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慶挪啊挪,挪到了嚴掌柜身前,用腳蹬嚴掌柜,別坐啊,老大,你先解開我的繩子!
這個大冷天,一捆就是兩個時辰,捆得又緊,誰個受得了?
嚴掌柜站起來,將他的繩子解開,打開門,要報案,學子不管他,一下轟進來,一個個大眼瞪小眼的,字不說了,鄭家子那些文章寫得不錯的,特別對一些經義的注釋,給了自己很大的啟發。可怎么又被偷了去?
鄭朗也被驚動了,跑到前面。
諸位學子仰慕已久,全部涌上來與他打招呼。主要怕煩,其實鄭朗待人態度很溫和的,客氣的寒喧,然后看著墻壁。頭上冒汗,就是速度快,也不容易,花了十幾天才書寫的。
象這樣偷下去,自己不做其他的事,速度也跟不上啊!難不成為了這些字,讓嚴掌柜動用十個護衛?
這倒底是誰啊?
氣得哭笑不得,其他舉子也是如此,偷一次罷了,居然偷了兩次,這個賊…鄭朗轉過頭問曹慶:“曹壯士,怎么回事?”
“鄭解元,我也不知道,昨天下半夜,我去如廁,剛打開后門,腦袋轟一下子,什么都不知道了,醒來時,就發現自己又回到這里,只是被人捆上。”曹慶一邊說,一邊用手捂腦袋,剛剛發現的,頭上不知道被什么鈍器打了一個大包,痛得厲害。
都是那一門子答案。
鄭朗又說道:“你再想一想,有沒有其他的線索?”
“鄭解元,我想起來了,在暈倒的那剎那間,我聞到了一股羊肉味。”
一個個面面相覷,難道這幾個盜賊那么膽大,一邊大搖大擺的坐在后門口啃著烤羊肉,一邊準備下手?全部議論紛紛。不一會兒,程琳帶人過來。也問,同樣沒有問出什么,倒是衙役看得細,屋內來的人多,什么也看不出來,但院墻上看到了一處攀爬的痕跡,是誰做的,不知道,但作案過程能判斷出來,大約來了兩到三個人。因為前面的門關上,于是從院墻爬到客棧里,再隱身到這間屋后。并且后面還載了許多花花樹樹的,幾叢小竹子,天氣又冷,隱在里面,只要人不多,很難有人注意到。
曹慶如廁,機會難得,用了兇器將曹慶打暈,抬到屋內,從容的將字稿卷走。
唯一的線索就是羊肉味,回想了大半天,終于弄清楚了,不是羊肉味,是經常吃葷腥,身上有一種臊膻味道。有的人異想天開,說道:“難不成是契丹小皇帝派來的人?”
這一說法,還真有舉子附和。
兩國和平已久,民間相互來訪頻繁,遼國這個小皇帝與宋朝小皇帝差不多,很喜歡書畫,工詩詞,但小皇帝善長的是飛白書,他善長的是畫,特別是畫鵝。兩個皇帝聽到對方愛好后,遼國小皇帝畫了一幅鵝,送給了趙禎,趙禎刻意以飛白體答之。在民間被百姓傳為佳話。但遼國這個小皇帝同樣愛好書法。
他想偷這個字,派幾個高手,不成問題的。
而且馬上契丹人要派使者,賀老太太的正旦,返回后將字稿帶走,試問那一個宋朝官員敢盤查他們的行李?
程琳給他們說得暈頭轉向,說道:“去,去,別瞎鬧。”
一件盜竊案,居然都扯到了遼國小皇帝身上,再扯,扯到玉皇大帝身上了。轉過頭看著鄭朗與嚴掌柜,說:“這個字,放在此處不合適了。”
就是鄭朗不停的寫,要變換字體的,他自己也是一個有學問的人,知道每變一種書體,有多難。這再寫再偷,鄭朗也別科考了。
嚴掌柜雖舍不得,只好點頭說:“是,是,全聽府尹安排。”
“那個字寫好后,某授人將它拓于相國寺的墻壁,若有愛好的人,可以用心去拓摹,這樣風波自然會平息下去。”
“晚生聽府尹的命令。”鄭朗道。
但這事兒沒有完,程琳剛一回開封衙,就被老太在叫到內宮,不客氣,直接問:“為何一個竊賊,至今沒有捉拿歸案。這是京城,天子腳底下!契丹人奉先軍節度使蕭式與少府監張推保,即將到達京城,難道你想讓契丹人看笑話?”
“啟稟太后,此案臣查了很久,沒有半點頭緒,并且現在京城舉子云集,若是興師動眾,未免引起嘩然。僅是一件盜竊案,況且鄭家子的字價也虛高了。不能興師動眾,這是輕重有節。”
“這也是理由?”
“臣能力有限,聽候太后處置。”是沒有理由,自己失職,老太太想做文章,只好讓她做了,反正早就做好了準備。
“務必將此案給哀家查出來,”老太太沉默了一會兒,居然又將程琳放了過去,可是語氣很不悅。
“喏,”程琳離開皇宮,心中恨不能立即將這幾名盜賊抓住,然后挫骨化灰。
…這件事成了京城的一件笑談,許多老百姓都在猜測,究竟是誰做的。
江杏兒也在猜,眨著美麗的大眼睛,問:“難不成真是契丹小皇帝做的?”
“胡說什么啊,”鄭朗笑道。
有可能盜賊是北方人,經常吃葷腥,身上才散發出臊膻味,也就是后世所說的狐臭。可也未必,有的人就是不經常吃葷腥,也有狐臭。況且曹慶連幾個人參加的,都沒有看到,就讓人敲暈過去,怎么斷定就是契丹人做的?
那個小皇帝現在似乎比宋朝的小皇帝更悲催,有心情想到自己的字嗎?
多半盜竊還是為了錢財。
別兩千金,就是五百金,也值得冒一下險。
就不知道自己的字拓于相國寺的墻壁后,拓的字多,還能值幾何?
到時候這幾個盜賊一定很失望吧?
這件事的發生,讓他心情略亂了亂,第二天才出了客棧,先去禮部報了名。
是必辦的手續,盡管知道明年的省試考,絕對姓的狗頭拜了。
然后來到劉處的府上拜訪了一次。
與劉處交談了一會,劉處很滿意的將他送走。這才來到馮元府上。
未必是馮元,但必須是超級大儒,比如孫奭,眼下他是最有名氣的大儒,可惜致仕回博州去了。賈同死了,他的學生劉顏同樣在儒學上很有造詣,可是在任城任主薄,鞭長莫及。高弁知了廣濟軍,也在山東,去不了。還有山東的孫復,舉進士不進,于是隱在泰山授書。所以鄭朗心中戚戚,一直沒有敢說自己一定能考中省試,真的有一定運氣成份的。比如孫復,他的才華差了嗎?
以及其他一些人選,皆在儒學上有很深的造詣,可因為這個或者那個的原因,鄭朗都沒有選。
那么僅剩下一個馮元了。
并且馮元作為人選,會起更好的作用。
天就冷下來,三天兩頭的刮著呼嘯的西北風,刮得天上的黃云馬驚蛇走,慘淡無比。
但鄭朗動作得快了,盡管程琳那邊急著要字,鄭朗也沒有管。否則老太太馬上一折騰,自己再隨著在儒學上折騰一下,多少有些不大好。
對宋伯說道:“去馮給事中家里?”
姓馮,又是給事中,天下獨此一家,江杏兒美眸亮了起來,驚喜的說:“鄭郎,又要去交流字?”
皇帝的老師,字寫得還能丑嗎?
“還要交流字啊,難道嫌麻煩不夠多?”就是交流字,也不會選馮元,他的字也許寫得不錯,可對自己參考價值并不大。鄭朗突然再次想到了崔嫻的話,某些方面,她說得很有理的,自己托她的丫環帶了那些話,是不是過份了一些?
“那么鄭郎去他府上…”
“我在儒學上有些問題,沒有想明白,他對經義的精通,冠蓋天下,罕有人能及,所以前去拜訪。”
“聽經義啊,”江杏兒興趣立刻減下來一半。
不是講經義,那樣鄭朗還能揚揚名,這是聽人家的經義。
但是不是這樣?
馮元正好下值,聽聞鄭家子登門求訪,立即半開中門,親自迎了出來。
鄭朗深施一禮,道:“后生那敢。”
半開中門就不得了,親自出來迎接,自己多少當承受不起。
但馮元心里面清楚,此子在小皇帝心中位置多重要。不僅是才華,宋代才華好的人很多,主要是他所說的法度,深得皇帝之心,還有那股骨氣,事實也如此,字悟出以后,原來字中的棱解也就減弱了。
這樣的人,才是大臣之體。
他與小皇帝是這樣看的,事實有些偏…事實是鄭朗姓格淡散,大臣之體,鄭朗想過沒有?
“不用謙遜,某聽過你的一些事跡,十分喜歡,甚至還要從子向你學習。”馮元無子,以兄子作為他的養子,說的從子正是這個親侄子。
鄭朗抬起了頭,看了看,一個長方臉的老人,快接近六十歲了,長相十分儒雅,那是內質的芳華外流之氣。并且此人的姓格十分寬厚,越是這樣的長者,鄭朗心中歉意越重。
但更有一份緊張。
此人是宋代最頂尖的大儒之一,七歲就開始讀《易經》,自己是不是有點班門弄斧?道:“哪里敢?”
馮元呵呵一笑,也不是很狂嘛,但凡有些才氣,稍傲一傲,不算過份的。好奇地問:“你為何拜訪我?”
字非是我長,畫也非是我長,琴略彈彈,但絕對拿不出的。若是“走后門”,此子根本不會屑之。
“晚生只是在儒學上遇到了一些難題,想請教馮給事,”鄭朗再次抱拳攏袖,深施一禮。
“好,但那個仁義不要說了,有的某現在也沒有想清楚,”馮元說到這里,好笑起來,這個神馬的仁義,讓他頭痛了好久,最后居然沒有想出答案。不僅是他,孫奭那么好的學問,同樣被難倒了。致仕離開京城時,說了一句話,誰個有準確的答案,別忘記了,寫信通知老夫啊。
但老馮不知道他的麻煩就馬上到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