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住供精彩。
趙禎很苦逼,但言臣這一機構的設置沒有其他的功能,它專門就是為了彈劾的,上監督君王,下監督諸臣與百姓,順帶著處理一些冤案。趙禎還不能不讓他說。
才開始,沈邈僅是第二個,繼續從容說道:“不但結交內侍,竦內濟險譎,若讓他外專機務,奸黨得計,人主之權去矣。請陛下三思。”
沈邈說完,余靖又站了出來。
這次略有些拖,準備等鄭朗進京一道彈劾,畢竟有了鄭朗加入,成功率更大,結果沒有想到被鄭朗拒絕。而此時夏竦就快到京城了,因此這次早朝一起發難。
“臣聞夏竦累表引疾,及聞召用,即兼驛而馳,”這也是一條罪狀,看看趙禎賞鄭朗的官職多難哪,在宋朝這不叫拒旨,而叫美德,后來授韓范二人樞密副使,二人連拒五次才勝任此職。夏竦太過急吼吼,但這事兒不能認真分析,他不是鄭朗,不是韓范,拒十次也沒關系,朝廷還不知道有多少人殷切盼望著他們回來,每拒一次,盼望的人就多了一份。可夏竦敢拒么?他一拒機會就沒了!
俺去到京城交接完了,將相印拿在手中,才能心安。老夏多精明哪。
可這個余靖不管,繼續說道:“如果不早決,竦必堅求面圣,敘恩感泣,又有左右為之解釋,則圣聽惑矣。”
余靖也很精明,事實結果正是朝著他所說的方向發展。
他滔滔不絕地說道。
蔡襄作四賢一不肖詩,說余靖斬然安道生頭角,氣虹萬丈橫天衢。臣靖胸中有屈語,舉嗌不避蕭斧誅。夸張了,可說明余靖膽子很大,更不害怕胡說八道。而且他天賦也好,歐陽修說他自少博學強記,至于歷代史記,雜家陽律歷,外鐕浮屠,老子之書,無所不通。不過趙禎朝牛人太多。若沒有這份過目不忘的天賦,真沒法子呆下去。鄭朗甚至懷疑中國的上帝來到人間,不然怎么有那么多人仿佛開了外掛?
這一番奏對,說得趙禎眼冒金星,兩耳嗡嗡作響。這一聊差不多近聊了一個時辰,趙禎暈死。準備退朝,歐陽修又站出來。說道:“陛下,臣也有本奏。”
誰叫歐陽修是言官呢,趙禎只好再次垂耳聆聽。
歐陽修結束,又有御史度平等人,一共進奏了十五道奏折。
鄭朗站得兩腿發軟,一邊聽一邊用手數,一個二個三個四個…十四個,十五個。不對啊。史上好象前后是十一道進奏,怎么多出四道?難道是受了自己拒絕的刺激?
“朕知道了,散朝。”趙禎無力地說。
別準走!
王拱辰突然幾大步撲了過去。侍衛目瞪口呆,還沒有反應過來,王拱辰已經撲到趙禎龍椅前。在這一刻,王拱辰不是一個人在戰斗,幾百年前的魏征附體,幾十年前的寇準復生,偉大的宋朝君子黨們所有暴戾的精神萬歲!宋朝所有文臣的肆無忌憚萬歲!
然后做了一件事,當著黑壓壓幾百名早朝文武官員的面,王拱辰一把將剛準備動身離開的趙禎龍袍拽住,說道:“陛下。你要聽取群臣的意見,進賢去邪!”
趙禎本來身體瘦弱,讓他一拽,差一點拽倒在地。然后用秀氣的大眼睛很冤枉的看著王拱辰。
誰怕誰啊,王拱辰翻起牛眼對視,然后大聲喝道:“請陛下聽宜開張圣聽。以光祖宗遺德,恢弘志士之氣;不宜妄自菲薄,引喻失義,以塞忠諫之路也。”
出自諸葛亮的前出師表,大約也知道宋真宗晚年不好,于是將先帝改成祖宗。
趙禎無輒了,說道:“就依卿之言,朕下詔,讓夏竦返本鎮繼續擔任蔡州知州。”
然后又看著群臣說道:“諸位相公,于都堂議事。”
臺諫臣官大喜過望。
大家陸續散朝,幾位宰相來到都堂。東府章得象、王舉正、賈昌朝、鄭朗,西府晏殊、杜衍、王貽永、任中師、富弼。大家分順序坐下,趙禎問:“范韓二人是否能授樞密副使?”
晏殊終于開口,說道:“陛下,可以問鄭朗,他剛從西北來,知道其中的輕重。”
早朝上鄭朗一言不發,此時讓晏殊拖下水,想不吭聲怎么可能呢?
說就說,鄭朗說道:“授樞密副使出職邊陲,我朝也不是沒有過。這僅是使相,并不是實相之職。若是用實相之職再掌西北軍務,是謂不妥。”
倒不是和稀泥,確實是不大好,一是無法處理西府事務,人不在西府,真正行使著西府副相之職,反而能造成諸多不便。二是代實相權執掌軍政大事,并且西北四路長官,全部執掌著一路軍政財大權,韓琦與范仲淹不會有關系,但換作其他人呢?人主又不是趙禎這樣的賢明君主呢?那么此例一開,確實是不大好。
趙禎額首。
“授予使相,沒有那么多爭執。若是召回二人,臣也以為不妥,元昊與我朝議和未定,西北沒有能臣震懾,不利于和談,也可能有變,必須留下一人,甚至二人全部要留下來。如果和議成功,西夏又與契丹交惡,可以將二人召回京師,共同處理軍國大政。所以臣以為富弼說得有理,但過于輕松了。出則為使相,入則為實相,也就沒有爭執。”
富弼道:“陛下,臣也從鄭朗之言。”
這時候他頭腦清醒過來,剛才所說的雖對國家有益,可開了一個壞頭。
鄭朗又說道:“這件事不要緊,臣剛才聽到群臣說了很多,有一個詞語讓臣很擔心。”
“什么詞語?”
“陛下,奸邪一詞。古今奸邪不乏其人,其中最盛者便是李林甫。正是他使盛唐開始走向下坡路。但大家忽視一個問題,所謂的奸邪用之正則正,用之邪則邪。所以裴矩于隋煬帝時乃是一名媚臣,但事太宗,卻是敢直能言。那時唐玄宗文治武功達到極致,不思進取,疏于政務。這才給了李林甫的機會。因此封建治國,首先是君道,其次是臣道。臣想起廢后與楊尚二美人一案,當時臣內心之處與群臣持意見多有相違背之處。夫妻之樂也是人倫的基本。故詩經將關雎列為其首。比如臣的一妻三妾。相互尊重,相敬若賓,臣無論多辛苦,一旦回到家中,其樂融融。這便是慰籍。陛下是人君,是天子,但也是人。不是不進人間煙火的神仙。后宮和睦乃是天子之福,天下之福。但為什么有那么多大臣反對,因為古今往來,多不乏人君留戀美色,而不顧政務,使國家走向滅亡的法例。因此作為天子,因知道節制之道,輕重之道。可以享受人倫之樂,但不可以疏怠政務。”
“鄭卿此言頗得朕心,”趙禎嘆息道。
“不過人人皆有愛美之色。臣下彈劾,也是對人君的時刻提醒,陛下應當鼓勵也。”
“不錯,更有理。”
“其實疏于政務,不僅有美色,還有游畋無度,愛好器物,或者長生之術等等。作為人君,不能留戀美色,還要注意更多的事項。不能重用外戚與宗室。宗室有名份,一旦重用,國家恐多有變,不僅西漢七王之亂,還有宋齊梁陳南四朝,亦為此故多亂。外戚雖少名份。可與內宮能相互勾連,故有楊堅取周,王莽篡漢之舉。還有,內侍原先產生是宮中多事,宮娥柔弱,于是閹割男子進入宮中服侍,但有的內侍陪伴人君長大,甚至還替人君登基出謀劃策,故史上多有太監得勢。可他們終是閹人,心態正常的少,又沒有接受士大夫的正統教育,往往又成為亂政的弊端。人君之弊莫過于疏怠政務,未必人君全部是賢明圣主,但做比不做好,一旦不做,便給李林甫之流最大的機會。臣說用之正則正,用之邪則邪,其中人君則為表率,楚王好細腰,天下多餓婦。人君的榜樣不可沒,大臣可以優待,但作為人君,不可流戀享受安樂,古今圣君,莫過于二字,節儉也。人君為作天下之主,總掌國家大權,更需節制,不能好高騖遠,強求天道,遍用方術人士,大肆封禪,拜神祭鬼。此乃先帝執政時最大的污點,否則先帝之德,豈不是圣君乎?才能有高有低,但只要做到這幾條,縱然國內就是有奸邪,也誕生不出奸邪茁壯成長的土壤。”
“鄭朗,此言謬矣,”富弼說道。
“非謬,諸人說呂夷簡是奸邪?是否是奸邪,過幾年富兄可以再想一想。大家要持公正之心,觀一人,要觀其所長,觀其所短,兩相權衡,再去評價。不然,我再舉三人,請富兄評價。姚崇、張說與寇萊公。”
“請鄭相公評價。”
“姚崇好弄權術,為人奸詐,這一點頗似呂夷簡相公,但是為政務實,勤政愛民,不失為一位賢相,正是有了他,為開玄盛世打下厚實的基礎。再看張說,有才智,但脾氣暴躁,又愛賄賂,自傲其大,百官凡奏不合格者,立即叱罵。并且氣量狹小,姚崇生前與張說有仇,害怕子孫被張說報復,設計讓張說替姚崇寫碑文。后來張說反悔,但索回碑文已來不及,氣憤地說,死姚崇猶能算計生張說,輕輕一笑,而將恩怨揭過。可見其人秉性。然而此人文武兼資,明于政體,改革許多不合時宜的政治軍事制,故史家贊他發明典章,開元文物彬彬,說居力多。然后再說寇萊公,為人剛愎自用,喜愛夸功,目中無人,奢侈無度,最讓人失望的是他對南人的厭惡,每朝廷得一北進士,便喜,得一南進士便惡。天下已經大統,北人直爽武勇,可為國家棟梁依背,南人多智勤勞,故南方多富,以為國家經濟。相互生存依靠,這才是立國之道也。何來南北二分之說?若那樣,朝堂上用了多少南人為臣?可是若沒有寇萊公力排眾義,與先帝親臨澶州城下,恐怕如今連臣事宋朝或是契丹都未必可知也。”
這一番話很發人深思的,若說姚崇、張說與寇準不是賢相,這世間恐難再找到所謂的賢相之人。
“每一個人都有優點,都有缺點。若是只看到缺點,不能看到優點,唐朝四賢相,前房杜后姚宋,那么姚崇都不能擔任宰相,又用何人為相乎?陛下,剛才說夏竦,能否容臣評議夏竦。”
“準。”
“夏竦是前朝賢相李沆推薦的,先帝時林特為媚先帝,提出在上林苑中修建復道,連接玉清昭應宮,李溥提出將海上巨石搬到會靈觀池中建三神山,當時朝中群臣迎合先帝,包括王旦賢相在內無一人敢于進諫,只有夏竦上疏反對。其人禮待屬下,龐籍為他下屬重病,因其貧窮請夏竦替他辦理后事。夏竦安慰道,你不會死,以后還會做窮宰相。龐籍不解,問我做了宰相,還會窮嗎?夏竦說道,在宰相這一級別中,你算是最窮的。”
這才是真實的夏竦,有好有壞,壞的時候讓人咬牙切齒,好的時候同樣很溫暖人心。
繼續說道:“襄州大旱,夏竦打開倉廩放糧,又向全州富人籌糧,生生救濟四十多萬災民。先帝賜諭褒獎,襄州百姓將詔書刻成石碑,至今還在襄州城外屹立。知洪州時,看到巫術害人,加以取締,勒令近兩千巫師改歸務農,或者攻習針炙方脈,陛下還因此下詔,更立重法,于是江浙以南邪巫漸漸禁絕。即便在陜西,也有功有過,任福輕敵兵敗,眾皆恨韓琦,唯獨夏竦替韓琦說了公正的話。陛下,一個人成長道路對他的一生性格會產生必然的影響。比如臣自幼生養在富貴之家,幾個母親對臣十分痛恨,因此臣性格安和。范仲淹最苦,于是性格高潔若雪。夏竦則是一個棄嬰,養父夏承皓無子,撿其為子。后養父與契丹作戰而亡,其家中落,因此其人喜富貴,留戀權位,性格陰柔,這才是剛才諸言臣彈劾的原因所在。至于他會不會成為奸邪,臣不知也。但知認為奸邪二字不可再提。圣人之道,誰都會,誰都能談,若是每一個人都穿著圣人的外衣,攻擊對方為奸邪,陛下,那時候朝堂恐怕不是現在的朝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