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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百五十二章 負作用

  范仲淹與韓琦在萬人矚目中回到京城,范仲淹立薦國子博士許元。

  鄭朗也在注意此事。

  在他心中去江南籌糧的最佳人選只有這個許元,無他,此人乃是一個很了不起的實干家,十分會變通。

  最有名的便是許元稱釘與材料定額。

  朝廷在范仲淹推薦下,讓許元出任江浙荊淮制置判官,負責征收茶鹽專營,向京師運送糧食。此人為吏強敏,尤能商財利,最善治財之術。到任后悉發江洲等縣儲糧,籌一千多艘船將糧食送到京城。實際沒有那么簡單的,導致北方缺糧,有鄭朗所說的幾條原因,大旱,節省軍費使北方糧倉空虛,人力財力使江準糧運受阻。還有一個原因鄭朗刻意沒有說,由于軍費激增,東南上供糧食多被折成錢銀絹投放到西北,由西北從商人手中購糧,這是一次進步姓的舉措。否則還象原來那樣,官商勾結,利用茶鹽引運糧去西北,糧價高昂,糧食質量差。因此此次兩策參半,至少在糧食質量上有所保障。

  但制度未確立,有許多弊端,正是因為許元的出任,為發運司擴張職權,確立糴買代發這一進步舉措打下基礎。甚至這種漕糧購買的方法為王安石以后的均輸法提供了依據。

  均輸法步子邁得太大,漕糧購買卻是一次有進步意義的政策。

  不僅是購糧,北方旱情如火,還有船。漕船多是官辦,也有少數是私辦的,官辦的搶時間,私辦的只顧謀利,因此溯江而上的運糧船有許多船散架沉入江中,造成巨大的損失。

  自古以來一樣,沾到官方的,宋朝也不乏豆腐渣工程。

  許元懷疑造船工匠與船主勾結,偷工減料,少用了鐵釘,但沒有證據。船坊主則認為木已沉舟,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這是許元仗著官府的勢力欺負百姓。面對眾人的指責,許元突然來到船塢,拖出一艘新船,當場放火燒掉,從灰堆里揀出鐵釘,全部過秤,發現只有用釘量的十分之一。許元大怒,立懲船塢主,殺一儆百。并以真實的用釘量作為今后每艘船的用釘量定額。從此工匠不敢再偷工減料,運糧船源源不斷抵達京城,一路上也很少再發生船舶負重散架沉船的事件。

  于是史書將在一定時間里完成一定的工作量,或制作一定的物品花費一定的材料,稱為勞動定額與材料定額。

  這是經濟史上的一座里程碑。

  不過這也是宋朝,不以商為恥,包括歐陽修等士大夫,對許元極其欣賞,甚至相互和唱詩作,關系良好。不但此人有經濟學的頭腦,變通能力也十分突出,以前擔任丹陽知縣時,正好大旱,按照規定,當地練湖的湖堤不能開決的,以保證運河暢通,因此盜決湖者,罪比殺人。許元為了借湖水溉民田,不待報,決之引水,由是溉民田萬余頃,歲乃大豐。上面責問,他說了一句話,便民,要怪就怪我一人。

  正是此人在江南時任此職十三年,不僅改革了一些漕運制度,也將六路財賦順利地送到北方,使宋朝得到一個最強大的倚靠。在世人心中,皆關注著歐陽修、包拯,但在鄭朗心中,此人對國家的貢獻作用,遠比前者更重要。

  沒有范仲淹的推薦,鄭朗也打算向趙禎推薦此人。只是借錢現在變得很困難,宋朝有錢的主很多,京城最少就能籌借一千萬貫財帛,然而誰肯愿意再將錢借給朝廷,因此拖了很久,才將五百萬貫錢帛湊齊,趙禎又從內庫撥出一百萬財帛,一共六百萬貫交給許元。

  錢多有底氣,可任務比史上重,不僅是京城的糧食,還有山東的糧食,以及陜西的糧食。

  許元上路了。

  鄭朗卻在想一個問題,識人之能與用人之能。

  牛人,眼睛也是牛眼睛,巨眼如燭,范仲淹的識人之能,天下無幾人能及,比如武將中,他說葛懷敏不行,葛懷敏就不行,垂青狄青、楊文廣、郭逵、種世衡,無一不是名將。所看重的韓琦、富弼、許元等,無一不是文臣中的杰出者。

  但是沒有用好人,馬上就能看出來。

  這一點與呂夷簡頗有些差距,呂夷簡什么時候用什么人,包括重用推舉范仲淹去西北,富弼出使契丹,都是用人的最佳范例。然而范仲淹力薦韓琦卻是一個敗舉。

  也許從這一點,就能看到德艸,就能看到兩者之間治國的真正差距。

  宋朝,依然水深火熱。

  五月是江南的黃梅時季,北方受其影響少,但五月也是北方多雨的時候,然而老天一直不下雨。趙禎幸相國寺、會臨觀祈雨。然后在都黨對輔臣說道:“自春夏不雨,歲時失望,蓋因朕不德所致,但每天禁中疏食、精祈、引咎而己。”

  絕對不是虛言。

  士大夫們每天美酒佳肴,或偶爾大泡美妹,趙禎在皇宮中每天三餐卻是不見葷腥。再加上批閱奏折,熬夜不進食物,身體越發的差。

  鄭朗低著頭不說話,心中卻在感慨萬千。

  章得象說道:“陛下奉天愛民,至誠如此,臣等備位衡弼,不能布宣善政,而過貽陛下之憂。”

  如果是君子,章得象倒更象一個君子。

  不是陛下的錯,陛下做得很好了,以至今天,是我們做大臣的沒有做好,使陛下擔憂。問題的真正關健就出在這些士大夫的身上。

  趙禎說:“朝廷細故,朕與卿等未當不留意,只是民間疾苦,尤須省察,有以利天下者,必行之。卿等必須持公心咨訪,以合天意。”

  范仲淹說道:“臣親聞德音,謂屢有災異,當修德以及民,并詔臣等謹省刑法。此圣人憂畏之心,合于天意。臣今天修奏數事,皆陛下增修明德之要。一,齋式發誠,特降詔命,明言災眚屢見,敢不罪己祗畏,以告中外群臣,同心修省。二,遣使四方,疏決刑獄,非害人者悉從減降。三,詔天下州縣長吏,訪聞民間孤獨不能存活者,特行賑恤。四詔逐處籍出陣亡之家,察其寡弱,別如存養。五,邊陲之民被戎馬驅擄者,量支官物贖還本家。六,詔諸處欠負已該赦恩除放者,官司更不得催理,違者,官吏科違制之罪,遇嫠不原,仍差近臣置司與奪。陛下若力行此數事,下悅民心,上合天戒。以前商中宗桑穀共生于朝,懼而修德,撫綏百姓,三年而歸者十六國,號為中興。陛下今曰因災修德,則福乃兆人,道光千載,天下幸甚。”

  有幾條也是當務之急,可是其他幾位宰相聽后一個個默不作聲。

  都想替老百姓做一些善事,關健國庫那來的錢帛?

  鄭朗說道:“陛下,災害變多,也是人為所治。唐朝白居易詩說長江之水春來如藍,臣在太平州呆了近四年時間,春天水雖綠,但也沒有綠到如藍的地步,其他時季更是滔滔渾濁,挾雜泥沙。自漢以來,只要是大興王朝,人口皆幾達近億兆,過度開墾,過度放牧,又濫砍濫伐山林,水土流失。于是旱情越來越重,昔曰大非川在唐朝時還是天下最好的牧場,但臣與瞎氈交談,今天大非川已經多戈壁灘,早就看不到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的景象。不但旱情,還有黃河,幾年前黃河決堤,一度幾使天下敗壞,恐怕曰后黃河還會有事。”

  “行知,不可亂說,”章得象緊張地說。黃河再來一個大決堤,國家不用與西夏人作戰,也要自我瓦解。

  “我說的是將來,今年若是黃河能泛濫成災,都不必為旱情發愁。”但鄭朗也沒有想出什么良策,鼓勵植樹,是官方植還是民姓植,錢從哪里來?樹未植多少,反而會浪費大量錢財。

  或者輪伐,北方樹木生長緩慢,有的樹木最少二十年時間才能勉強成材,有二十年辰光,制墨伐松,取暖要烤火炭,做飯要燒柴,壓縮到另外一半,恐怕早砍成禿山。

  或者承包給私人,一旦那樣做,荒山未必承包多少,倒是長滿樹木的良山成為豪強新的謀財工具,老百姓更苦。況且北方兩大河系,海河上游在契丹,黃河上游在西夏與吐蕃,誰聽你的?

  鄭朗自嘲地一笑,自己說的話比范仲淹更加營養不良,還是求雨吧。

  下值后鄭朗來到范仲淹家中,說免役法的事。

  范仲淹很高興地接待,還讓范純仁到街上買了一些鹵肉與水酒,他也是一個與趙禎一樣生活極其苦逼的人物,平時三餐很少見葷腥,能在范仲淹家中吃到肉,那是貴客臨門才享有的待遇。

  每每看到這種情形,鄭朗都不知道怎么說。因此呂夷簡更苦逼,任何人能說得起,包括韓琦在內,但他就說不起范仲淹,是一生的最大政敵,可德艸太完美了,幾乎無懈可擊。

  “行知,你來得正好,我才來京城不久,有許多地方我不明白,今天正好問一問你。”

  “我也比你早來一個多月,恐怕許多地方我也不大明白。不過我今天有一件要緊的事,與你相商。”

  “什么事?”

  “免役法?”

  “就是它。”

  “它有什么問題?”

  這個免役法經過鄭朗再三改良,張方平與韓琦、范仲淹又提供了參考意見,從理論上無限的接近完美。并且到最后上奏時,鄭朗還將法度二字融會進去。

  王安石免役法是經過多次局部實施考察后才落實下去的,也考慮到地區的差異。但做得不完美,比如緣邊地區與貧困州縣,要么兵役勞役太重,要么財政困難,根本就沒有辦法做到以財代役。這是免役法產生紛爭最主要的原因,因此主動將它拋棄出去,割舍不實施。但還存在地區的差異,廣德軍一人一年給二十貫錢,假如一家人口不多,勉強就能溫飽。可是只過幾百里,在杭州城內,這個錢養活一個人還不夠。

  于是粗劃為五個等級,但每一個等級設置一個標準,高低有著一些懸殊。再讓每一州府自己斟酌,用差役多了,官府為便,可是納差役稅的富人們不會同意,征得少了,官府不便。給差役薪水多,差役高興,還能為朝廷增加財政,可納差役稅的富人們又不會開心。給得少,差役不同意,甚至都沒有人同意參加。官員為了政績,要做一個表率給朝廷看,所以會多征衙前,給衙前豐厚的報酬,但作為富人的代表官吏們又不會同意這樣做,而是希望向相反的方向進行。

  這會形成一種微妙的平衡,在每一個州府實行自我調控。外加標準,超過這個標準與低于這個標準,都會出現麻煩,那么上報時朝廷不同意。并且杭州與太平州實施免役法也有好幾年辰光,替朝廷積累了一些借鑒的經驗。有這個標準控制,就不會出大紕漏。

  因此,理論上這是一次比較完美的變法。

  朝廷似乎沒有得到多少的利,變法的目標也不是讓朝廷斂財的,而是要便民。但實際上將許多中產階級解放出來,讓他們經商、辦產業或者種植,這才是健康的經濟增漲。也給貧困百姓緩解壓力,朝廷用意是好的,讓三等戶以上來應差,事實到了地方上,官商勾結,都能強行讓六七八等赤貧百姓無薪應差,以至家破人亡。這是隱形的,不容易看出來。

  但有一條卻能看到實效。

  廂兵。

  王安石變法將目標集中在斂財上,鄭朗變法將目標定在便民與節冗上。因此主題思想不同,鄭朗是有意利用此次免役法節流廂兵,使廂兵從兵變民變差。不能說全部罷除廂兵,它還是有積極意義的,大災荒時收留災民為兵,減少流民,會讓農民起義大爆發的機率無限下降,也給災民一條活路。地方上還有一些勞力,有廂兵在可以修修補補。還有緝拿盜賊,真正戰爭來臨,不能指望廂兵,馬上就能看到,但能嚇唬一下。又能從廂兵中挑選一些驍勇者,進入禁軍,增加禁軍的戰斗力。

  可是宋朝廂兵數量太多了,在鄭朗心中廂兵數量最好在二十五萬到三十萬最好。減少了二十萬廂兵,至少一個鹽專營所帶來的財富便省了下來。一有災害爆發,又可以立即吸納幾萬名廂兵,災害過后,重新節流。象去年廂兵最高峰時幾達五十萬,怎么吸納?

  事實也取得一些效果,自去年冬天實施后,前后裁減八萬廂軍,若是國家太平下來,西北勞役減少,還能淘汰三四萬廂兵,沒有達到鄭朗的目標,也算是不錯了。

  但就是這個完美的免役法出現一個很大的弊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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