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朗將悍遠軍帶到軍營,騎馬回到家中。
崔嫻說了一件事:“大娘又生病了。”
天氣又干又熱,老人家聽到許多百姓因為旱情吃不上飯,跑到京城,看望兩個孫女,又到相國寺進香,回鄭州后人便倒了下去。
鄭朗一呆,不知如何是好。
這兩三個月是最關健的時間,自己計劃是否能落實,全在這兩三個月內。落實了,那怕回家休息,任由兩黨爭執,都無所謂,因為只要將這計劃落實,整個宋朝財政以及軍隊,會向一個健康的彼岸進發。馬上不會起作用,五年十年后,效果就能看出。
喃喃說道:“再過幾個月吧,天冷了,我回鄭州去。”
“去鄭州?”
“為臣之道,要懂得進退之道,不然功勞越大,下場越不好。”鄭朗淡淡說了一句,前去東府交接。剛進中書省,便被小黃門召進內宮。
趙禎欣喜地說:“鄭卿,如何這么快?”
因為是騎兵,速度是很快,來回僅用了二十一天,還在天長等了幾天,否則更快。鄭朗說道:“陛下,很正常,王倫本來就是一支流寇,之所以一直無法剿滅,是有原因的。”
“是什么原因?”
“具體的臣現在還是不能說,陛下,能否請三衙與開封府諸臣配合臣調查。”
宋朝兵制,樞密院掌兵籍、虎符,三衙掌諸軍,諸路帥臣主兵柄,生生將軍隊一剝為三,以防武將獨大。宋朝樞密院與秦漢太尉之職相當,但秦漢太尉多用武將,而樞密院幾乎多用文人,宋朝也有尚書省兵部,但兵部不能行用正常權利,也不是兵部,其他各部皆是,行用權利的是差遣官,兵部名存實亡,武官銓選是吏部,發兵之權是樞密院。三衙全名是殿前都指揮使司、侍衛親軍馬軍都指揮使司、侍衛親軍步軍都指揮使司。本來三衙有很多的軍權,由于扶持趙匡登基,三衙立下赫赫功勞,于是宋朝對三衙的權利再三削減,兩司三衙合十二員(真宗時起減至九員),分天下兵領之,但沒有發兵之權。
經過一系列眼花繚亂的改進,再沒有那一個大臣掌握著真正的軍權,使武將篡國的可能姓下降到零比例。不過造成一個惡劣的后果,平時無論樞密院,或者三衙、兵部,都不敢真正詢問軍隊,以免遭人彈劾。
軍隊成了三不管地帶,于是[]最快的便從軍隊開始。后來東京保衛戰,號稱八十萬禁軍,京城有三十萬禁軍,真正參戰的禁軍只三萬人,其他人根本就沒有,被各個將校吃了空餉。可因為這種分治,居然無人察覺。
簡單一個比喻,某處一個下水道管蓋被小偷偷去,老百姓打電話問各個領導,一個個皆說不是我管的范圍,其實都可以管,也可以不管,于是這個電話打不通。直到出事,或者人掉進去摔傷,不然一直放在哪里成為黑窟窿。這也是分權與冗政的表現。
原來鄭朗做了一些準備,可想獲得具體的證據,他做為東府宰相,沒有權利直接過問,必須請旨書,讓三衙與開封府配合,這才能真正調查,獲得最直接最有力的證據,來說服趙禎與群臣。
趙禎也沒有急切地問,想了一下,說道:“準旨。”
“謝過陛下。”
“鄭卿,西夏已派使者來到京師,可是群臣有許多意見,不能相合,爭執紛紛…”
“陛下,臣也聽說了,但臣剛回到京城,許多情況不了解,能否讓臣詢問一番,明天都堂臣再向陛下提議。”
“準,朕還要謝過鄭卿,不是提前派出六百萬緡籌糧,旱情延續,北方危矣。”趙禎說道。許元第一批糧食已經運到京城,京城糧價聞聲大跌,于是遂安。不僅是京城,還有其他地方,山東與陜西、河南都出現嚴重的旱情,但由于準備六百萬貫,收購了大批糧食,陸續向各地運送,君臣心始安。所以趙禎十分感謝鄭朗。
“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是臣的本職。陛下,也勿用擔心,今年秋后也許會很艱難,明年情況便會好起來,一旦諸倉成立,旱情緩解,北方多倉,陜西又有三白渠,天下可安也。”
出了皇宮,到了中書。
中書省同樣愕然,速度太快了。
交接完畢,處理公務。直到下值后,才問了一下議和的情況。果然說法很多,但總體分為兩種說法,一種是國家困弊如此,和為上,某些人不識大體,在枝節上一味糾纏,導致和議不成,若是西北再爆發戰爭,國家危矣。這種說法占了主流。還有一種說法便是冒著風險和可以,但不能這樣和,太屈辱,失了國家顏面。
鄭朗只聽,沒有發表任何意見。
其實這時他步子再跨大一點,能攏絡一批官員圍繞在他身邊的,可他不喜結黨,連結朋都不想,所以在朝堂上還是一個另類的存在。
第二天鄭朗來到都堂。
趙禎與諸相陸續到來,趙禎看著鄭朗說道:“鄭卿,西夏來使快十天時間,鄭卿如何看?”
這樣拖著不是辦法。
鄭朗說道:“請陛下先將西夏使者呂尼如定聿舍、寮黎罔聿環、張延壽、楊守素以及我朝派往西夏的使者邵良佐傳來。”
“準,諸卿,去紫宸殿。”
不能在都堂謁見外國使者,因此眾人要挪一個窩兒。這也是禮制,雖繁瑣,可正是這種繁瑣的禮制成為封建統治的一種核心,一種大義。
轉到紫宸殿,諸人再次坐下,一會兒四名西夏使者與邵良佐被帶到紫宸殿。
鄭朗看著楊守素,說道:“楊守素,沒有想到你我又見面了。”
楊守素看到鄭朗,頭很痛,拱手客氣地說:“見過鄭相公。”
“你們代表西夏來和,我不反對,只是有三件事沒有弄清楚,所以代陛下問一下。”
“請問那三件事。”
“在你們西夏謀反之初,稱呼你們國主為兀祖,”發音很相同,鄭朗不得不要來一枝筆一邊說一邊將這幾個詞寫下來,同時說道:“我朝君臣恥之,改成吾珠,吾卒,兀主等等,定川寨你們西夏人大敗而歸,我曾幾乎率兵差點攻破你們靈州城,懼怕我朝再度發兵,你們西夏主動將這個兀祖改成兀卒,然而我們陛下掛念億兆蒼生,不以戰勝者自居,誠心派出使者與你們西夏議和。于是你們西夏認為我主軟弱可欺,改成吾祖。沒有關系,但以后這個國書怎么寫?難道讓我主寫大宋皇帝至西夏吾祖元昊書?”
韓琦低下頭竊笑。
那成了什么,元昊是名義上趙禎的兒子,實際成了趙禎的爺爺。
鄭朗又說道:“你是漢人,應當知道漢家制度,君是父,臣民是子,你們元昊成了我主的祖,那么我們整個大宋億兆子民,包括我與諸位相公在內,豈不是憑空多出一個太祖父?敢情我在西北浴血奮戰,原來是以上犯上,與太祖父打了近兩年時間。”
晏殊說道:“這是音譯,可著元昊改之。”
“晏相公,我也正準備說,琢玉需要玉匠,打制家俱需要木匠,修建墻壁需要泥匠,少年時我曾用竹筒做筆筒,以求雅致可觀,但不敢用玉,因為竹筒價賤,刻壞無妨大雅,若用玉,一壞,損失慘重。一玉如此,況且國家。我雖不才,但敢問晏相公、章相公、賈相公、杜相公、王相公、任相公,行軍作戰,與元昊斗智斗勇,諸位相公可及我否?”
鄭朗很想罵一句尸位素餐。
忍住。
想做事便不能吵,吵來吵去圖增煩惱,反而什么事做不起來。
無人敢答。
“再說經濟,使國家開源節流,諸位相公可及我否?”
又是無人能答。
“國家之所以議和,一是軍事,二是財政,我還沒有問完呢,晏相公就不要阻攔我,行么?”
你什么都不懂,請不要插手插腳,好不好?
晏殊剛要說話,趙禎揮手說道:“晏卿,讓鄭卿問完。”
但晏殊的話給了楊守素靈感,機靈地說道:“鄭相公,此乃音譯,稍做修改即可。”
“改成什么,請你讀。”鄭朗將紙拿起來,說道。無論怎么讀,還是吾祖。
“我在西北始久,也會一些黨項語。你們對契丹稱國主,老老實實地用上國主這一稱號。但對我大宋不然,吾祖是音譯,但不是黨項語中的國主,而是青天子。你們國主是天子,我朝陛下是天子,何來歸誠一說?再說,你們西夏人崇白,即便稱天子,也是白天子,何來的青天子。崇青是塞北極北少數韃靼人才喜歡的顏色,與你們黨項人有什么關系?不過僥幸我抓捕了吳昊,從他口中得到一些消息,之所以選擇兀祖這一稱號,一是惡心我們陛下,二是恥笑我朝陛下,以及太宗皇帝、真宗皇帝無能,而要做我朝的太祖皇帝,橫掃八荒,一統[],稱霸中原。以前為敵,那怕你們元昊想掃滅契丹也沒有關系,但既然議和,為什么還要保留這一稱號。不但是兀祖、兀卒,還成了吾祖。”
鄭朗難得地胡說八道一回。反正吳昊已死,死無對證。
晏殊老臉終于掛不住,這件事若傳開,可想言臣的彈劾,又問道:“為什么你沒有寫奏折稟報?”
“稱號是小事,當時戰后一片慘然,不但將士,近兩萬我朝百姓慘遭元昊殺害,你說我是安撫百姓,還是要為這個稱號糾纏?晏相公,民乃國家根本也。”
晏殊很想說一句,既然知道民為本,為什么要將這件事翻出來,大家裝聾作啞,蒙混過去,和議搭成,沒有戰爭危脅,開始內治,不是正事嗎?
但揭開,已經不能蒙混過關。
“那是吳昊的誣陷。”楊守素說道。
“就算誣陷,請問吾祖在你們黨項語中是國主的意思,還是青天子的意思?這是第一件事,第二件事是我僥幸從某些人口中得到一條消息,就在你們出使我朝時,你們國主派使前去契丹,請求契丹出師伐宋。這就是你們西夏人想要的和平?”
“竟然有此事?”趙禎憤怒地從龍椅上站起來。
“有,一會兒臣自將證據呈于陛下過目。”鄭朗說道,又看著幾位使者,但這次轉向邵良佐,問道:“邵良佐,當初賀從勖來使時,曾說西夏一定讓使者坐于諸蕃宰相之上,烏珠見使者,離云床問圣躬萬福。你與邵良佐、張士元、王正也使西夏,有沒有受此待遇?”
邵良佐慚愧地的垂下腦袋答道:“慚愧,我出使西夏,僅免受屈辱,連在驛站都有悍卒看守,一步不得讓我們外出,哪里敢坐于西夏諸宰相之上?”
就更不能指望讓元昊起云床躬問圣安了。
鄭朗這才看著幾位西夏使者,問道:“我問的便是這三件事,請諸君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