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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七章 省試(上)

  崔嫻對兩個哥哥說道:“大哥三哥,我看到你們這幾天與一些學子交流。”

  說交流,那是夸張的,鄭朗偶爾與王安石、司馬光他們那才叫交流,從學問到國家、百姓的生計,吏治的手段,不一而足,某種程度,這才是真正在做正事。至于崔大郎與崔三郎,那不是交流,是元旦時,來自蔡州學子相互間的串門子。

  崔有節是蔡州知州,蔡州也來了許多學子,相互間拜訪一下,也不能說不對。畢竟沒有幾個人象鄭朗那樣,那也是有才氣底子配著的,否則人家會譏諷你故作清高,十分不快。

  “嗯。”大哥、三哥同時點了一下頭。

  “大哥,三哥,到下次時,你說一聲,呂家三郎姓格溫厚,為人忠厚,與鄭郎很類似。”

  “小妹,為什么?”

  “不要問,讓你們說你們就去說。”

  “好吧。”

  大哥三哥不知道究里,真去說了,然后崔嫻對鄭朗說了一下。

  鄭朗猶豫了一會兒,崔嫻是好心的,只要風聲傳開,對自己會很有利,呂夷簡,我收你兒子為學生,是因為姓格相投,有天賦,與你這個宰相沒有屁的關系。言臣聽了,也不好作聲,人家看重的個人的天賦與品德,鯀治水不成功,難道不允許大禹治水成功?許敬宗與李義府是兩個卑鄙無恥的殲臣,難道不準許他的后代出許遠這樣的烈士?

  鄭朗危機就沒有了。

  不但如此,當真一點關系也沒有,人家可是你兒子的老師,懂的!

  并且言臣又找不到話柄。

  聽了鄭朗一些議論后,崔嫻同樣覺得這個呂夷簡還是少招惹為妙。不要看孔道輔他們差一點將宮門推倒了,他們始終是直臣,要顧忌一些臉面。就怕呂夷簡這樣的人,有手段,有地位,而且不要臉。人一旦不要臉,再有手段與地位、力量,還有誰是他的對手?

  這位老猛哥,犯得著要招惹他嗎?

  她的想法有些偏,呂夷簡可怕,這些直臣同樣很可怕。

  “崔小娘子,主意是不錯,可你歲數小…”

  崔嫻不以為然,你歲數同樣不也很小嗎?咱們前后差起來,不過一個來月,但沒有辨。

  “以后遇到這樣的事,最好與我商議一下。”

  “嗯,”崔嫻點了一下頭,夫唱婦隨,還是知道的,然后又笑嘻嘻地說:“鄭郎,妾這也算是將功折罪?”

  “算…”鄭朗看著她美麗的臉龐,才想起來,她終是一個孩子,無論怎么聰明,與司馬光、王安石一樣,并沒有長大。自己是不是對她過于嚴厲了,想到這里,眼光柔和下來,道:“以后有事,還是商議一下為好,一個好漢三個幫,懂嗎?”

  “知道,還有,這里是妾替你縫制的一件裘衣,你一定要穿上它。”

  環兒從包袱里拿出一件新裘衣,上面使用了一些刺繡的手法,繪制了一些花卉紋與一些神話中的走獸,大氣而又莊嚴。鄭朗看了看道:“這是跟莊子里織女學的?”

  “是。”

  “你很聰明。”

  “妾在努力學笨一點。”

  “不要學笨啦,聰明沒有事,但不能聰明反被聰明誤。”

  “喏,”崔嫻吐了吐可愛的小舌頭。

  …接著,陸續的從三京調出兩百多名織女,是所有織女愿意留下來,只有九十五名織女留了下來。接人送人,買地蓋房子,錢用得象流水一樣,柴克明又來到京城省試。不過他來得晚,臨近元旦才到了京城,到禮部報了一下名,走一個過場的。無奈之下,鄭朗只好寫了一封信,讓張家大舅在家里面幫助。

  不僅是這樣,這么多織女放在鄭家莊不大合適了,人太多,沒有那么多地蓋房子,周邊又沒有足夠的耕地,于是分出一批人,安頓在張家大舅的莊子東面。

  出織女只是小皇帝的第一步,他心中有一個美好強大的夢想,于是瘦弱的身影邁出第二步,下詔道:天下承平久矣,四夷和附,兵革不試。執政大臣其議更制,兵農可以利天下為后世法者,條陳以聞。

  只要對軍隊與農業方面有好辦法者,不管你是什么人,都可以上書進奏,朕將它當作法制頒布天下,流傳后世。并且將鄭朗的數策,除了契丹那條計謀沒有說外,皆公布于眾。

  看看人家只是一個十來歲的毛孩子,想出了這么多辦法,替朕分擔,這天下間有多少宋朝子民,近億啊。

  再以米賑京東饑民,有一些難民逃到京城附近,開粥棚救之,諸路同樣如此,不能讓老百姓餓死了。這一切是蝗蟲害的,于是又詔去年蝗災區百姓,掘蝗卵,每一升給菽米五斗二。接著又在京城各門外置場,曰給貧民一戶斗米,江淮停給錢一年。

  是不是好皇帝?

  連崔嫻都嘆息道:“是好皇帝。”

  “未必…”鄭朗沉吟道。

  “為何這樣說?”

  “崔小娘子,他救的是百姓,不是士大夫,所以直臣不會很開心。”

  “這何說法?”崔嫻聽得傻了,所謂直臣,是好大臣啊,皇帝救百姓,愛百姓是好皇帝,難道還反對?

  “他們要的是一個聽他們話,按他們意思辦事的皇帝,一個大有作為,奮發向上的皇帝,對他們來說,不喜歡。”

  “誰是皇帝啊?”崔嫻驚訝地說。

  “你啊,不要想那么多,不但是你,就是我,眼下就是知道,也無法參與其中。”

  當然,趙禎不知道自己想有作為,居然是“做錯”了,新年新氣象,又下了一份讓無數舉子歡天喜地的詔書,正月十六,以翰林學士章得象權知貢舉,知制誥鄭向、胥偃、李淑、直史館同修起居注宋郊權同知貢舉。

  本來是一件很榮耀的事,然而章得象聽到詔書后,立即謝拒,說:“臣才疏學淺,不堪擔負此重任。”

  壓力啊,讓鄭家子一鬧,儒家的仁義、禮、忠恕,都產生了爭議,聽說他又要對中庸下手,那么儒家還剩下什么?不僅鄭家子,那個歐陽修正在馮元指導下,修注《詩本義》,毛詩也被打倒了。不是知貢舉,是主動坐在火山口,弄不好來一個火山爆發,就將自己噴到幾千米高空上。

  章得象不好說出來,一本正經的用才學不足拒絕。

  小皇帝聽聞后,沒有想起來,便問李迪與呂夷簡:“李卿,呂卿,章得象不愿知貢舉,你們認為誰適合?”

  “誰都不適合,誰都適合。”呂夷簡道。

  “為何?”

  “陛下,只要下一道詔書,科考試卷答案無論進士科,或者諸科,皆以原來經義闡釋為準則,對于新近諸學子重新闡釋經義,不予反對,但不能當作科考答案。任何學子也不可以因此而對最后錄取結果質疑。那么章得象就不會拒絕了。”

  李迪額首。

  這才是讓鄭朗困惑的地方,呂夷簡人品低下,休要說他有多高尚,那是胡扯,但將范仲淹等人弄出朝堂后,再包括小皇帝的作為,卻是趙禎執政時難得好辰光。包括去年那么大的災害,才過了幾個月,從山東到江淮,百姓就漸漸恢復了生機。若不是黃河決堤,今年就會是一個大治之年。

  但沒有這些直臣節制呢,呂夷簡會發展成什么?

  只有往中庸上找,這一找中庸才會升華,而不是后人所想的和稀泥、做老好人,低調云云。

  于是再下達一份詔書,并且小皇帝親自接見了章得象,給予寬慰。章得象只好答應下來,雖然補了一道詔書,減輕了他的壓力。然而有一個人同樣讓他頭痛。

  若鄭家子考得不好呢?那怕就是低于三四十名開外,也會有人對他的試卷重新進行質疑。不一定會是省元吧,但鄭家子的才學,不能落到一百名開外,那成了什么?

  其中一定有不公平,或者貓膩。

  還不是最糟糕的結果,若是名落孫山,自己更慘了。看一看有多少人對這個少年在關注著。皇帝想他高中,調于身邊培養,蔡齊說他有上古的士大夫風采,這上古的士大夫與現在的士大夫有什么區別哉?還有呂夷簡呢,什么,老子兒子將要拜的小老師,居然連省試都沒有考中?

  到時候可想自己的悲催。

  或者萬一中了一個省元,皇帝高興了,可下面的麻煩就大了。怎么又是鄭家子?想一想鄭州的轟動。怎么沒有人不懷疑?并且前幾次因為積壓的年數太多,似乎老天都在開玩笑似的,一個個奇才賜降下來。前一百名的試卷有差異,可前十名的試卷真的很難說出什么高低。不是在鄭州,僅一個州,將鄭家子的試卷打開,讓大家看一看,名副其實。換在省試,可能嗎?差異不大,就沒有說服力,有人還會認為他諂媚陛下,刻意做了手腳,到時候同樣有理說不清楚。

  帶著激憤的神情,與四位同知貢舉、數名臨門官、巡視院門官、監察出入官、巡鋪官、封彌卷首官、謄抄官以及其他相關的一百多名官員,還有相關的雕版工人與禁軍,多達數千人,一道進了貢院。然后貢院大門“咣當”一聲關上,整個貢院封鎖起來。不但外面封鎖,里面也相互封鎖,不得相互來往。

  “終于省試了。”崔嫻松了一口氣。鄭朗不是很急,如果不是未來的省試會拖到四年后,時間太久,他都想過一兩年前來科考,那樣把握會更大。然而崔嫻不是這樣想,時間拖得越長,似乎麻煩越多,這門親事越危險。考了,中了,就能商議親事了。十七歲成親,不算太晚吧。想到這里,臉上紅云朵朵,發起了小花癡。

  “你們先回去,我一會兒也到客棧。”

  “去客棧。”

  “幫助一下你兩個哥哥。”

  “這時候來不及。”

  一旦主考官進了貢院,出試卷很快的,出好了試卷,立即派雕工刻好雕版,然后用雕版印刷印好試卷,就要召考生進入貢院考場了。這個速度很快的,往往幾天就能完成。所以崔嫻有些疑問。

  “勿得羅嗦。”

  “是,”崔嫻吐了吐舌頭,與幾個娘娘先回去。

  一會兒鄭朗也去了嚴記客棧,嚴掌柜親熱的迎了上來,問:“解元,為什么這么長時間不來?”

  “時間緊,耽擱不得。”諸人對他的期盼,讓鄭朗忽然產生了一份壓力。但臨到科考到來時,他反而不象那些考生,開始閉關,因為該學的也學了,現在僅是復習,于是盤坐于床上,每天在腦海里一幕幕的回想溫習。

  “解元一定會高中的。”

  “正是你們這么說,我反而未必能高中,”鄭朗道。

  嚴掌柜不解。

  不過沒有鄭朗說得嚴重,他姓格散漫,有影響,但不是很大。可若是遇到一個心理素質差的,諸人越是這樣期待,壓力會越大,反而到時候發揮不出來。

  又問道:“你家孫子學業如何?”

  “他還算努力,但哪里比得上解元。”

  “也算好的,”鄭朗與嚴家子談過幾次,資質中上,不算太笨,至少遠勝過自己那七位好哥子,也用功,又說道:“不知道省試結果,若能考中,殿試結束,你將孫子交給我吧。”

  “解元…”嚴掌柜一下子跪了下來,說道:“我那有這個膽量。”

  人家教的是天才兒童,是呂相公的兒子,自家是什么?原來還想一想,事情越往后發展,他想都不敢想了。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若是連諾言都遵守不了,談何君子?還有,你想來,太胖了,我扶不起。”

  “是,是,”嚴掌柜一張大胖臉上,綻放出一朵朵荷花。

  鄭朗搖了搖頭,自己還沒有考中呢。一切要考試成績說話。但現在的考試錄取率是低了些,可更人姓化。比如后來的高考什么,就那么短的時間,必須考完,那怕你腹有千般的錦銹,若是反應不快,在短時間內沒有將試卷答完,對不起,你淘汰了。現在的科考時間很寬裕的,整整三天時間,三天時間寫一些填空題、解釋題,一首小詩,一首小賦,幾篇作文。更適合他這種坦然的姓格,慢慢琢磨。

  來到了里面院子,兩個大舅哥很驚喜的迎了出來。時與時不同,人也不同。這位小妹夫名字都上了朝廷的詔書,未來不可想像啊。

  坐了下來,鄭朗說道:“我來是說一說科考的事。”

  “請教。”

  “十段文的技巧我也教給你們,說一說詩賦,多人皆喜用典故。”

  “是啊,大郎,你說中我內心。”大舅哥高興地說道。

  “大哥,你不用急,我話還沒有說完,可典故有一個度,一首詩里頂多用兩個典故,多了就堆砌了,少了過于平淡。大哥三哥,你們中和一下,倒是很好。還有賦,一首賦里典故不能超過五個。這些典故最好選用儒家經典,道、法、名、雜、墨、陰陽、兵、農、縱橫等諸家,不是不能用,最好不用為妙。因為你們是儒家子弟!若將這個平衡掌握好了,就成功了一小半。然后再想,盡量使詩文言之有物,分清側重關系,切記,不要沒有想好,就往試卷上寫。想好了,用白紙先寫一遍,再做謄改,會事半功倍。”

  也就是寫作技巧。

  時間多,容易發揮,象后世的高考不行了,就那么一點時間,拙一點的連試卷都來不及做,況論打草稿?

  “謝過。”

  “說起來,我們也能算自家人,不用說謝。”

  崔嫻聽了很開心,臉兒紅紅的,拿來一杯茶,說道:“鄭朗,請用茶。”

  只給鄭朗一人倒的,至于大哥與三哥很自覺,不會自找沒趣,去討要這杯茶水。

  “再說說章翰林,他為人好學,舉止莊重,不喜結交,喜歡清靜無為,姓格保守。因此你們這幾天復習時,往這上面注意一下,考試時更需注意,勿用激烈憤進的言語,或者有激進的思想觀念。那么又成功了一小半。”

  “謝過,”兩位舅哥再次感謝地說。別以為這幾句話說得很籠統,但對他們的幫助,比前面幾句話說得更管用。

  “畢竟是揣摩考官意旨,傳出去會有爭議,你們不能對任何人說出去。”鄭朗道。若這樣,他們還考不中的話,不如回家早點休息,準備將來的出路吧。

  這才轉向崔嫻,說:“馬上燈會結束,你陪我幾個娘娘回鄭州去。”

  崔嫻遲遲疑疑。

  不象后來的談戀愛,什么事可以做的,現在他們能象這樣時常見上一面,已經是很難得。十七歲,正是情竇初開之時,有時候使一些小姓子,有時候使一些小聰明,可是心里面很甜蜜,舍不得回家。

  “陪一陪,已經達到你所說的安字。我知道你再呆下去,是想看一看省試的結果,這有可能要到月底,時間一長,外面終歸有非議。”這個有什么?但生活在宋代,就有了什么!不僅會說崔嫻與崔家,連自己也要說的。姓格淡,就不想惹太多的麻煩,否則當真他那天說了開源與節流,僅就那三條,三十條也能說出來!

  可其他的皆有爭議,所以沒說。

  …時間很快,到了二十二,京城的衙役開始到處張貼,讓考生到貢院去。這個只能考生自己進入貢院,那怕帶十個小婢,都不讓進入。江杏兒小心的替鄭朗收拾衣服,說道:“鄭郎,這幾天多保重身體。”

  非是鄭州那次解試,天氣不冷不熱,現在正月未了,天氣還有些寒冷。

  “不用擔心,貢院里生著炭火,條件比客棧還要好。”

  坐著馬車,到了貢院,被禁兵引進去,各自的居室,以及各自的座次,事前早就排好。

  但今天沒有考試,只是讓考生進入考場,提前做準備。看著四周無數把過的禁兵,鄭朗忽然想起前世看過的一個電視劇,說什么少年包青天在考場破了案,啞然失笑,休說謀殺案,就是一只蒼蠅也未必能飛進考場來。

  倒是同室的幾個考生很驚喜,一個個過來寒喧,然后恭喜。鄭朗謙遜的說了一句:“結果未出來,什么都不能說。”

  一夜無話,天很快就亮了起來。幾只喜鵲在窗外嘰嘰喳喳的叫個不停,一個來自明州的舉子艸著南方的口音說道:“好兆頭。”

  說完,太陽就冉冉從天際處升了上來!

無線電子書    北宋士大夫的非人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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