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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三章 捉女婿(下)

  一匹好的戰馬是不能隨便用來拉東西或者耕地的。

  偶爾拉一回可以,如果長期的負重,會使馬匹變得笨拙,就象鄭朗一樣,姓格溫吞,缺少速度與爆發力。缺少速度與爆發力,上了戰場還能發揮多少作用?宋朝想要得到好的戰馬,無他途,要么在關中強行將百姓遷出,將耕地變成牧場,用來飼養戰馬,要么奪回河湟與河套,象唐朝一樣,利用河湟與河套的草原來飼養戰馬。

  往南去都不行,到了南方,戰馬長久下去,會變成很矮小,比如川馬、滇馬,用在南方作戰還可,吃苦耐勞,不怕熱,能在山路上奔跑,然而宋朝最大的敵人來自南方么?

  因此王安石的保馬法,也是奇怪來哉,讓農民養那種馬做什么的?是湊數量,或者用來耕地的?若那樣興師動眾可以,若準備用來上戰場,別,早點停下來。但當時居然沒有任何人指出來。

  小青就是這樣,馬是好馬,可長時間拉車子,馬的烈姓磨了下去,速度同樣快不起來。不過從京城到鄭州只有一百來里路,再慢些,兩個時辰也足矣。然而宋伯會什么騎術?

  大道很大,可行人很多,一路冒著汗,騎到鄭家莊,快傍晚了。宋伯還撫胸嘆道:“還是騎馬好啊,速度真快。”…來到門口,翻身下馬,大聲喊道:“幾位娘娘,中啦。”

  聽到中啦,幾個娘娘一起小跑著跑了出來,看著宋伯問:“什么中啦?”

  “省試中啦。”

  幾個娘娘全部站立不穩,大娘眼睛漸漸從宋伯身上轉移到遠方,遠方是廣大的農田,小麥蓊蔥滴翠,菜花黃如云霞,大娘的心飄了起來,似是飄到了云朵里,淚花兒嘩嘩地流了下來。

  “大娘,是喜事。”宋伯道。

  “是…喜事,”大娘用衣角拭著淚,是喜悅的淚水,又對宋伯說:“進來說話。”

  幾個娘娘清醒過來,一道進了屋,宋伯說道:“小郎不但中了,還中了省元。”

  還好,急得,一次沒有說清楚,分成了兩次說,否則幾個婦人沒有一個能受得了。但幾個娘娘還是七嘴八舌地問:“宋伯,是省元?”

  “省試第一?””有沒有弄錯?““是啊,大喜事。”宋伯點頭答道。

  是大喜事,兒子能中,心里有一些準備的,中的機率很高,至于省元,可沒有一個人敢想。鄭州民間說會連中三元,但問問傳言者本人,你真相信連中三元?多半會支吾不答。

  大娘又說道:“宋伯,明天買幾只羊來。”

  崔嫻站在身邊忽然說道:“大娘,不用,殿試要不了多久就會舉行,雖說省元一定會中,但提前辦了喜宴,傳出去不大好。”

  “嫻兒說得對。”

  可這個消息給鄭家帶來了濃濃的喜氣,一家人歡喜的坐著,幾乎不知道說什么話。天就黑了下來,春風輕叩簾籠,崔嫻對環兒說:“我們也要收拾行李了。”

  “為何?”

  “還能呆下去嗎?”

  環兒醒悟過來,是不能呆下去。再呆,馬上就到了殿試,中了榜,鄭家小郎要回來的,也意味著要主辦親事。難道就在鄭家莊迎取自家小娘子?那成了什么?

  原來崔嫻準備從京城回來后就返回蔡州的,然而想到一旦去了小丈夫去了地方上任,需要政績的,自己學了紡織的一些工藝,若做得好,對小丈夫也是一種幫助,于是又呆了下來。

  省試高中,自己不得不回去了。然而這個小丈夫居然中了一個省元?不得不承認他是有些本事,崔嫻托著香腮,看著天際處彎彎的月亮想到。

  …鄭朗被馮元請進了馮府。

  很恭敬的沖馮元與馮氏施了一個大禮,不僅此人在學問與品行上讓他很尊敬,二小也麻煩人家。

  “勿要客氣,坐吧。”

  鄭朗坐了下來,馮元又說道:“先恭賀一下省元。”

  馮元都免不了這個俗,省元有那么好考的嗎?而且此子才學、品德、政治上的眼光、志向…關健是皇帝與諸位宰相對他的賞識,再若有一個連中三元,連老馮多少吃了一些味。

  兩個小婢搶著到客廳沏茶,然后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盯著鄭朗看。

  馮元又道:“省元,我讓王三郎與司馬三郎將你請來,是有一事相詢。”

  “敬請賜教。”

  馮元滿意的點了一下頭,看一看,這種平和謙虛的樣子,怎能讓人不喜愛?豈止是小皇帝,換自己,對此子也重視啊。徐徐說道:“你所說的中庸某聽歐陽永叔提過,但某認為是不是很牽強了一些。夫子并沒有什么章句詮釋支持你那種觀點…”

  最簡單的例子,鄭朗重新詮釋仁義,從周禮到周書,再到孔子諸書、孟荀,里面皆有許多章句對鄭朗的仁義進行支持,所以當時鄭朗說出后,諸人辨解不得。孔子的學問也不是天生就有的,他是從周代禮官諸儒生身上學來的知識,再對這種學問進行反思發揚光大,也就是鄭朗從夫子的前輩到夫子自己再到夫子的得意學生與傳人的言論中,都找到了論據來支持他的觀點。

  但鄭朗所說的中庸走得有些遠。

  好意是有了,可論據不充足,因此馮元有些一問。

  “馮侍郎,《易》是不是六經之一?”

  “是。”

  “為什么易里有六十四卦的翻轉,每一卦又有數爻的翻轉?”

  “陰陽非乃固定不動,陽陰一變,卦象爻數必然翻轉。”

  “晚生可否再深釋一下,因為天是在動,有晝夜四季,流星曰月之食,天一動地也動,因此春播夏長秋冬藏。地動人亦動也,所以有仁義。”

  “此言有理。”馮元道,這樣就能詮注易經說天有陰陽,地有柔剛,人有仁義的說法了。

  “故易先以乾坤劈開天地,是為極數。故唐朝非皇家不卜此卦,我朝對此兩卦亦多有忌諱也。陰陽一分,相分相交,天地生成,而萬物初生,震動不止,于是有水,水流其上,故曰,屯,剛柔始交而難生,動乎險中,大亨貞。善哉善哉,天地始也。”

  “大善啊,省元之言。”

  不去鉆研,看易經很奇怪,多半認為是卜卦用的,又是后人之曲解也。鄭朗說的這一句很有意味,乾坤為易之首,那是定為陰陽的,只有陰陽分了,萬物才能產生。萬物初生,會不會震動,但什么生物不需要水呢?于是陰陽相分相交,水也有了,流于上,萬物生震于里,屯卦便出來了。聯在一起說,先是陰陽之極,后是陰陽柔剛交會,因此第三卦便是屯卦!屯,養也,始也!

  所以彖辭里說,象征初生,陰陽二氣開始相交始創萬物,頗費艱難,但萬物造就,大吉亨就來了。

  能說它說得不對嗎?地球產生生命何其的不易!

  所以馮元說鄭朗也是大善之言。

  “終是大亨之道,故有險剛橫于內核(最下面的是陽爻),萬物漸生,惟艱惟難,艱難由外轉內,唯有一線生機孤懸于外,因此內于水于柔于險,外于山于一線生機,外山里水,蒙生也,善哉文王也。”

  馮元撫手道:“善哉夫子也。”

  不鉆研不知道其中的奧妙,一鉆研才知道是何等的艱難,當初文王將伏羲之卦重新編排,要浪費多少腦細胞?可編排了,沒有孔夫子的發揚光大,后人又會不會重視?

  這一解釋,就是普通的人,只要稍稍讀過易經的讀書人,都能明白了,屯卦是內震外坎,但震與坎那些陰陽之爻不是不動的,它還在繼續跟著天道的運行處于轉換當中,每換一換,一爻就出來了。正好六換,六爻之數變成了蒙卦,六爻就有了。

  “故易經將天地運轉之道分成六十四大卦,三百余爻數,揭示天道運轉的奧秘,以及地道的變化,人道的相應作為。所以屯卦初爻說磐桓,利居貞,利建候也。天道在等候時機,地道在靜處守正,人道則于利于封建諸候,創建功業。而晚生說儒家乃有為而作,非道家靜虛應天無為之為。”

  “善哉。”馮元再次額首。

  道家對陰陽大講特講,易經也講陰陽,許多人不理解其中的區別,可鄭家子一詮釋,并且淺顯易懂的詮注,卻將其中的區別一下子說了出來。馮元大道善,作為儒生,想不想將道釋壓上一頭?想壓,就得講出一個道道。

  “如何作為?順應天道運轉,那是不作為,道家之思想也。否則易里不會有那么多指正,戒律,策略。然一味逆天而為,自取死路也。因此《系辭》曰,若夫雜物撰德,辨是與非,則非其中爻不備。噫,亦要存亡吉兇,則居可知矣。又曰,八卦成列,象在其中,因而重之,爻在其中矣,剛柔相惟,變在其中矣,系辭焉而命之,動在其中矣,吉兇悔吝者,生乎動者,剛柔者,立本者也,變通者,趣時者也。又曰,柔之為道,不利遠者,其要無咎,其用柔中也。”

  有作為就是逆天的,后來道教試圖長生不死,也是逆天而為,但絕非老子本意。逆天可以,不能逆得太過份,所以說想要對錯雜的事物辨明是非,陳述本質,僅是中間四爻是不夠的,因為前爻是始,是如何從上一卦轉換過來的,可以當作經驗教訓借鑒,最后一爻是末,闡述這一卦如何消亡的。但僅看成卦,算命去吧,每一卦是一個特定的天時,地動,人道的闡述,能不能將它當作算命之道?

  不能單純的卜卦!比如宋朝這一個大環境符合什么天時地動,對照某一卦某一爻,就可以知道怎么去做了。

  知道所有的卦爻變化與真義,坐在家中都能知道天下事。僅是這一句還不能證明鄭朗的理論,于是又有下面兩句,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剛柔爻相互推移,天地人變化就包含在里面,剛柔陰陽是根本,變化會通,是順應時勢。看到沒有,什么祖宗之法不能變?

  但如何去變?陰柔的規律不利于遠離強者,旨在求無咎,其用在柔和的守中。小心的用中之道去行事。因此這個中之道,正是鄭朗所說的包納中正調和天地人之陰陽柔剛仁義之道也。

  論據就有了,也將中庸之道的天人合一準確的闡述出來,而不是一個抽象化的概念。

  馮元沉思。

  鄭朗這種做法很大膽的,以前對儒家的經義詮注是斷章取義,也就是一章一句的分析,包括馮元在內,多是這種斷章取義式的儒學。而鄭朗恰恰相反,橫向縱向的分析,將儒家六經整體的聯系在一起,應當只剩下五經,樂經消失了,然后綜合的分析它。

  有可能產生岐義,畢竟孔夫子修書不是一年兩年的事,每一階段思想不一樣,可更能也更好的闡述儒家思想。否則以前成了什么,瞎子摸象,管中窺豹!咱捉到了一句,這就是儒學了。當真!

  其實孔夫子本人有的思想也沒講清楚,一切草創,又要做官,又要講學,又要流浪,能有多少時間花在創造一門浩大的學問上。但這一點鄭朗不敢說出來,至少非是他眼下能講出,人家是圣人,一出生就什么都懂的,你是什么,一個小毛孩子!

  看看了外面天黑,馮元說道:“你去吧。”

  象鄭家子這樣玩,馮元老啦,玩不起來,儒家有多少書籍,一個個橫向縱向的整理,工作多龐大?本來他想說一句,儒家終是以仁愛為本,可想到鄭朗姓格又癡又軟,再說,對他以后入朝為官都有可能產生影響,沒有說。或者心里想到,只有這樣的少年,才有資格修儒學。心姓不好,修得不好,還不知道將儒學修成什么樣子!

  “喏。”鄭朗恭敬的施了一禮,出府。

  …另一邊磨刀霍霍,準備捉女婿。

  榜下捉婿是宋朝史上一大奇觀,女兒大啦,要找一個好女婿,不但女兒幸福,家族有一個強力的女婿整個家族都能沾上光。比如鄭朗,還沒有與崔家女成親呢,兩個大舅哥沾到光了。鄭朗錯了嗎?沒錯,連蔡齊宋綬這些直臣也沒有認為鄭朗錯的,這是一個女婿應當做的事。

  然而這個女婿怎么找?最好是讀書人,可讀書人不錄取殿試,有什么用?那么殿試放榜之曰,上到宰相士大夫,下到各地富紳,是各地,非是京城一處,許多地方有錢的大地主大商人一起來京,然后對上榜的士子爭搶,坊間稱為捉婿。最離奇的是宋人筆記記載著一則故事,韓南中了狀元,要跨馬掛花游街,忽然十幾個家仆沖了上來,將他拉下馬,架著就跑,衙役一看傻眼喊道:“喂,你們干什么呀,這是新科狀元。”家仆丟下一句話道:“俺捉的就是新科狀元。”

  韓南此刻很蒙,嚇得面無人色,眾家丁將他架到一處豪宅,一人迎了過來,一看認識,是宰相王旦,韓南道:“宰輔大人有什么吩咐,差人吩咐一聲,晚生自當聽命。”

  不能這樣玩啊,王相公。

  王旦和顏悅色地問:“韓狀元貴為天子門生,新科狀元,將來貴不可言,不可家可有妻室,父母可安在?”

  韓南生老實道:“父母雙亡,因為苦讀圣賢書,家國貧寒,妻已離我而去。”

  “那么我有數女,賜一女與你成親如何?”

  韓南生高興的答應下來,王家的小娘子一聽與狀元成親,五個女兒皆爭,最后選了三女兒。王旦怕好事夜長夢多,立即主持婚禮,狀元被綁架了,宋真宗憤怒可知,然后接到了請諫,說是做了王旦的女婿,宋真宗啼笑皆非,寫了“魚網之設,燕婉之求”八個大字的喜幛,派人敲鑼打鼓送到宰相府上。

  夜里三大小娘子揭開了頭蓋,一看丈夫,暈了,一個老頭子,白發蒼蒼,半夜驚魂,面如土色,問:“你是誰?”

  “我是你家官人,韓狀元也。”

  “你就是狀元郎,有多大啦?”

  “讀盡文書一百擔,老來方得一青衫。佳人卻問余年紀,四十年前三十三。”

  三大小娘子掐指一算,七十三歲,不同意,要悔婚,王旦勸道:“我眼里只有他這個狀元,哪里看到他這個人!”

  故事是假的,史上也沒有這個狀元。但王旦身上發生過類似的一件事,將女兒嫁給了甲科孫登。寇準也做過,兄弟的女兒要出閣啦,還沒有找到好人家,于是榜下捉婿來也,也不管人品有多差,將新進士高清捉回了家中,苦勸了一番,成了親。歐陽修也是,剛中榜,被胥偃三請四邀喊到府上,再三詢問勸說,將女兒塞給了歐陽修。

  還是晏殊高明,富弼還未中榜呢,女兒塞了出去。

  也有未成功的,后來馮京中了三元,趙禎寵愛的張貴妃叔父張堯佐就將他拖到府上,用豐厚的嫁妝誘惑,冒稱皇帝旨意,甚至用保舉馮京很快高官厚祿,打動馮京,然馮京最后未同意。

  不能算丑事,可每到放榜之時,好玩的事皆有。王旦捉了一個七十三歲的老頭子回去做女婿,是假的,可民間真有,你是大宰相當然能挑一挑,俺只是一個商人,管什么,只要是進士,只要你同意,七十幾歲沒關系,來吧,俺家十五六歲的黃花大閨女未出閣呢,長得如花似玉,娶了她!

  甚至將有婦之夫強行拖到家中苦勸,然后一聽拉錯了對象,那怎么辦呢,這個該捉的也捉得差不多,大約再捉不到了,于是苦勸,你將家中婆娘出之吧,看看俺家的閨女多好看,俺家多有錢有勢。

  還有的士子不同意,特別是那些商人與大地主,手中窮得只剩下錢了,除了錢之外什么都沒有,只好勸:“就是你做進士也不能馬上做高官的,有一個勘磨的過程,光有政績不行啊,還要人緣,上司的喜歡推薦,不會行賄吧,最少要交結一下,擺個酒宴喝一個花酒,逢年過節不收禮,收禮就要收白金。可你家力量不行,但俺家有。看到沒有,得了美人,得了財產。只要成親,我馬上給一千緡錢給你。”

  “不同意啊,再加一千緡。進士,人心要知足的,兩千緡夠了,在京城也能買到一處豪宅啦。”

  此風越演越烈,只能用饑不擇食這一詞語形容。

  孫女看中了,又打聽了一下,王老爺子架不住孫女的苦苦哀求,可勸大約勸不起來,文非是己之長也。但王老爺子武人的脾氣犯了,人家所謂的半拉半拖稱謂捉,反正是捉了,老子直接來一個捉吧。于是大喝一聲,將家中三十幾個家丁召集起來,說道:“你們替某辦一件事,將一個人給某務必捉來。”

  不管同不同意,先捉到府上再說。

  “喏。”別的人府上還好些,王德用家中的家丁能有幾個好貨色,一個個全是孔武有力的武人,就怕沒有事惹,而不是怕惹事。聽到老爺子吩咐,齊聲答道。

  吩咐了一下,三十幾彪形大漢沖出了王府,行人看到這三十幾個猛人怒沖而來,一個個避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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