓契股東放心,收入公開。不會擔心朝廷侵吞。上面又有朝廷官員監督,這些吏員便不敢胡作非為。至于大臣皆不懂,無妨,即便十七州府,出售平安監契股、銀行契股,本金到位,交子印刷成功,僅是籌備的時間最少會有半年以上的時間,在這段時間張方平可以對這些官員進行指導,我也不妨偶爾抽出空,去指導一二。成立之時,這些官員就可以勝任了。”
“此使相當于何職?”
“相當于三司副使,”鄭朗又看了一眼言臣們,張方平前為御史中丞,三司使,皇上又讓他為知制誥翰林學士,準備重點培養,而現在僅是一個三司副使的職位,也等于是貶職處理,這一回你們心滿意足了吧。
“歸于內藏庫,還是歸于三司?”
“一旦運行,資金龐大,自古罕見,歸于內藏庫不適合了。即便歸于三司也不大適合。必須將它歸于中書省管理,正好我也在中書,可以抽空配合,逐步將它完善。”
趙禎忽然說道:“其實高利貸最好不要出現。”
這便是宋朝最有意思的一幕。
作為皇帝本人,希望天下財政為國家所有,所有百姓衣食無憂,那么國家乃安。但作為大臣,多為權貴代表,往往不顧國家,拼命地維護權貴利益。所以熙寧變法后,產生了兩黨,王安石維護皇帝與國家利益,司馬光維護權貴利益,有可能他們身在局中卻不自覺,但在潛意識里使他們定位了方向,導致政策見解不同,產生爭執。
真相卻是這些權貴在侵奪著國家利益的同時,也在維護著帝王的統治。對權貴不能做得太過份,但也不能太縱容。
又是中庸之道!
趙禎略縱容,趙頊逼得略緊,皆沒有把握好法度。
但做為皇帝的本身,只要有智慧的,都不想權貴們做得太過份。何謂過份,大肆兼并隱田,偷稅漏稅,霸占國家資源,最反感的便是高利貸,這玩意兒太狠了。不要說百分之三百的超高利息與利滾利變態的計算方式,就是沾到百分之六十的利息,又有幾個人能還得起?
鄭朗答道:“陛下,不大可能,即便銀行成立,下面的職員為了謀利,多半不會向四等戶以下者發放,他們想貸款,還是去找高利貸,一些不肖子弟非常用度也借不到款項,依然去找高利貸,資金不夠,用資焦急,還會找高利貸。無法杜絕。可是強迫他們向貧困人家發放,又會出現大量呆賬與死賬,嚴重虧損。青苗糧貸亦是如此,有多少小吏將糧食貸給應急的百姓?臣卻不敢強迫他們貸糧。一旦強迫,或者做為政績考核,依然不會貸給貧困戶,而是強行攤派于三四等戶,使民間騷擾。”
“可以來京城聞鼓院訴之,”高若訥說道。
“高相公,不可能的,若人人能來聞鼓院訴之,就不會有張海被逼得輪為盜賊之事發生了,”鄭朗搖頭道,后來王安石在這件事上犯了嚴重錯誤,也為保守黨找到最重的攻擊把柄,鄭朗可不想重蹈覆軌,不過青苗糧與銀行性質不同,青苗糧針對對象是貧困百姓,故很難盈利,而銀行針對對象多是商人,所以能盈利。又說道:“青苗糧不提,朝廷立國以來,實施了多少善政。到了下面如何?又有幾個百姓因此來到聞鼓院申訴?銀行不同,它設立之初便是謀利,能幫助一下貧困百姓盡量幫助。不能幫助諸位也不必強求,以免產生不好的后果。想拯救百姓,真正的辦法只有兩途,國家減少兩稅,降低百姓稅務,控制大戶兼并,再雜以一些其他的仁政,貧困百姓才能得到一份生機。”
說到這里。又面向趙禎說道:“臣還有一請,一旦銀行成立,最大的困憂便是錢幣問題,故臣懇請陛下下詔,讓平安監所得之銅全部用來鑄幣,最少讓朝廷所得的部分鑄幣,使鑄幣量一年能提高到一千五百萬緡以上。連續執行五年時間,國家貨幣便會更加充足。”
只能說好一點,就是執行五年時間,也不過增加三千緡貨幣量,實際增加三億緡錢。也不能滿足宋朝貨幣的需求。貨幣依然成為問題,銀行在很長時間內依然是局部執行,不能向全國推廣。除非以一年鑄幣一千五百萬緡的速度持續一百年,大約才能滿足宋朝貨幣的需求,那是不可能的。只能從其他方面著手,交子的威信,金銀流入宋朝的速度,兩者情況良好,見效也最少需要五十年時間,那時,鄭朗還能活在人間?
但這不用急,鄭朗的治國之道便是及時改良調整之道,十年前的良政,十年后有可能就會發展成弊政,需要及時的調整,國家才能健康的發展,不僅是財政,民事,軍事亦是如此。
繼續商議,其實就是大臣們在問,鄭朗回答。
到了中午,趙禎心情興奮,國家難就難在一錢二糧,似乎錢解決了,心頭落下一塊大石,又留下諸臣工在皇帝午餐。
諸臣隨趙禎來到宴殿,飯菜未端上來,還要等一會兒,有的在觀魚觀花,有的在聊天,宮婢沏茶,來回穿逡,有的大臣老了,要照顧的。
鄭朗來到外面,看著水池里的魚兒游動,趙禎走過來。鄭朗施禮,趙禎擺了擺手說道:“不必。”
然后看著鄭朗,只是微笑,問:“朕再調富弼入京如何?”
無論鄭朗說得天花亂綴,趙禎知道鄭朗有私心的。可能張方平確實善長經營之術,但用人還是用熟悉的人,用親近的人,趙禎自己也在用這個方式用人,這個私心是為了國家,趙禎并不怪。富弼與鄭朗私交很好,前有平叛之功,這次河北大水,受災百姓頗多,有的縣受災嚴重,全縣一片汪洋,導致朝廷不能及時一一安頓,部分百姓逃向附近的青州,或者其他州府。唯有富弼安頓災民最善,再次立功,更有資格將他調回京城,故有此問。
“臣認為極妥,如今兩府東府人才濟濟,西府人才略有欠缺,宋庠忠厚,變通不足,王貽永過于安靜,高若訥耿直敢言,對軍旅不善長,僅有王堯臣一人可以重用也。若是富弼進入西府,便將西府不足補充了。”鄭朗大大方方地答道。是有私心,但這份私心能擺到桌面上,俺不是為了我個人權利謀私的,乃是為國家謀私,有何不可?
“蔡襄呢?”
“蔡襄可以讓他出知泉州。”
“為何?”趙禎不解,此時蔡襄為福建路轉運使,擔任泉州知州,是不升反降了。
“泉州城東郊有一洛陽江,下游出海處江面寬五里,渡口乃名萬安渡,每風潮交作,數日不可渡,沉舟被溺,死者無算。可以讓蔡襄知泉州,加館職官彌補其貶職之屈,于此建橋,去舟而步,給百姓福利。”蔡襄一生多在福建為官,有許多善政,洛陽橋乃是最大的善政,不但需要精通建造之學,還要懂得潮水之性,只要蔡襄將此橋建造成功,便有功績,有了功績,便可以將他調回京城,擔任要職。
趙禎踱了幾步,不知準與不準,又問道:“那么王素呢?”
“王素耿直,進諫又不過份激烈,出使返回后可以讓他權知諫院。”鄭朗道。沒有辦法,得讓部分言臣偏向自己,才能做事情,否則這樣下去,一個個雞蛋里挑骨頭,很難受的。
趙禎又走了幾步,降低聲音問:“鄭卿,你見到那個沒移氏沒有?”
鄭朗愕然地看著趙禎。
趙禎心虛地說:“朕僅是好奇。”
不知道真假,鄭朗答道:“極其明艷。”
等于沒說,鄭朗又補充道:“長相也出于臣的意外,美麗動人,又有一份西夏女子的颯爽英姿之氣。”
颯爽英姿未必有多少,其女長相并不妖,也不媚,只是漂亮,有那么一份西夏女子的氣息,但肯定不是趙禎的菜。趙禎喜歡的是小家碧玉,倒是蕭觀音類型的合乎趙禎口胃。
趙禎一聽,立即失去興趣,內宮中一個颯爽英姿的曹氏難道,已經讓他受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