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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一章 金剛經的秘密(上)

  “你,”大和尚忍住怒氣,又問了一句:“鄭施主,你向來不打誑語,請問你心中有沒有佛?”

  居士這一詞鄭朗草草詮釋,其實它指的意思更廣泛,一些道教人士也稱居士,還有一些文人雅士也能稱為居士,比如李白的青蓮居士,歐陽修的六一居士,用在佛教里意思同樣也很多,梵文中意為家長,或有財產,居家之士,或者天竺第三等毗舍族中的富翁與德高望重的有道之士。更嚴格一點稱呼在家的佛教徒,受過三歸五戒。但到了中國后意思多次改變。

  可是最起碼的一點得信仰佛教,否則鄭朗這個居士就不能稱為佛教的居士。

  推翻這一點,鄭朗剛才所做的一切將會是無用之功。

  鄭朗可以打誑語,只有出家人不打誑語,鄭朗向來言出必行,比某些出家人說的話更讓人相信。所以這個大和尚敏銳的抓住這點進行追問。

  忽然天空中傳來一聲金鐘般的聲音,大聲喊道:“爾等大膽,居然偷窺吾等法身,去!”

  就在布幔上傳來的。

  大多數百姓跪下,但有少數人不相信。

  造成這原因主要還是鄭朗自己,他在太平州問過一回鬼。為了避嫌,自己主動將真相揭開。民間還有許多古怪的傳說,不過也有一部分人得知真相,知道這是更古怪的鄭氏格物學。

  特別是一些百姓還去過太平州,看過那個物格院里種種奇跡,上面畫了原理的草圖,講解了原理。還有一個小孔成像的密室。原理雖然寫了,可沒有幾個人能看懂的,那個小孔成像與這布幔上成像也不同,難度更高。不過有一些人想到大約是鄭朗做了一些手腳,于是不相信,悄悄從人群中擠啊擠的,來到后山。

  更多的人在關注辨佛。不過有的就在高臺附近,將地上的金片子撿了起來觀看,包括不知真相的嵇穎與馬仲甫。借著月光反復看了看,其實就是普通的鐵皮子,上面鍍了銅。花瓣也是普通的花瓣。若是有人站在那個巨幔頂上,借著悠悠的西北風往下撒落,大多數會落在高臺附近。

  很是普通。

  關健是怎么站在這塊巨幔頂上,休說人,巨幔如何繃直的,也讓人想不明白。

  潛入后山的人正是抱著這樣的心思,也不是全部是懷有惡意,主要是好奇。

  這座山峰有一些人十分熟悉,說高峰是指武林山而言,其實也不高,但三面環懸,只有西南方向人才能攀登上去。于是繞道西南方向,似乎是看到從地面打上一柱光射到巨幔之上。但接下來的一幕,讓這些人一個個嚇得不敢作聲。

  正面巨幔金色上方是四個金剛的影子在動,到了后面看得更清楚,不是影子,是四個巨大的金剛立在天空中提著巨幔。不要問為什么金剛能立在空中,這點本領四大金剛肯定有的。

  看著這幾個高達數丈的金剛,好不容易繞到峰的西南方向,一個個一起拜伏于地,嚇得屁滾尿流,連走路都走不起來了,況且登山。

  鄭朗只好站起來,帶著衙役與士兵,走出人群。

  看到一部分的百姓被金剛這一喝,嚇得跑回來,立即吩咐祖仲孺率領士兵將后山包圍,將伏在地上一動不動的人群驅散。四金剛不是佛祖,也是得道的神仙,按照佛家的說法,他們沒有本身,但有法身,還是萬千的法身,可不是尋常的人凡夫俗子所見。如今法身不喜凡夫俗子見到他們,鄭朗也是在依命行事。

  但究竟什么原因,天知道了。

  鄭朗沒有回來,人群中卻響起更大的喧嘩,一個個迅速將這個消息傳遞下去,然后敬畏地看著那塊巨幔,許多百姓重新伏了下去,喃喃祈禱。

  馬仲甫拼命撓頭,又問了富弼:“那四個金剛是怎么回事?”

  弄得他腿軟軟的,都想跪下去。

  富弼不回答。

  馬仲甫用力的抓住富弼的手,富弼無奈,只好低聲在他耳邊說:“是格物學。我只能說這么多了,其他的看你有沒有本事過段時間從幾位相公哪里得知。”

  “這算什么答案。”

  富弼看著場中驚恐不安的各個和尚們,他嘻嘻一樂,很解氣。

  鄭朗這才走回場中,繼續坐于高臺,看著這個和尚,答道:“我信。”

  “不可能!”

  “我問你,何為佛?”

  “佛陀也。”

  “何為佛陀?”

  “釋迦牟尼,也可以指大徹大司,覺行窮滿的人。”

  “那我為什么不相信呢?釋迦牟尼放棄了王位,出家修道。當時天竺有各種各樣的修行方式,可釋迦牟尼認為那皆不是道,又跑到雪山苦修了六年,每天只吃一個干果,餓得不誠仁形。但過了六年還沒有找出真理,于是認為這樣苦修也不是辦法,下山來到恒河邊,牧羊女供養了他很好的乳酪。釋迦牟尼接受了營養,恢復體能。然后在菩薩樹下禪定六天。”

  這就是釋迦牟尼成佛的故事,鄭朗說得很簡潔,但引來一片大和尚善哉善哉聲。

  “我再問你,釋迦牟尼在菩薩樹下證的是什么道?”

  佛教萬千經律論,還有無數戒律,僅六天,釋迦牟尼不可能想這么多的,如果大和尚敢說,鄭朗會用嘴巴子讓他落荒而逃。佛教的理論是一步步完善起來,不但釋迦牟尼本人,還有后來者的努力。當時釋迦牟尼悟的也只是佛教大綱。

  大和尚答道:“緣起姓空。”

  “不對,不僅是緣起姓空,還有姓空緣起,”鄭朗怕老百姓聽不明白,折過頭朗聲說道:“緣起就是世間沒有獨存姓物事,沒有常住不變物事,一切皆緣合所起。”

  是不是很熟悉,其他道儒里也有類似的道理,就象地球,宇宙里有多少行星,可產生高級智慧生命的巧合能有多少?不要說高級智慧生命,就是類似地球的環境重力空氣,機率都低得不能再低。有這個環境,造就人類的機率同樣低得不能再低。說不定那一天人類自己折騰,就將自己折騰完了,宇宙里這個高級智慧生物成了絕種。

  這就是緣合。

  水無常開,兵無常勢,這是兵家的言論,其實就是不住姓。宋朝的環境與唐朝樣不樣?一些官員喜歡將過去的東西當作法例來搬來用,這就是不對的。

  往大里說,過去的佛教也未必適用于現在,過去的儒教也未必適用宋代,元代明代。這就是鄭朗在中庸書中說的與時俱進的道理。

  繼續說:“因為過去的種種,才造就今天我們的果。也許我在這里一辨,已經改變許多人的命運。前面的因在改變后面的果,想要擁有后面的果,我們今天的果又成了后面的因,想有便要放下,口袋空了才能裝東西,空的越多裝的東西才越多。相反越滿裝的越少,所以說自姓不空就不能有。通俗一點,握緊拳頭為緣起,放下拳頭為姓空,道家也說過類似的言論。因此不僅是緣起姓空,還有姓空緣起,兩句要聯在一起,這才是釋迦牟尼所悟的大道。大和尚,你僅說了四個字,還要修行啊。所以釋迦牟尼在證道之初又說過一句話,人人皆有佛姓,眾生皆有佛姓,不但人人可以成佛,連狗也可以成為周利盤陀伽。諸位知道不知道這個周利盤陀伽的事?”

  大多數搖頭。

  鄭朗說:“此人出家時,阿難不準,于是在山門外吵,佛在里面打坐聽到后出來問為什么不收留他,阿難等人答曰五百年里此人與佛無緣。佛曰,你們只能看到五百年以內,卻看不到以后,五百年前他是什么嗎?是一條狗,在高山的吊足樓(天竺山的廁所)下吃大便,正好有人如廁,掉到它尾巴上,嚇得落荒而逃,逃到一個羅漢墓前,尾巴一甩,將這個大便甩到羅漢墓前。這個羅漢墓正是我前世的墓,它用這個大便供養了我,所以與我有緣。因為是狗轉世的,笨得無比,不但不會念經,佛讓他念掃帚,他念了掃就忘了帚。但他擁有很大的神通,一次魔王將佛壓在山下,他在后面一指,便將山推開了。連一條狗都可以成佛,況且是人。為什么如此呢?因為人人都有佛姓,眾生都有佛姓,只因煩惱無明覆蓋,因此不能證得。斷除無明,拂塵去垢,你我他,皆可以成佛。這樣的佛,你說我相不相信?”

  大和尚氣苦,這樣的佛不是佛陀,而是眾生,人人,鄭朗怎能不相信?

  但百姓對鄭朗所謂的相信不相信沒有在意,相反,一起在詢問周利盤陀伽的事跡。還有許多人感到愕然,用大便也能供養啊?

  “去,連佛都沒有弄明白,與我辨什么佛!”鄭朗叱咤道。

  空地的邊角處一個妙齡女郎幽幽地問:“高郎,那個布幔后面是真有四金剛嗎?”

  “你也相信,這是那個小子裝神弄怪的把戲!”青年人不屑地說。

  “為什么它們能立在空中?”女郎問道。兩人擠在東北角,離高臺近,沒有辦法擠到西側山峰下,只聽到一些回來的百姓在紛紛傳言,說四個金剛高達十丈,莊嚴無比的立在空中。但正面被金色布幔遮住,是看不到的。十丈夸張了,可從那晃動的影子能看出來,最少高達數丈,一塊布無根無攀的也無法立在空中,況且四座高達數丈的金剛塑像。

  “你還在想他。”

  “高郎,為什么你不相信我,如今…”女郎看了看高臺上的鄭朗,又看了看人群中的一臉幸福狀的江杏兒,這句話終沒有說出來。我那有資格想人家,怕傷夫君的自尊心。

  但心中怎能不后悔?

  若當時,當時…當時她不可能想到的,就是想到,鄭朗也未必能附身于彼鄭朗身上。

  不過兩個人來到杭州,又做了一些事,卻是鄭朗沒有想到。

  青年人繼續說道:“也不得不承認,他有些旁門邪道的本領,這是現在,他歲數還小,資歷不足,不能擠身于兩府。再過幾年,他一旦擠身于兩府,以他的小心眼與種種手段,我們還能不能在宋朝呆下去。”

  女郎很黯然。

  “西夏沒有傳言中那么苦,張元吳昊是一個落第的士子,我還是一個舉人呢,為什么不能有所作為?”

  如果鄭朗有神通,聽到這句話能活活將他掐死,不管怎么說,能逃到外國避難,但不能象張元吳昊那樣傷害自己的國家,自己的同胞。不過你有這個本事么?

  女郎沒有答話,嫁雞隨雞,可離開繁華的宋朝,投奔西夏,她心中難以丟舍。

  兩人聲音小,沒有他人聽到,還以為是小兩口在說悄悄話,更不會在意。倒是那一邊鄭朗幾個妻妾有許多人關注。

  江杏兒也在問:“嫻兒,那個周利盤陀伽真是狗轉世的嗎?”

  “周利盤陀伽的事我聽到過一些。”

  “大娘子,說來聽聽。”正好那個大和尚被鄭朗說得啞口無言,面紅耳赤退下之時,于是四兒與環兒好奇地問。

  “我聽到的故事與官人略有些不同,說這個大師天生很笨,他哥哥卻很博學聰明,正好釋迦牟尼來到舍衛國講佛,哥哥就出家為比丘,盤陀伽被認為太笨,只好住在附近。他哥哥勸他去求阿難,阿難沒有同意,全知的佛陀洞悉盤陀伽謙卑純凈的心,就在給孤獨園要阿難替盤陀伽出家。阿難看他笨,教了他一個簡單的偈頌,諸惡莫做,使自己免予邪惡的思想,眾善奉行,莫執自我,正念、正知、正命,則能免于傷害、煩惱,這就是諸佛教示。就是這么一個簡單的偈頌他也記不住。盤陀伽很傷心,將疑難告訴了佛陀,佛陀對他說,因為你上一世是一個過度驕傲的婆羅門學者,無情的抵毀其他學者教義,所以這一世要受缺乏智慧的痛苦。盤陀伽就問佛祖,我怎么才能擺脫這個痛苦。佛陀說,寧為智者所輕,也不受幼童之贊,自知己為幼童者,寧為智者;自夸聰明者,實是幼稚笨者。說完后讓盤陀伽勤快的打掃寺院,幫其他比丘擦拭鞋子來清除業障,一邊做事一邊記住兩句話,拂塵,掃垢。一開始就是這四個字盤陀伽也記不住,后來記久了,終于能熟讀這兩個偈子,一邊掃地一邊能思考。過了很久,他沉思到一個問題,佛陀說的塵垢是指外在的塵垢還是指內在的塵垢,什么是外在的塵垢,什么是內在的塵垢,我的業障在哪里?以這種方法,這位最愚笨的掃廟僧在不知不覺中一邊做雜務一邊進行禪修。忽然有一天他想到了佛陀的一個偈子,塵是執著,而非泥塵,智者棄之;垢是嗔恨,而非泥垢,智者棄之;塵垢是無明,此外無他;智者清除此污垢與障礙,即得解脫。實際上佛陀什么時候說的,他根本不知道,甚至根本記不得,但這個偈子就在他心頭亮起。這瞬間的頓悟,使盤陀伽領悟到執著、嗔與癡這三毒是輪回的根本,也打破了自我幻象與一切迷惑的根本。于是在場的人們看到愚笨的盤陀伽放聲歡呼,我看見了,我清楚的看見了。這使任何人都沒有想到的。后來他成為佛陀最有名的[]羅漢之一,一次盤陀伽教十二比丘與出家人,使一萬兩千人同時證得不同層次的開悟。”

  “我好感動哦,”四兒激動地說。

  崔嫻笑了笑,這個問題與丈夫也做過交流,是傳說,不能當真,真笨到這個地步,連自己的小女兒智慧也不及,如何開悟?

  開悟的故事不當真,佛教需要這個故事,教導信徒心靈要純凈,要知道不能執著,不能嗔,不能癡,時時清掃心中的雜念塵念,更不能作惡。

  “但官人不是說他是狗轉世的嗎?”

  “這個我倒沒有聽官人說起,大約天竺有這個說法,否則場中這么多高僧不會讓官人侮蔑一個得道的大羅漢。”

  崔嫻說完,又抿起好看的小嘴唇偷樂。

  這也是一種本領,除了官人這種變態的記憶力外,想找第二人前來,恐怕萬萬不能。

  又有一個和尚走出來,剛才鄭朗與那個和尚辨論時,巨幔上畫面換了換,重新換成了蓮花。讓有的大和尚稍松了一口氣,不然輪到自己說話時就是地獄,輪到鄭朗說話時就是佛祖,這沒有辦法辨下去了。

  鄭朗倒是很想,時間差跟不上來,無法做到。

  大和尚合什道:“鄭施主,盤陀伽羅漢是無心供養,無相供養,所以即便是一陀不好的物事,也與佛陀結了佛緣。是人不能做到無心無相,如果那樣,都成了佛。”

  這又是一個禪機,鄭朗點頭。

  不反對,按照佛教的教義,大和尚說得很有理。

  “故彌勒佛棄國捐王供養自在王如來,成菩薩成佛。”

  是狗能用大便供養佛祖,但是人就不能這樣做。這又是一辨。也不得不辨,不會有人真用那種東西供養布施寺院,不過讓百姓深入人心后,以后全用一些莫明其妙的東西供養寺院,那就糟糕了。

  鄭朗也沒有低估此次辨佛的難度,不過在布施與供養上轉,鄭朗很歡喜的,問:“你修的是凈土宗?”

  這段來歷出自無量壽經,凈土宗將無量壽經、觀無量壽經、陀彌陀經定為凈土三經,無量壽經為凈土首經,這世修福吧,就能到光明的彼岸,也就是凈土樂園。所以又叫凈土宗。因此這本經書從第十一品到第三十二品幾乎用了一半多內容描寫阿彌陀佛極樂世界的美麗莊嚴,寶樹,寶石,光彩,美樂,凈泉,香氣,花果,音聲,花雨等等。

  鄭朗對宜娘說的一段,正是出自其中。

  “貧僧不是,鄭施主能以儒生的身份辨佛,我是佛門子弟,為什么不能看無量壽經?”大和尚從容地反駁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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