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杏兒聽著嘯聲在黃河兩岸的山峰間清越的回蕩,看著鄭朗的儀態,發起了花癡,道:“鄭郎嘯得都那么的好聽。”
鄭朗是長時間不能突破,看到如此壯闊雄奇的山河,借著長嘯將心中一口郁氣吐掉。聽了江杏兒肉麻的話后,都嘯不起來了。扭頭看著杏兒,船過了數十峰,水流變得漸漸平緩下來,可是兩岸山峰連綿不絕,河風依是劇烈,鼓起了她湖綠長裙,似乎讓她隨時羽化而去。
江杏兒也正用水汪汪的美眸看他:“鄭郎,你好了不起,剛才都將奴嚇壞了,鄭朗卻穩如泰山。”
未必穩如泰山,就這性格,即便有些驚嚇,外人也看不出來。
然而江杏兒眼波里蕩著春情,一波波的將媚意送向自己,樣子十分可愛,鄭朗心中有些感慨,小書呆子長大啦,也開始知道思春啦!戲謔了一句:“哪里嚇著?”
江杏兒的小心臟反而似乎跳得更厲害,同時還害羞的低下頭。
四兒隱隱有些妒意,可看了看江杏兒的胸脯,又看了看自己的胸脯,心中無奈的想到,過幾年吧,等它長大…
看著兩岸風景,不知不覺就來到了東京城。
沒有進內城,只在外城租了一間小院子,人有些多,變成了四人,因此要了一間院子,還有三廂房間,杏兒與四兒住在一個房間,自己與宋伯各住在一個房間。
很低調。
這種低調不是做偽,生性就愛靜,怕煩,真正的出于本心。
安頓了下來,天也黑了。
主仆四人點了幾個小菜,坐下來慢慢吃。
這時候就聽隔壁兩個文士在談論:“知道嗎?鄭州那個鄭家子又出來了。”
鄭朗筷子上的一塊羊肉差一點都掉到菜盆里,這都怎么啦!又是自己的消息!
“什么時候的事?”第二個文士問道。
第一個文士將從洛陽傳來的消息告訴了第二個人。
雖然有些走樣,大約上不差多少。
太平盛世,人們的好奇心就重。于是一起圍過去打聽,然后七嘴八舌的議論。渾然不知,他們所談論的對象正坐在他們身旁。可消息倒也靈通,居然知道鄭朗觀摩了歐陽修、范仲淹與文彥博三人的書體。
接著就在猜第四個人是誰?接下來還有誰?
十之八九將晏殊算了進去。
實際上此次鄭朗所觀摩的對象,根本就沒有晏殊。但另一個觀摩的對象,卻有許多客人猜了出來,三家祖——周越。
何謂三家祖,黃庭堅初就是以周越為師的,米芾自言十歲寫碑版,學周越、蘇子美札,蔡襄少年時,同樣師從周越。不用本人書法多了不起,僅憑做了這三人的師父,是何其的不易!
歐陽修、范仲淹等人的書法只能說自成一體,不能說是自成一家。正是這個周越,起著啟上承下的作用,說嚴重一點,都能說他是書法藝術斷層的重建者。連蘇東坡的書法都受到了周越書法的影響,尋找到了以意為法,法不傷意的突破口。
一個在書法史上很關健的人物,一個在書法史上又被許多人忽視的人物。
接著又猜,居然在眾人的猜測下,鄭朗在京城要尋找的四人,全部猜了進去。盡管有兩人同樣因為歲數的關系,猜中的人很少。
江杏兒與四兒聽著諸人的談話,不住的想笑,讓鄭朗狠瞪了她們一眼,才將笑聲吞了回去。
第二天,鄭朗就去拜訪了周越。
他還有一個剛去世的哥哥,叫周起,比周越名氣大,曾做過禮部侍郎樞密副史,剛去世沒幾年。但周越的官職一直很得很小,至今才是一個國子監的博士。
同樣也聽到了傳聞。與范仲淹他們不同,書法即便不是工具,也只是一個小道,考慮更多的是國家與政治。周越官做得很小,反而更專心于書法。他也正在猜,若是鄭家子四處觀摩書體,大約會找上自己吧。
正在想,就找上門了。
很有臉光,這也是代表著這個神童對自己書法的認可。并且到了京城,第一個就是找自己的,改天看到晏殊時,要與他顯擺一下。很客氣的將鄭朗接到家中,然后坐談書法。
歐陽修他們看得輕,談得不多。周越看得重,又高興,不但寫字給他看,還仔細的教給鄭朗一些自己心得。
雖是三家祖,但也不是周越的書法,就超過了黃米蔡,真草行隸皆長,猶其是草書,集古人書藝,于老辣于見恣肆,不過匠氣同樣很重。后者是他書法的最大缺陷,也是妨礙他進入頂級大家行列的重要因素。
這一切,鄭朗不好說。
畢竟現在周越字寫得很老辣了,嚴格來說,勝過了范仲淹的字,更勝過了自己。但在交流時,還是將一些書體拿了出來,比如他寫得稍有些熟練的蛇書,或者枯藤體,或者王鐸的漲墨,張瑞圖的尖銳行草,傅山的大喜大悲,吳昌碩的行云流水書,除了前兩者,后幾者都很生澀,可不妨礙使周越受益。
周越每看到一種字,都訝聲連連,喜不自勝。
這一番交流,鄭朗也受益非淺。雖沒有讓他找到突破口,卻進一步的夯實了他書法的基礎。并且周越有著豐富的理論,教得又認真,不明白的地方,還親手拿筆在紙上書寫做示范,更加快了鄭朗吸收的速度。
一老一小,交流到了三更時分,周越才將他放回去。若不是他宅子小,都有可能想留鄭朗住下來。
臨行前,又將他與兄長周起合著的書苑贈送了一本給鄭朗,這本書中專門講述了宋朝以前歷代書法藝理論的,可以說是書法史上一本重要的工具書籍,然而因為種種原因,后世失傳了,僅有片斷文字,散于歷代文人書家的引文當中。
鄭朗如獲重寶,連說了兩三聲謝字,這才告辭。
崔嫻也在家中練字。
敢情是比上了。不過鄭朗可不知道。但這一天心情忽然煩悶起來,哥哥看過了,說是收下那個行首僅是因為她喜歡書法。笨蛋哥哥,這豈不是更危險,情投意合啊。
看,聰明人想法就是不一樣的。
還有哥哥又說了一句,擔心鄭家子長不大,一開始不明白,真的不是很懂,過了好幾天才漸漸領悟過來。
漸漸長大了,知道得更多。
自己早晚要嫁人的,可找了一個夫婿,乍就這么多麻煩?
想到這里,不由的恨恨用毛筆,在紙上狠狠戳了幾個大墨汁。
“小妹,你在做么?”
崔嫻急忙將紙疊起來,回過頭,咬著牙,看著大哥二哥三哥,不平的嚷道:“哎,我長大啦,這是我的閨房,你們進來,請通知一聲好不好?”
二哥老實,嘿嘿道:“是大哥拉我們進來的。”
大舅哥朝他瞪了一眼,然后笑嘻嘻的說:“小妹啊,鄭家子出來啦。”
“他又到哪兒生事了?”
“沒…”說得很不理直氣壯,這次鄭家子出來雖沒有做壞事,也不能說沒有生事。
三哥嘴直口快,直接說了:“我聽說他此次出來與人交流書法的,去了洛陽,找了一個去年的進士叫歐陽修的,又去了河中府,找了范仲淹,接著又去了絳州找文彥博,然后轉到東京城,找了國子監的博士,書法大家周越交流心得。也不算是生事。”
“不生事,怎么傳到你們耳朵里面?”
三哥不能言,過程是這樣的,中間卻出現了一些古怪的細節,所以才引人注意。
二哥道:“小妹,我們三人商議了一下,他在京城,京城里的書法高手多,一定會逗留很多天,不如我們一道去京城,你偷偷看一眼。”
“我為什么要偷偷看他一眼?”
不就是讓你安一個心嗎,可這話兒怎么說出口?
但就是崔嫻不去,哥三個也要去看一看,怕鄭朗萬一長不大,那同樣關系到小妹一生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