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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四章悲絲(下、加一更)
“你是說一切都是假的?”
“全是我有意安排的,”鄭朗淡淡道,棺材有人說話,燈籠搖動,他長袍下擺無風自擺,使人看上去似是幾個小鬼在揪住他的長袍喊冤,還有符自動升上高空,都好安排。()
只有天空中別無一物,卻讓許多聲音在天空上傳出,難度有些大,但說開也沒有什么。
真沒什么…
“能不能先說一下…”
“不能!”鄭朗想都沒有想,答道。
不能揭,至少現在,工程比他想像的復雜,人雖多,最高峰時達到七萬五千勞力,可江堤啊,還有一些河灣深湖啊,使得圩堤比起去年難度更高。本來以為這么多人是浪費勞力,事實就是這么多人,竣工的天數卻會比去年更晚。
太平州僅是一個小州,能有多少官吏指揮?
沒有足夠威信,一旦發生更多的混亂,結果更糟糕。
問鬼對于現在百姓來說,有些神奇,有些害怕,可起了一些威壓作用。
但一件事可以無限將它放大,比如壞處,某些瑕疵之處,或者好處,某些良處,又說道:“你對陛下說,夫子曰,鬼神敬而遠之,是敬,必須保持距離。千萬不能褻而近之,人鬼殊同,以凡人之軀強求它,褻瀆它,與它走近。這不是鬼神,是神棍,那些裝神弄鬼蠱惑君王的更不是什么高僧神道,乃是妖孽,國將亡,妖孽必出。這些妖孽不僅是奸臣,也有這些大神們。”
后面幾個皇帝沒有事,只有宋徽宗,讓蔡京與這群神仙們,將宋徽宗變成了什么?居然讓他聽信神仙的話,金人入侵沒關系,只要神仙們站在城頭上作一下法術,撒豆成兵的什么,金人就滅了。
古今往來多少事例,一次次發生,就沒有人吸收教訓。
又說道:“先帝兢兢業業,十分愛民,但因祥瑞之事,必將為史書恥之。”
王昭明又不敢言。
做宋朝文人還是不錯的,可以暢所欲言,可以殺皇后…
“明年這時吧,到時臣還會給陛下帶來一份更大的驚喜。”
“什么驚喜…”王昭明很幽怨,問到現在,幾乎在打啞謎,至少你透一點風聲出來,也能讓我好回去交一個差。
“明年這時太平州有可能正式向朝廷貢稅了。”
“怎么可能?你還籌了那么多錢呢。”
什么東海龍王送的,錢一定是鄭朗用了某些手段籌來的,如何償還,朝中無一人想明白。
“這么多錢帛物資,太平州用什么來償還?”
“那…”
“明年真相會揭開!”提到這件事,鄭朗萬分不悅,若沒有災民,何必出此下策。趙禎親自來,也不會說。甘蔗啊,想一想,幾千畝蔗種地,大田會是多少?往糧食上牽引,會牽出多少事?好在明年會發生一系列大事,自己能得到一些喘息,并且問鬼謎底,會多少吸引一部分注意力,羅嗦的人不會很多。若加上這筆錢,必然有很多大臣彈劾自己。
等吧。
真相出來,看到好處,彈劾的人也就沒有了。
又說道:“我們在修中庸。”
“開始修了?”
“還沒有,整理準備了一個多月,明年春天正式動筆。中間提到過一件事,說我宋形勢很象比卦…”淡淡復述一遍,又道:“契丹雖沒有我朝富裕,也沒有我朝人口多,面積比我朝大很多,軍隊力量更強,實際國力更高。”
王昭明無言。
這是每一個宋人心中最深的傷痛。
太監也不例外,宋朝太監不是很多,眼下為止,最多時才一百余人,最少時才六七十人,說其中有多少壞太監,真的很少,包括童貫,那可是將黨項人殺慘的主。有的太監在戰場上,有的太監在后宮,皆有建樹。
至少與唐朝相比,宋朝太監要好上十倍。
“我朝必須團結。無論任何人,君子黨好,或是實權黨也好,都不準結黨,誰結黨就必須將誰貶出朝堂,嚴懲不貸。”鄭朗斬釘截鐵地說,范仲淹不行,呂夷簡不行,后來的司馬光與王安石也不行。
不知道歐陽修會不會寫《朋黨論》,若敢寫,自己就敢拍,什么時候將歐陽修拍死什么時候為止。
結成朋黨,掀起黨爭,還有理!
“為什么說到結黨?”王昭明覺得不可思議,唐朝牛李之黨為害多大啦?什么人還敢結黨?
“王內侍,去吧,回去后有可能你就會看到聽到。”
王昭明納悶地告別。
走下圩堤,船夫恭敬地沖堤上敬了一個大禮。
“船家,你敬誰的禮?”王昭明不解問,難道你也看到堤上有一個鬼?
“是知州。”
“他也看不到。”
“噓,小公郎,不要讓他看到,你看,原來這里全是一片惡澤,才過去多長時間,湖澤一起變成了桑田,又不加百姓的稅賦,狀元公就象一尊活著的神靈,要敬之。”
王昭明不能回答。
雖然爭執很多,前一段時間用災民硬扛中書,也讓朝中一些大臣不悅,但不得不承認,從吏治角度來看,鄭朗吏治與奇思妙想,無幾個地方官吏及之。
不知道明年秋后陛下會不會讓自己再來太平州,那時候,十一個大圩稻谷飄香,該是什么樣子。
忽然岸上傳來一陣慷慨悲愴的琴聲。
王昭明問身邊一個精懂琴曲的侍衛:“什么曲子?”
侍衛想了一下答道:“不是很熟悉,不過我去過衛中正道長哪里聽過幾曲,似乎聽過這首曲子,叫《墨子悲絲》。”
“墨子悲絲?”
“據傳墨子看到白色生絲被染成各種顏色,悲嘆清白的人生活在世間,很難保持高潔的品性,最后大多數人只好隨波逐流。于是鄭狀元取此來歷,作此琴曲。”
“悲絲啊…”王昭明又看了看堤岸上鄭朗所居住的幾間茅草棚子,船兒在向前行駛,草棚子在眼前越來越小,漸漸融入天地,融入烏龍一樣的長堤中,喃喃地說了一聲。
就在太平州一座座大圩合堤之時,京城大事再度發生。
長寧宮郭氏生病,生了病派御醫去看,閻文應帶著御藥院的醫官去看病,幾天后郭氏暴斃。這里還有一個人物,御藥院的頭領正是閻文應干兒子閻士良,也就是將陳氏趕出皇宮的人。趙禎正好在南郊舉行效祭大典,回宮后聽到郭氏死亡,十分痛心,追認前妻為皇后。
臺面上的說法。
可換誰,只要稍清楚一下內幕,都會產生懷疑。
郭氏是閻文應害死的!不能回宮,一回來閻文應將會吃不了兜著走,況且他兒子還是御醫院的統領。他本人也在現場。甚至有人懷疑郭氏生病都是閻文應做的手腳。否則趙禎馬上要召回她,心情大好之下,怎么會生病呢?
但這案子如何查?
或者對郭氏來一個尸體解剖?
這時想到一個人,鄭朗,可他自己也承認問鬼是做的手腳,否則能問鬼多好啊,將他召回京城,問一問郭氏的魂魄,是誰害死你的,閻文應,你跑不掉啦。
然而這可是皇后,別忘記了,天下幾千萬上億的宋朝子民都是皇后的“兒子”,“媽媽”就這樣被莫明其妙地弄死,服不服?臺臣讓呂夷簡變動一下,多是呂夷簡的親信。
那也不行,這樣的事都沉默不言,那么天下是姓呂還是姓趙的?
諫官姚仲孫與高若訥彈劾道:“命宿齋太廟,而文應叱醫官,聲聞行在;郭后暴薨,中外莫不疑文應置毒者;請并士良出之。”
太惡搞了。
難道閻文應在行宮里用一百二十分貝的巨大噪聲對著御醫狂吼:“你們必須將這個毒藥喂給郭氏吃,否則老子要你們的命?”
不達到這種分貝,如何聲聞行在?還讓你們兩位言臣聽到?
趙禎看到后苦笑搖頭,朕承認你們是忠臣,是太陽,但別侮辱朕的智商,這不能當作證據,不但不是證據,純粹在惡搞,就象石介中傷自己一樣。
于是閻文應安然無事。
這一下子所有君子黨們一起抓狂。
帶頭大哥出面。
想要證據沒有,但有的事何須證據!
范仲淹將長子范純祐喊來,呂夷簡四個兒子不錯,范仲淹四個兒子也不錯,這讓鄭朗有時候想到了啼笑皆非。然后對長子說:“吾不勝,必死之。”
家中一切交給你,一旦我死了,你替我將這個家看好。
然后開始拒食。
咱也不爭,也不吵,沒有用,用這最強悍的一招。皇帝,你看著辦吧,不是閻文應死,就是臣死,讓你選擇。
趙禎有些暈,問侍衛,是真絕食,還是假絕食?那還能有假么?
一絕就是兩三天,趙禎無輒,將閻文應流放嶺南,可也奇怪,剛離開京城沒有多久,閻文應暴斃身亡。對此事鄭朗也產生懷疑,閻文應脫不了干系,呂夷簡也參加了,然而趙禎先前默視也有些不大對,畢竟是他自己老婆!
不但反常,閻文應前面剛一死,后面封呂夷簡為申國公,王曾為沂國公。
但趙禎這道詔書徹底將范仲淹激怒。
閻文應是什么,只是一個小小的爪牙,比如縱火案中何家三兄弟!
真正幕后兇手乃是呂夷簡。
然后在工作之余,利用開、封府尹職務的便利,開始整理了一幅《百官圖》,其中指出呂夷簡當政后文武百官的升降遷謫列表,那些官員升遷是正常的,那些官員是非正常的,那些官員是呂夷簡一手遮天,明升暗降。
對不對?
很正確。呂夷簡看到王曾調入東府,又將范仲淹調回京城,意識到麻煩來監,確實提撥了許多親信進入各個部門,包括臺閣,不然沒有辦法做事。
這么多官員將他們層層關系抽絲剝屑理出來,只有范仲淹有這能力,其他官員休想,遞上后又會得罪多少人,只有范仲淹有這膽量!
圖上,換來的只是呂夷簡八個字批閱:仲淹迂闊,務名無實。
評價過了些,可這時范仲淹確也只配得上迂闊二字評價。
看到這八個字后,范仲淹百思不得其解,越想越憤怒,最后只有一個可能,世界太黑暗,呂夷簡手段太厚黑,趙禎小青年不知事務,讓呂夷簡蒙騙,老婆被弄死了,還不知道清醒!
我花幾個月時間整理的百官圖居然得到這八字評價,不服,于是再進四論以獻,:一曰《帝王好尚》,二曰《選賢任能》,三曰《近名》,四曰《推委》,大抵譏指時政。又言:“漢成帝信張禹,不疑舅家,故有王莽之亂。臣恐今日朝廷亦有張禹壞陛下家法,不可不早辨也。”
王莽在崛起的幾十年間,正是大臣張禹力保王家無事,最后王家五候坐大,沒有辦法控制。呂夷簡現在胡亂任命,不講原則,說不定那一天藏著王莽,血洗趙氏,毀掉宋朝。
這可是要命的一擊,呂夷簡大怒,老子待你不薄啊,從你回京城起一直在搞我,我私下對你打招呼,不聽,又力推你為京城府尹,依然對我不依不饒。既然你不放過我,我也不放過你吧。
對趙禎說范仲淹越職言事,薦引朋黨,離間君臣。
你現在是京城府尹,不是言臣,有些話不當你說的。
范仲淹也不服,我不是言臣,也是大宋的臣子!這時,他不是一個人在戰斗,京城里還有一個群體,李絨、王質、余靖、尹洙、歐陽修等等,他們都是閑職在身,可有一個共同特點,學問好,才學高,有志氣,風華正茂,意氣風發。
他們帶頭大哥在與強大的惡勢力戰斗,他們怎么坐看大哥受苦受難呢?
紛紛進言。
雖然他們官職小,可在民間影響巨大,并且每一個人所寫的文章光彩奪目,詩文一出,天下傳唱。
呂夷簡當場就讓他們嚇著。
得殺著這股歪風,說范仲淹朋黨。
真朋黨到來時,又沒有人注意。朋黨才開始,一個個很緊張,縱然是范仲淹,趙禎也不想看到朋黨二字。偏偏歐陽修他們又不知,朋黨就朋黨,做范仲淹的朋,做君子的黨,榮幸!王質甚至公開說:“希文賢者,得為朋黨,幸矣。”
繼續幫助范仲淹爭吵。
當真群體力量是強大的?看看鄭朗一個人在戰斗,結果也沒有輸多少。無他,不結朋,不成黨,為事而爭,合乎祖宗法制。雖然趙氏說言者無罪,但更有異論相攪!
真要朝堂上大半人支持范仲淹,又形成勢力,這種小團體威力沒有威力,卻有不好的兆頭,是最糟糕不過的。特別是王質那句話,你不是在幫助范仲淹,而是在害范仲淹,更坐實了范仲淹結朋成黨!
最后趙禎處罰下來,奪范仲淹所有京官,貶到饒州做知州。
這一刻范仲淹覺得天塌了,不對啊,我與皇帝打過很長時間交道,不是石介所說的那樣,是一個好皇帝。可為什么聽不進我這良言?反而將我貶到饒州!
貶到饒州我也不怕。
這一點比鄭朗坐得更干凈,鄭朗只是沒有受趙禎的官,可為了做實事,某些時間也在牽就。
范仲淹苦悶到了極點,想到一個人,這個人無論是聲望、威信、名位與資歷,或者在皇帝眼中的份量,都在呂夷簡之上。為什么他自始至終一句話也沒有說。
助紂為虐不對,默視坐視,看著罪惡發生擴大,同樣也不對。
況且這個人還有這個力量對抗呂夷簡這股邪惡的勢力。
于是他登上了門,偉大的脫變開始了。正是這次脫變,使他與岳飛、文天祥成為宋朝最有名的三個大臣。
同時這次脫變,也使他將歐陽修、韓琦、文彥博這些君子們遠遠的甩在了后面。
來到王曾府上,范仲淹問道:“王相公,你身為宰相,應當弘揚士大夫正氣,這是宰相的職責,可你袖手旁觀,獨善其身,讓你的盛德產生了缺陷!”
你不是別人,自天圣起,與丁謂斗智斗法,與劉太后不依不饒,你曾任七年首相,天下望德,不能這樣做啊。
為什么發生這樣的事,你從始至終一聲不吭?
王曾靜靜地看著他,然后輕輕地說了一句:“夫執政者,恩欲歸己,怨使誰歸?”
又是十二個字,但象十二個炸雷在范仲淹耳朵邊炸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