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朗書奏沒有到京城,趙禎已經下令松開劉家的包圍。
對軍事不懂,可不能忽視京城這群大臣的智慧。
先是賈昌朝進言,漢殺李陵母妻,陵不得歸,而漢悔之,先帝厚撫王繼忠家,卒得其用,平事未可知,而先收其族,使果存,亦不得還矣。
漢朝殺了李陵,李陵不能回到漢朝,平空折損了一員虎將。宋真宗厚賞王繼忠,王繼忠仍在契丹,但為兩國和平起來重要的橋梁作用。
然后任布等臣子紛紛進言,更莫明其妙的是富弼,想像力豐富,說道,平引兵赴援,行不淹曰,以殲臣不救故,竟罵賊不食而死,宜恤其家。
敢情他將楊業的故事搬了過來。
事后鄭朗差點氣瘋了,兩人共事很長時間,鄭朗也沒有客氣,寫了一封信,狠狠地將富弼批評一頓。你是知諫院的言官,進諫可以,但要實事求是,千萬不要憑想像力進諫。
于是趙禎下詔解去劉府的包圍。
前面剛解圍,鄭朗奏到,賜平及元孫家絹五百匹,錢五百貫,布五百端。這時候鄭朗還沒有將劉平血戰真相還原出來,先做小小的賞賜,以作補償。
趙禎已經隱隱知道更多的真相。
這是中國五千年歷史最令類的領導人,不是沒有智慧,只是姓格寬厚仁和。
隨即下達罪己詔。
是鄭朗寫的小紙條,上面只有十五個字,吳起吮膿,唐太宗哭祭。陛下,下罪己詔。
說的兩個故事,有士兵腿上長了膿包,吳起親自為士兵吸吮,其母聞聽后卻號淘大哭起來,不是好事啊,吳將軍對我兒如此,一旦開戰,我兒必奮不顧身,也必定會犧牲。
李世民征高麗無果,回來后遇到大寒天氣,凍死數千人,親自為士兵哭祭,而民不怨,士更為李世民所用。
三川口一戰,范雍、劉平、李士彬出現一系列指揮的錯誤,朝堂也出現了錯誤,包括趙禎在內。
因此鄭朗讓趙禎將責任攬下來,不就是罪己詔嗎?說罪己詔,僅是承認一下錯誤,百姓反而更愛戴,大臣也會更慚愧,士兵也會更感動。一道詔書,會產生許多良姓作用。
接著鄭朗第二道第三道奏折呈來,速度很快,遠勝于歷史上的速度,也更接近真相。鄭朗的加速,使得一系列事件全部加速,包括王信。
黃德和的逃跑,連帶著裹走許多將士逃跑,連劉平兒子劉宜孫也被黃德和的逃軍挾帶之下,帶出戰場。黃德和逃跑至甘泉大掠百姓,有敗兵到來,黃德和問劉石所在,敗兵說,言戰時相失,不知所在,或者以為失亡多,不敢歸,已降賊。
這是最初給黃德和聯想翩翩的由來,聽罷黃德和大喜,說,劉平降賊已明,我當奏報朝廷,你我皆轉戰有功,我會給你嘉獎。卒喜,出營揚言劉平降賊。
其實這個士兵是隨著黃德和逃跑時,從中軍一道逃出來的,隨后戰場根本一無所知。
劉平寨破,逃出來一個蕃將叫呂密的,附從黃德和,說親眼看到劉平被李元昊捉住,這是他猜測之語,以呂密的武力,能得見劉平被捉住,也在劉平附近,如何能殺出來?但黃德和更喜,厚賞呂密,又作奏折說,賊以生兵沖破大陣,臣與劉平等阻西山為寨,再接戰,而平敗降賊,臣等不受屈,力戰得出。
第二道誣奏與第一道誣奏有沖突,但黃德和也不管,我說了什么,只說劉平投降,我勸未聽,所以帶兵殺了出來,也沒有說過在西山為寨的事。這時鄭朗已離開開封,并不知道。
如果鄭朗沒來西北,還發生一件事,不但呂密,劉平手下勇將王信也殺了出來。他倒是親眼所見劉平被抓住,但其惡劉平被抓,這是恥辱。所以一直沒有說出真相。
逃到延州后,范雍派他前去鄜州,黃德和與張宗誨問劉平下落,王信惡其被執,于是說李元昊派李金明來約和,劉平讓賬下李康往答,元昊讓劉平親自面談,劉平乘馬入賊營,從者不得入。
他不是惡意,想一想,一個堂堂的鄜延路二號長官戰爭時被抓,朝廷丟了多大的面子。這是孤身一人,無奈被捉。
黃德和便說,我已經說劉平降賊,馬上朝廷要制獄,贈你銀釵,你逃跑吧。
這時候劉平兩名手下已經從金明寨逃出,范雍也沒有反應過來,只知道王信撒了謊,派人拘拿王信。會天寒,王信寫信給劉宜孫說,我從太尉,與賊戰不利,太尉為了將士安全入賊中與賊約和,生死不明。今天有人說太尉降賊,信當以死明之。今衣裝為賊所掠,少有所濟,我當力保太尉一家。
為將士約和被捉情有可愿,比在戰場上活捉形象也更正面,不然劉平一家很有可能被朝廷滿門抄斬。
文彥博與龐籍二人說劉平被殺害,朝廷也沒有再過問王信。畢竟那時候王信名氣還不顯,延州要認真追究,麻煩很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王信看到朝廷說劉平犧牲,西夏人也沒有宣揚劉平被捉的事,王信于是隱而不說。數年后傳出劉平也陷于賊手,那時候王信已死,也立下了赫赫戰功,朝廷就沒有追問他有沒有撒謊。
倒是王信本人因為此事,耿耿于懷,知恥后更勇,又吸取劉平的教訓,成為宋朝的名將。
鄭朗到來,沒有發生這么多故事,但王信到了延州,聽到黃德和的事后,立即上書,還是說劉平約和,但證實黃德和是誣奏。
王信的話是真是假不能確認,但黃德和肯定是誣奏了,趙禎氣憤之下,命鄭朗派人立即將黃德和、呂密二人押到京城。
詔書未到三川口。
夏守赟主動請往西北,命宣徽南院使陜西馬步軍都總管兼經略安撫緣邊招討使,其在西北的兒子夏隨為緣邊副招討使。
下明詔讓鄭朗代天子于三川口埋骨處祭拜烈士,撫恤烈士家屬,賜劉平郭遵石元孫等犧牲重將子孫官職。
但沒有想到又一場戰役在三川口發生。
盧守勤說道:“撤向延州城吧。”
黃龍川灘頭離延州很近,不到十里路。
鄭朗沒有理他,向探子問道:“敵人有多少,離這里有多遠?”
“大約有三四千人,離這里僅三十里路。”
“迎戰。”鄭朗說道。
撤離他不甘心,雖然五龍川離延州城很近,但這近三千人馬多是步兵,倉仲之下,未必能一一進城。
他心中也感到古怪,似乎史上元昊自金明寨離開后,迅速返回國內,準備發動下一次進攻。
范雍害怕他出事,蘇克青也怕他出事,察問劉平真相的同時,蘇克青率幾名精干的小卒騎馬出了土門,沒有本事深入到橫山打探,但在土門聽到一些消息。
元昊撤出土門后,安頓擄來的百姓,自土門起,漸漸解散軍隊。畢竟這么多將士在一起,僅消耗一天就要浪費大量糧草,當真象范雍奏折里所寫的那樣,耐饑寒?
是人總得要吃飯的,是馬總得要吃草的。
何來的這支軍隊?
李康伯說道:“要么在哪里迎敵?”
指了指劉平那幾座營寨,破爛不堪,但起一些作用,又有居高臨下之勢。
“休得言!”鄭朗喝道。
看似好處多,有居高臨下之勢,西夏人全部是騎兵,在五龍川這個平原上更是他們所長,但不是如此,新敗之下,士氣沒有恢復上來,一旦撤上了那座矮山上,有可能真的會大敗。
李康伯不敢言了。
鄭朗說道:“將狄青與楊文廣喊來。”
這是他最大的倚仗,兩人還沒有完全成長起來,否則鄭朗都想將這前來的三千四敵軍來一個包餃子。
眾人不知道鄭朗的想法,更沒有將狄青與楊文廣高看,看到鄭朗冷靜,心里面皆想到,好大的膽子。
狄青與楊文廣帶了過來,鄭朗說道:“有一部敵軍大約三四千人,直奔我方而來,現在離這里僅有二三十里地,你們怎么看?”
“是否真的只有三四千人?”狄青向探子問道。
“具體人數我沒有數,但不會超過四千人。”
狄青皺眉想了一下說道:“鄭知府,末將以為肯定敵人聽說知府來到五龍川,身邊只有三百人,金明寨已經被鑿穿,所以派了這支人馬,想將鄭知府擄走。”
讓他真猜中了。
元昊是返回去了,消耗不起。
但劉平所部的血戰,讓元昊心中戚戚,怕宋朝大軍到達,對西夏報復,將西夏勇將野利旺榮留在橫山,監視延州動靜。
此時從金明寨到土門就象一個巨大的黑窟窿,蘇克青能出土門打探消息,西夏的探子同樣能到延州附近打探消息。于是聽到鄭朗率領三百軍隊在五龍川查問三川口真相的事。
野利旺榮沒有感興趣,此戰已經達到目標,沒有必要為一個宋朝知府冒險。
但軍中還有一個人,聽說后眼睛光亮起來,鼓吹鄭朗的能力,在宋朝的地位。
野利旺榮再三考慮后,反正延州似乎也沒有多少兵力了,況且中路打通,自己能迅速率兵撲向五龍川,將人抓走后再返回橫山本營。于是親自率領三千五百人馬,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了過來。
真相狄青不是上帝,肯定想不到。
只能就事論事分析,又說道:“蘇都頭(蘇克青重新被授予都頭之職)已經打探到西夏軍隊解散的消息,此時延州附近軍隊僅能自保,元昊不會象上次那次圍點打援,故作迷陣。如末將猜得不錯,有可能是駐扎在橫山一部聽聞鄭知府僅率三百人于此,想偷襲立功所來,人數不會太多。”
鄭朗點頭。
狄青又說道:“派人通知保安軍,緊急關閉城門,做好御敵工作。”
保安軍大部讓石元孫帶走,狄青本人又帶了兩百人來到三川口,此時保安軍要兵無兵,要將無將,如果敵人不止這一路,而是分成了數路,其中一路撲向保安軍。保安軍一失,連慶州的大門都裸向西夏敞開,西北有可能立刻糜爛。
“好,”鄭朗馬上吩咐斥候持他的命令前往保安軍。
速度要快,三十里地,如果是走兵要走一個多時辰,縱然小跑也得一個時辰,可是騎兵有可能一個小時要不了就撲過來了。
“再用快馬速召種師衡將軍、郭延珍將軍速分兵延州,邵元吉將軍、高延德將軍速派兵進駐保安城,以防有失。”
本來延州兵少,范雍前來五龍川又帶了幾百人過來,使五龍川兵力增加到幾達三千人,但延州城兵力卻更少了。
五龍川馬上要迎戰,不能分兵,所以必須從他處分出兵力,以防延州與保安軍有失。
種師衡在青澗城,青澗城是迫不得己,離延州城有兩百里路,一時半會軍隊到達不了,預防萬一,若是到關健時候,這支援軍就起到奇兵作用。
另外三部是延州東北西北部未破的重寨。
元昊破陷金明寨,遂攻安遠、塞門與永平寨。
永平寨主郭延珍、監押王繼元想要斂兵藏于深山避賊之勢,指揮使史吉帥所部數百人遮住城門,在馬上說道:“你們要逃,雖能保住軍隊,可城中的百姓與貯糧怎么辦?異曰有司查問彈劾,吉為指揮使,不免于斬。愿先斬吉于馬前,不然,我不讓你們此兵從行。”
王繼元王懿慚愧而返。
敵至,圍城,吉率眾拒守,保住永平寨。事后論功行賞時史吉說:“幸不喪城寨,怎么敢論功?”
后來聽到郭遵的事跡后,敬佩萬分,將女兒嫁給了郭遵弟弟郭逵。
當然,史吉也不知道郭逵有多牛,無心之舉,卻讓女兒成了副相之妻。
另一個人立的功勞更大。
元昊主力軍隊徑向延州來撲來,但攻打安遠永平寨等寨,也分去不少兵力,其中安遠寨最為極邊,元昊分去的兵力也最多。
連破兩門,安遠寨主蔡詠、奉職曹度、借職王懿戰死。攻打第三重門時,都監邵元節派人拒守城門,然后從后面用繩子將士兵放下去,親率將士從背后殺出,將西夏軍隊擊退,奪回失守的兩門,拒守數曰。敵人又于北三川口,列十余寨,分兵出東西城及兩城之間,呼噪,叢射寨城上守軍,城上諸軍發矢石擊賊,死者甚眾,遂不敢攻。
塞門寨主高延德也守住塞門寨不失,不過他面對的敵人規模少,幾乎未怎么戰斗。
這是此次元昊入侵中的亮點,讓范雍一一稟報了朝廷,但行賞還沒有下來。
三寨兵力同樣不足,不過相比于三寨,保安軍更重要,延州城又比保安軍重要,但塞門寨(有人將塞門寨當作土門,這是不對的,塞門在敷政北一百來里處,土門更在塞門東北)與安遠寨皆在延州西北,不知道后方有沒有西夏軍隊,想鑿穿中部道路,到達延州會有很大風險,就象將東北的永平寨兵力調到保安軍一樣。至于分兵讓三寨擔當多大的風險,狄青也是無可奈何了,雖然事后證明是虛驚一場。
“好,”鄭朗喝道。
短短一剎那時間,狄青就安排妥當,包括延州城與保安軍的布防。然后轉過頭來看著楊文廣,說道:“楊指揮使,你有什么想法?”
“末將也認為能一戰。以前夏賊寇保安軍與承平寨,不克,有諸多原因,我兩軍將士英勇,敵人雖多,諸族夾雜,軍心不齊,又用弱軍做為損耗,折其銳,長途跋涉而來,士兵困憊,所以一擊得功。”
“不錯,”鄭朗額首。
蘇克青也說過類似諸族不齊心的話,但楊文廣分析得更全面,用弱旅做先鋒,固然死掉無所謂,反正是炮灰,不過易折其鋒芒,這種打法不是很高明的。長途跋涉而來,似乎也是一個重要的因素。又道:“你指敵人想要偷襲我軍,為了避開我們的斥候,可能是昨天開跋土門,于夜急行軍而來,所以臨近,我們的斥候才聽到敵軍襲擊消息?”
“安撫使英明,末將說的正是這個意思,所以能戰。不過,不過,”楊文廣扭頭看了看身后的士兵,說道:“就怕他們士氣提不上來。”
真正的勁旅是狄青帶來的兩百士兵,自己帶來的京城士兵雖全是騎兵,沒有上過戰場。大部是劉平的手下,可全部是逃兵,楊文廣擔心的正是這一點。
鄭朗說道:“士氣不用擔心,我來,你繼續說。”
“想戰,要先派出探子,看看左右與其后有沒有敵人,以免中了埋伏。”
“好,”鄭朗再次派出斥候。
“要戰,末將有兩種戰法,一是過河,在河東一戰,萬一敵軍有大部過來,能迅速撤向延州城,也能與延州城做側應。但短處,有了退路,士兵不會死戰。要么就在河西決戰,成背水之戰之勢,若是安撫使能讓士氣提高,此戰必勝。就怕還有敵人過來,一鼓作氣,二鼓竭,三鼓衰,我軍一戰會勝,二戰可能會失敗。”
不象正月,河面上結著厚厚的冰凍,人與馬在上面如覆平地,河水不成為阻隔。此時河面上還有冰凍,但很薄了,不要說馬,人在上面踩都十分危險。這條小河就會成為一道小小的天然天塹。
鄭朗思付一下,說道:“西夏國力貧弱,此戰出動了萬大軍,雖擄獲大量物資,然而為了增加國力,帶走許多羌蕃百姓,擄獲的物資最多勉強供應其百姓的供給,不能持久。我猜西夏大部軍隊必然撤回。我軍新遭重創,此戰許勝不許敗,我認為就在此處迎敵如何?”
“好。”
都在猜心思,西夏沒有后軍,在此處迎戰最好不過。
但有了后軍,在此處迎戰,西夏后面軍隊再度殺來,四周想抽出一個援兵也不可能,那么會出現嚴重的失誤。不但鄭朗,還有延州的幾個重要官員,全部有危險。
想到這里,鄭朗說道:“范相公,你立即去延州吧。”
“這,這…”
“去!”鄭朗喝道。
范雍被他嚇著了,連忙帶著數位延州官員離開。
鄭朗也沒有指望他們,這些人放在這里做什么,反而礙手礙腳。
然后下令全軍集合,敵人很快就要到了,還要鼓勵士氣,鼓勵完了,還要做迎敵準備。
近三千名將士迅速集合,風更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