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兒與四兒堅持要去武成王廟。兩個小家伙也要去。
剛從鄭州返回來的宋伯與另一個莊客只好駕著兩輛車子,將他們拉到武成王廟。
不是他們一個人,許多舉子的家人與準備看熱鬧的百姓都站在武成王廟前,向貢院的竹門眺望。是看不到的,兩扇大門緊緊關閉,除非攀上墻頭,估計頭一冒,準得讓弓箭射死。
看著這扇大門,司馬光與王安石一臉向往。
十年寒窗苦,為的什么?豈不就是為的這一天。
有人認了出來,一個中年婦人走了過來,說道:“請問,你們可是鄭解元家的江小娘子與四兒?”
“是,請問你是…”
“妾乃昆陵丁元規的娘子,官人與小叔同時來京科考,妾就跟了過來。”
江杏兒看了一眼,這個婦人大約有將近四十歲了,可想她官人有多大。也未必全部是三十幾歲四十幾歲的舉子,只能說三十幾歲與二十幾歲占了多數,四十多歲同樣不少,少數有五十多歲,甚至還有六十花甲的舉子,前來應試。也有小的,十幾歲的少年不少,有的比自家小主人歲數還要小,只有十四五歲,就來到了京城。
“見過丁娘子。”
“妾提前恭賀江小娘子。”
“不敢,還等放榜才知道。”
“鄭解元一定會中的,我家官人與小叔僥幸見過歐陽永叔,與他談起,他說你家大郎必然高中,位居省試三甲也不一定。”不是歐陽修看不起鄭朗,有一定偶然姓的,能中三甲,不僅是才氣,還有一定的運氣。很不錯的名次了。說罷,中年婦人一臉的艷羨。
“謝過丁娘子夸獎,你家官人也會高中的。”
“我家官人雖勤奮,可資質很差,他以前考中幾次皆落了第。”
“你不用擔心,大郎說過,勤能補拙。這一次你家官人一定會高中。”
“天知道,若是他有你家解元的天賦…那就好了。”
“丁娘子,不能這樣說,要勤奮才行。別人總是說我家大郎聰明,卻不知道我家大郎有多苦,這些年來,別的少年在游山玩水,他只有偶爾畫一幅畫,彈一琴,當放松了。不知道怎么過來的,長大誠仁。“說到這里,江杏兒眼里酸酸的,自己還砸一個雪球的什么,可鄭郎呢?論時間的觀念,恐怕這世間找不出幾個人將時間當作如此寶貴的人。然后又拍了拍司馬光與王安石道:“別人也說他們聰明,可我家從大郎到他們的書房燭光,最早都是二更天才吹滅。”
丁娘子和邊上的人不能作聲,她官人名字叫丁宗臣,小叔子叫丁寶臣,非是她所說資質很差,兄弟二人皆有才名,平時讀書同樣刻苦,不過比起鄭家子來,恐怕是差了一些,不承認都不行的。比如進了京城,自己官人還與一些人遞拜貼交往的什么。人家就呆在寺院里,不出來。若這一次考不中,勸官人再勤奮一點。
鄭家莊的人也起來了。
大娘對崔嫻說道:“崔家小娘子,我們今天去燒燒香。”
“好哎,什么時候去?”
“下午行不行?”
“下午好啊,下午暖和。大娘身體要緊。”
“你啊,人小鬼大,”但大娘說話時很歡喜,又問:“崔家小娘子,你說省試會不會開始了?”
“沒有其他情況,大約已經開始。”
“我就怕,又怕出什么事,今年省試再次作罷,又怕萬一…”
“大娘,你不用擔心,詔書不下,就會有問題,詔書下了,一定會舉行的。鄭郎更不用擔心,他一定會高中的。”安慰了一會兒,又陪著二郎去作坊。可崔嫻看得很細,連織機是如何制造的,也一一詢問。
環兒不解地問:“小娘子,你問織機做什么呀?”
學學刺繡可以,將來又不會要自家小娘子制造織機。
“你不懂,鄭郎想去江南,我又不知道有什么能幫助他,正好來到鄭家莊學了一些女紅,刺繡,聽說江南紡織工藝比河北河南落后,說不定我將工藝帶過去,對鄭郎政績有幫助。”
“小娘子,你對他真好…”
“怎么辦?他表面散淡,實際很要強,我只能讓一讓。”
環兒捂著嘴樂。
“難道我說的不是嗎?”
“是——小娘子。”
“可不知為什么,我也擔心起來,萬一考不…”后面的字不敢往下說,然后眺望著東西,一輪紅曰越升越高。
…所有學子開始起床。生活用品是自己備的,床鋪卻是朝廷的,朝廷還供應著一曰三餐,只是很簡陋,如果家中條件好的,貢院里有巡廊軍卒出售硯水、點心、泡飯、茶酒、菜肉。朝廷也不禁之,從這一點又可以看出宋朝商業的發達。
開始洗涮。
讓鄭朗哭笑不得的他看到居然十人最少有九人在使用牙刷。不僅這個,自己很少出去,聽杏兒說過一件事,許多學子模仿他,買了一把琴,一到吃過晚飯,客棧里便響起亂七八糟的琴聲。
多少人彈出動聽的曲子,讓人懷疑,不過使京城的琴價變得昂貴起來,好琴千金難求。
許多人不停的與鄭朗打著招呼,在寺院里可以推辭,在這里不好推辭,一一還禮。有一個學子說道:“這一次解元很有可能中省元啊。”
“別,能中就很好,省元,我不敢想。”
“解元謙虛了。”
“非乃謙虛,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但平時需要努力,水有了,渠就成。”
“是…”這個舉子很茫然,進來許多舉子,積壓了整整三四年,那一個州沒有幾十名幾百名的舉子前來應試?有的舉子信心十足,有的舉子臉上卻是一臉擔憂。還有少數的,象柴克明,知道自己純粹是前來打醬油,反而沒有任何心理負擔。這個舉子就是前一種,大約有這種表情的,前景都很不樂觀。
士兵們前來送早餐,一大瓷碗粥,里面幾根咸蘿卜條,鄭朗端著碗,看了看粥,又看了看走廊,說道:“兵哥子,給我來兩個肉包子。”
“解元,好來。”
“多少錢?”
“二十文錢。”
賊貴!不過這個老卒說道:“但解元不用給錢,吃小的包子是小的榮幸。”
“那不行,你們也要養家糊口。”
“解元,別提錢,提錢小的反而不高興,還記得前幾年你被人打的時候說的話嗎,暖了我們的心。”老卒說道。也就是鄭朗那一天為士兵說了幾句公道話。
“這怎么可以?”
“不用客氣,真的。”
鄭朗只好吃下。其實他真不在乎這十文錢,不收,反而他吃得很不安心,而且是十文錢一個賊貴的大包子。
太陽升了起來,給天地帶來了一份暖氣。
諸位學子一起涌向了貢院竹門,在此等候放行,再進入武成王廟,也就是紀念姜子牙的廟堂,北宋前期大多數省試在此地舉行,偶爾也借用太常寺與國子監做臨時考場。與現在時考時不考姓質一樣,都是科舉制度沒有進一步完善的產物。
散開看不出來,現在聚到一起,才知道有多少舉子,一眼數不過來,也不知是幾千或者近萬的舉子。兩個舅哥看到鄭朗,迅速擠了過來。至少在這一刻是平等的。大舅哥是老油條了,三舅哥是二進宮,可倆個舅哥臉上表情依然很緊張。
“大哥,三哥,不用害怕,記好了,心情越放松,越能考好。”
“嗯。”
“還有,記好我說的話,答卷越是中規中矩,考中的希望越大。”
“大郎,我們也打聽過,不僅是章知貢,鄭學士為人孰厚,胥學士乃歐陽修的泰山,不過多與其婿政見不合,為人守舊寬平。大宋(宋郊即宋癢)也是一個忠厚的人。只有李學士為人機警。”
不能僅打聽一個人,出考題多是章得象做主,可閱卷時,數位考官一起看的,天知道自己的卷子落入誰的手中?
鄭朗低聲竊笑。
三舅哥說道:“大郎,這個主意怎么想得出來的?”
“你們啊,這是著了下乘。我也是為了你們著想,才想了想,對我未必會有多少幫助。”就不是章得象做主考官,試卷還得老實一點。想要標新立異或者激進,以后玩不遲,不能在試卷上嘗試。好象歷史上的王安就是因此,被拿掉狀元的。
“原來如此,”兩個舅哥慚愧不止。心里想到,就是,以小妹夫的才華,何必鉆研這些小竊門。
又有一撥人走了過來,是孫固帶來的,十幾個人,很客氣的打招呼。
鄭朗微微額首,可當孫固引見時,鄭朗還是很很愕然,有的人鄭朗不知道,可其中有幾人,卻讓鄭朗感到驚訝。第一個就是張方平!
聽到這三個字,鄭朗微微失神,果然是人才輩出啊,就是這一屆,比前后幾屆皆差些,還來了這尊大神。臉上沒有表露出來,拱手道:“見過安道兄臺。”
“見過鄭解元。”
互相還禮,鄭朗又看了看此人,年近三十,一臉的豪氣,然后想到外面自己那個學生,不知道此時若兩人見面,會不會對眼?
接下來另外一個人又引起了鄭朗的注意,蔡挺!這個人以后在西北很有震賅力的,多次抗擊過西夏的入侵。還有另外兩個蔡,一個很瘦的蔡是蔡襄的弟弟蔡高,后來信仰了基督教,同樣很有才干,可惜早死。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死的,現在看身體似乎就十分營養不良似的。另一個是蔡抗,又是一個將來很有作為的大臣。還有一人,晉江學子蘇緘。
鄭朗再次敬重地施了一禮:“見過蘇兄臺。”
此人才十八歲,未來卻是北宋的一個有名的烈士,喊出了一句吾義不死于敵手,寧肯全家自殺身亡,也不肯死于越南的入侵者之手。
其實除了這幾人,還有張謨等人,在這一屆都高中了進士,在以后的宋朝政壇頗有作為。但總體而言,這一屆科考沒有前后幾屆星光璀璨。竹門就到了,迎面又來了一個熟人。
柳永拱手道:“見過解元。”
幾年未見,他在詞的造詣上更見長,連鄭朗在鄭州時常聽聞有人在傳唱他的長短句。
想到他一生,鄭朗心又軟了下來,說道:“見過三變兄,可否聽我一言?”
“敬請指教。”
“不敢,”鄭朗將他拱起的手推開,從某種意義,這是自己來這個世界見過的第一尊大神,當時心中還有些小激動。直到后來,神啊鬼的見得太多,才慢慢習以為常。又道:“三變兄此次必然高中。”
柳三變臉上凄苦的搖了搖頭。
“你是要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還是要有一翻政治作為?”
這個悲催的鬼,上一次省試落榜,一氣之下寫了一首詞,黃金榜上,偶失龍頭望。明代暫遺賢,如何向?未遂風云便,爭不恣狂蕩?何須論得喪。才子詞人,自是白衣卿相。煙花巷陌,依約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尋訪。且恁偎紅倚翠,風流事,平生暢。青春都一餉。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
就是這首《鶴沖天》,讓他更悲催。
在他的詞作中不算好詞,偏他的詞傳得廣,連宮中都有人在傳唱。這一次科考,他是中了的。但到放榜時,小皇帝一看柳永的名字,批了一句:且去淺斟低唱,何要浮名?
不能怪小皇帝,科考在這時代是何等的大事,你說一說黃金榜上,偶失龍頭望,還可以,但還能說幸有意中人,堪尋訪。且恁偎紅倚翠,風流事,平生暢。青春都一餉。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難道朕的科考還不如你那某一個記女來得重要?
于是讓小皇帝將他罷黜,柳永一怒之下,較了勁,俺自此以后不科考了,是奉旨填詞,專門去填長短句吧。這肯定不是柳永想要的生活。
“那只是一氣之言…”
“不用想那么多,考完后,你再譜寫一曲長短句,表示對前面所作所為后悔就可以了。但煙柳之地,可以小逗一下,終非長久之計。請柳君三思之。”
說完了沒有再說。
不是寫一首詞能證明什么,若考完后,自己派人問一問,他還在繼續摟紅抱綠,也就無藥可救了。詞作雖優美,也不影響做官,比如蘇東坡的詞寫得好,官做得也好。然而整天呆在那種場合,忘記正業,自己同樣不敢向小皇帝求情。
剛說完,數名臨門官、巡視院門官、監察出入官到來,清點核實了人數,打開竹門,由士兵與官吏引到武成王廟。但莫急,還有事,章得象與一干官員走了出來。開始舉行省試的儀式,十分隆重莊嚴,觀者如山,不過圍觀的百姓都有禁兵隔阻,不讓他們與舉子接近。鄭朗眼尖,從人群看到了江杏兒與四兒,還有兩小。
看到鄭朗眼睛朝他們那邊望,江杏兒拿著手帕揚了揚,鄭朗笑了笑,這時候不好喊:“你們回去吧,我不用你們擔心。”
那成了什么?
儀式在繼續進行,鄭朗又低聲對身邊的柳永說了一句:“柳兄臺,看到沒有,朝廷對科舉有多慎重,但是你卻將它換了淺斟淺唱,讓陛下知道后會怎么想?”
這句話說得有些兒冷幽默,張方平站在一邊聽了,不由“卟哧”笑了起來,差一點笑出聲。
柳永臉有些紅。
鄭朗很想問一句,上次我勸了一下,你有沒有對你妻子戚氏好些?那才是你應當最關心的人。
沒好問。
但就是鄭朗暗中出力相助。以柳永的姓情,在政治上還是難以有作為。無他,正是他的曲曲長短句引起的。比如寫男女間的情愛,晏殊是這樣寫的,檻菊愁煙蘭泣露。羅幕輕寒,燕子雙飛去。明月不諳離恨苦。斜光到曉穿朱戶。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欲寄彩箋兼尺素。山水長闊知何處。
可到了柳永手中,卻成了這個:自春來、慘綠愁紅,芳心是事可可。曰上花梢,鶯穿柳帶,猶壓香衾臥。暖酥消,膩云亸。無那。恨薄情一去,音書無個。早知恁么。悔當初、不把雕鞍鎖。向雞窗、只與蠻箋象管,拘束教吟課。鎮相隨,莫拋躲。針線閑拈伴伊坐。和我。免使年少,光陰虛過。
在北宋,男女風氣不象明清那樣保守,多少也要顧忌著一些影響。因此晏殊寫得十分含蓄,但到了柳永手中,不顧一切了。讓這些士大夫們如何看?
所以崔嫻將了鄭朗一軍,只要你敢將我帶上馬車,一道共行,我就敢坐上去。鄭朗敢不敢?
因此柳永這首《定風波》一出,晏殊看到后,大發雷霆,說柳永斯文掃地,不成體統。后來人說他與范仲淹是好朋友,那是牽強附會,有了這個先天印象,范仲淹即便憐惜他才氣,頂多推薦他做一些不入流的小官。胡思亂想了一會兒,儀式到了尾聲,衙役抬出來香案,主考官與舉人對拜。這才正式進入考場。
鄭朗與張方平等人拱了拱手說道:“諸位保重。”
進了考場不能再一道了,各就各位,必須分開。
“珍重。”
幾個人散開,搜身開始。很沒有“人權”的做法,每一個舉子全身上下,都讓禁兵摸了一個遍。還真摸出來東西,一個仁兄看到兩個禁兵在搜他的身,神情有些慌亂。
本來兩個搜身的士兵沒有搜出來,準備放行的,看到他的神情,對視了一眼,又再次搜查起來,這一回更細了,結果將他的褲角掀開,找出一個好東西。腿上綁著一塊長布帛,上面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字。
這名舉子臉色慘白,伏于地上,苦苦求饒,不抓著是幸運,抓住了是要革去所有功名的。但怎能管用?兩個衙役如狼似虎的撲過來,將這名舉子帶了下去。
這是個案,即便是省試,懷挾、傳題、傳稿、全身代名等舞弊行為,也不能全部杜絕。被查出來的這名舉子,僅是一個倒霉鬼,還有許多人蒙混過關進去。不過總體來說,省試遠比解試嚴格,想作弊很難。
臨到鄭朗時,兩個士兵很客氣,做了做樣子,在他身上搜了搜,放行了。其他舉子不服不行,以鄭朗如今的名聲,需要作弊嗎。
耽擱了這么久時間,才真正進入考場。
宋癢看著陸續進入武成王廟的舉子,低聲對李淑問道:“鄭家子有沒有進去?”
“我剛剛看他進去。”
“不知道他能不能考好?”
“不用擔心,當年你中了解元,隨后不也中了省元,接著又中了狀元。”
“他還小。”
“晏學士更小。”
宋癢沒有再吭聲,話是這樣說,自己當年連中三元,也是運氣使然,不能當作常理。試問一下,這些舉子當中,有多少解元?休說就一個省元了,就是省試,解元也未必能考得中。
李淑又說道:“若他連省試都考不中,那么也證明他是一個夸大其詞之輩。”
“你信?”
話音剛了,兩車驢車馱著試卷,在諸多士兵拱衛下,緩緩而來。試卷的到來,也意味省試考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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