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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一章 走鋼絲(中)

  小皇帝的仁政開始了。

  受老太太的影響,小皇帝生活很質樸,穿著普通的麻衣,舍不得浪費,就是這些粗衣還洗了又穿,穿了又洗,結果弄得皇帝不象皇帝,農夫不象農夫,宮女看到后多次掩嘴大笑。

  有一次吃飯時,食器里掉了一只蟲子,掩而不言,怕追罪下來,會牽連許多人。

  只是生活上的,還有,對祖宗的反思,柴家的人沒有受到多少影響,可是李煜、孟昶、劉繼元與劉鋹等異姓王投奔宋朝后,經他化學大師爺爺之手,都得了病暴斃了。后代又不象錢家還有一個錢惟演在支撐著,漸漸湮滅,于是錄這幾家后代相繼為官。

  還表現在對親戚上,時有飛語傳荊王(新封的)趙元儼為天下兵馬都元帥,其實這時候再加上鄭朗隱隱約約的說了幾句,小皇帝心中疑心更大。可并沒有對趙元儼如何,相反,抓捕數百謠傳者。蔡齊上書,小人無知,不足知,且不能讓荊王安。

  你越抓,趙元儼心里越不安穩,況且這些小老百姓就是這樣了,沾到風就是雨的,值得抓捕吧?

  小皇帝于是下詔將這些人全部釋放,僅是其中嘴巴特別長的人選了幾個,笞了幾下。就是拿那個小柳條子往屁股上抽,會痛一痛,其實無傷大雅。

  但這些都是上等人,這種仁還表現在對老百姓身上。

  范仲淹以江、淮、京災傷,請使循行,道:“宮中半曰不食,又如何。今數路難食,安可不恤!”

  換昏庸殘暴的皇帝會大怒,奶奶的,宮中半天不吃飯,還了得?換晉惠帝,會問,沒有糧食吃了,為什么不吃肉?但換小皇帝就不同了。立即命范仲淹安撫江淮,開糧倉,賑乏絕,禁銀祀,罷廬舒折役茶。江東丁口鹽錢。又有饑民食烏昧草,烏昧草就是野燕麥,若再不知,它還有一個名字,叫鈴鐺草,是田間一種有害植物,幾乎農村都有這種植物。那玩意兒是牛吃的,至于人…最好不要碰。不僅是烏昧草,還有其他野菜,餓得受不了,只好胡亂吃了。

  范仲淹將它采了下來,進獻給了小皇帝,陛下,咱給你帶了一個寶貝來了,就是它養活了江淮幾百萬百姓。小皇帝一聽精神來了。這可是一個寶貝,將錦盒接過來打開一看,很萌。這玩意就是養活幾百萬百姓的寶貝?

  嘆息良久,傳示六宮貴戚,以示侈心。

  他成就的可不是范仲淹,還有包拯等等清官…嘆息的不僅是小皇帝,還有鄭朗。這樣的明君。只要手下略微有那么幾個辦實事的人,千古未有的大治就來了。可是呢,要么理想太遠大,恨不能一鍬挖一個金娃娃,要么就是守舊大臣。忠心的維護上層社會的利益。

  做實事能大用的多是守舊派,眼光長遠的多是迂闊之人。例如范仲淹,接著又上書言事。祖宗時,江、淮饋運至少,而養六軍又取天下。今東南漕米歲六百萬石,至于府庫財帛,皆出于民,加之饑年,艱食如此。愿下各有司,取祖宗歲用之數校之,則奢儉可見矣。

  趙匡時,取江淮之運很少,卻養了六軍,取了天下。現在不打仗了,東南漕米達到了六百萬石,還有其他財帛的負擔,皆出于民,所以一到饑年,艱食如此,請陛下依祖宗之數校之。

  說得對不對?似乎很對。

  但別要忘記了此時的宋朝已非是彼時的宋朝,冗官冗政冗兵,造成大量的冗費。想減少百姓稅務,往哪兒卻省?裁減官員?你裁那一個,或者是那一批,這一裁可不是少數,幾千幾萬的裁。這些官員還不得與你拼命,這么多官員拼起命,就是呂夷簡也得乖乖下臺。

  裁兵,更好,精兵簡政,人人都知道它好,兵少了,反而更加訓練有素,供給充足,戰斗力也會提高。關健宋朝的政策,就是善待百姓,只要有流民就將他收養起來,不給他造反的機會。好了,這一裁去掉五十萬八十萬的廂兵與少量禁軍,戰斗力有了,財政壓力全部下來了。可這么多士兵往哪里安頓?

  幾十萬的剽悍大漢無所事事,東跑西竄,這后果…簡政,好啊,你是想替宋朝創造權臣?為什么丁謂那么強悍,沒有危害到宋朝,正是因為這種層層疊加的官員機構與冗政的政策,導致權力極度分散,才使丁謂看似有權,實際無權。誰個敢動?

  這三條弊端不下來,小皇帝再心好,也不敢減少稅務啊。

  又說,祖宗欲復幽薊,故謹內藏,務先豐財,庶于行師之時不擾于下。今橫為墮費,或有急難,將何以濟!天之生物有時,而國家用之無度,天下安得不困!江、淮、兩浙諸路,歲有饋糧,于租稅外復又入糴,計東南數路不下二三百萬石,故雖豐年,谷價亦高。至于造舟之費及饋運兵夫給受賞與,每歲又五七百萬緡,故郡國之民率不暇給。

  還是趙匡,他知道契丹不那么好打的,所以未打之前,必須做好準備工作。甚至說俺用二十匹絹購一契丹人頭,估計受了冉閔的殺胡令影響才說這句話的。那么不要多,只要出二百萬匹絹,買來十萬個契丹人頭,少了十萬人,契丹不戰自亂。

  這多半是空淡,不過趙匡雄才大略,不打無準備之仗,從此可以略見一斑,可惜莫明其妙死了,死得太早。到了趙匡義手中,以為大哥攢下了大量軍費,可以打了,一戰錢打完了,也打敗了。最后沒有買下契丹的人頭,反而一年送人家幾十萬緡錢。銀十萬兩,絹二十萬匹,按照現在的物價,不是三十萬,而是接近了五十萬!

  因此國家斂財是為了準備收復幽云十六州的。現在不打仗了,斂財繼續。于租稅之外又每年糴入兩三百萬石米,導致豐年價亦高。不能說范仲淹說得不對,真宗之初時米價每斗是二十文,麥價是十文,這與唐初穩定時糧價相似,唐朝說四五文一斗糧,那是指粟。到了宋朝經濟發展,許多老百姓很少食用這些粗糧了。但到了這時,米價漲到了每斗七十文到一百文,麥價逼近了五十文。在唐朝年年如此,就要餓死一半人啦!

  然而宋朝卻平安無事。奇怪來哉!

  其實不是鄭郎馬上要走鋼絲,這個龐大的國家,已經開始在走鋼絲。

  還有呢,這么多糧食要運,造船的費用以及給運兵的賞錢等等,一年又要花費五百到七百萬緡錢。非是一年,同樣是年年如此。僅是一項的費用就讓人觸目驚心。換唐明,哦。天哪,國家也早瓦解了。老子一年收入才兩千萬緡不足,僅運費就用了六七百萬,這曰子怎么過啊?

  那么唐朝是怎么解決的,好解決,將這些運輸成本,一起分散到了江南富戶身上。

  宋朝一切用錢來解決問題,照顧的實際不是江南百姓。最大受益者是這些大戶人家,地主階級。不但如此,糧價上漲,受益的同樣是大地主。平民百姓將亂七八糟交完了,有多少糧食能出賣。況且城市中更多的手工業者,他們只有買的份,那有賣的份?要賣的。是那些大地主,糧價越高他們越受益。倒霉的還是手工業者與朝廷。

  范仲淹說得對不對?

  對,我減少了糧食運輸與收購,糧價下來了,老百姓得益。朝廷省錢。

  可關健這些糧食能不能省下來,北方人口增漲得快,必須要南方糧食支援。還有大量的運輸,產生的一些貪污官員。地主階級的利益。哦,大范同志,這么多受益者,你有沒有做好與他們作斗爭的準備?

  范仲淹也看到了問題所在,又說,國家以饋運數廣,謂之有備。然冗兵冗吏,游惰工作,充塞京都。臣至淮南,道逢嬴兵,自言三十人自潭州挽新船至無為軍,在道逃死,止存六人,去湖南猶四千馀里,六人者比還本州,尚未知全活。乃知饋運之患。其害人如此。

  直接指出了冗兵冗吏,可怎樣去解決?

  又說,今宜銷冗兵,削冗吏,禁游惰,減工作,既省京師用度,然后減江、淮饋運,租稅上供之外,可罷高價入糴。國用不乏,東南罷糴,則米價不起;商人既通,則入中之法可以兼行矣。真州建長蘆寺,役兵之糧已四萬斛,棟宇像塑金碧之資又三十萬緡。施之于民,可以寬重斂;施之于士,可以增厚祿;施之于兵,可以拓舊疆。自今愿常以土木之勞為戒。

  估計當時范仲淹上書時情緒很激動,于是寫了一個錯別字,將第一個削寫成了銷,大范,別,難道你想要將這些冗兵來一個活埋?養著這些閑官閑卒,是無所事事了。可將他們削去,如何安排?削不去,何談罷糴?不過最后的話,是針對剛剛回朝呂夷簡所作所為的,國家那么困難,呂夷簡居然慫恿皇上修長蘆寺與洪福院。

  可這是干什么的?

  劉李二位太后無法入陪太廟,于是修長蘆寺與洪福院,對兩位老人家做補償的。只不過小小的三十萬緡錢,對宋朝來說,還是錢么?

  因此想法不同,范仲淹想的是這三十萬投下去,會使多少老百姓受益,呂夷簡是考慮如何在群臣與皇上之間尋找一個平衡點,將太后之爭彌解下去。于是范呂矛盾自此開始!

  小皇帝也沒有辦法。

  都是無法破解的大課題,現在讓他想,小皇帝還嫩著,但看到自潭州三十人挽船到安微無為,這才是潭州到京城的一半路程,三十人或死或逃,只剩下六人,小皇帝難過了。

  有可能會有的,這是個案,不可能姓是整體的案例,否則早出了大事。

  但范仲淹既然提出來,不可能撒謊的,小皇帝看到了心情很沉重。可又想不出更好的辦法,只好從自己開始,嚴重自虐開始。

  大家是好心,然而逼得太緊…所以鄭朗春天時替他彈彈琴,說說話,有時候想一想這個小皇帝,很可憐,現在唯一的樂趣,就是宮中幾個小美妹。就是這個樂趣,很快也要被群臣閹割,差一點連小皇帝那根小嫩針都讓大臣拽了下來。僅剩下練飛白體這個不是樂趣的樂趣…但折騰沒有完。

  老天爺也來湊熱鬧,我降給你們宋朝那么多人才,他可不管這么多人才一起投入下來,是正面作用,還是負責作用,于是為了平衡。小皇帝剛剛即政,京東、江、淮有災沒有完,那一個玩意到來了,蝗蟲!

  小蝗蟲飛啊飛的,連鄭州農田里也飛起了小蝗蟲。

  旱災加上蝗災,這就是小皇帝即政第一年的征兆。

  “大郎,好多蝗蟲。”

  實際鄭朗很少過問外事了,范寬在身邊,機會難得,要抽出空來討教畫藝,還要替兩位太后作畫,自己學業時間更緊張。一篇篇花團簇簇的文章背后,是辛苦的汗水堆砌出來的,沒有半份機巧可言。

  聽了四兒的話,鄭朗走了出來。

  外面不遠處就是稻田與高梁地,在半黃的稻穗與高梁穗,以及豆秸上飛滿了密密麻麻的小蝗蟲。對鄭家的影響不大,他家的收入來源漸漸脫離了農業。

  可是鄭朗神情嚴重起來,對自家影響不大,而且大旱必然伴隨著蝗災,這兩者幾乎是相伴而生成的。但它們對現在脆弱的農業影響有多大,甚至說嚴重一點,在凡事喜歡往天災上引的今天,對小皇帝影響會有多大?

  村頭飄著裊裊的香火與煙霧,對這個小東西,農民很害怕,遇到了皆燒香祈禱。

  一團團煙霧隨著烈烈夏風飄散在青色的天空里,鄭朗皺了一下眉頭,輕聲道:“陛下,讓我再幫你一個小忙吧。”

  權當上輩子欠了小皇帝一個債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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