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朗未來的準舅哥還感到很委屈:“爹爹,我哪里錯了?”
看到沒有,我引用了這么多典故,但卻將我意思表達出來了。對仗工整,音律優美,用意高昂。容易么我?
崔有節毛猜猜的,猜了大部分意思,是飽讀詩書,但怎么可能馬上就知道所有典故的來歷!是大腦,不是電腦。知道兒子又犯了新派的病了,奇、險、詭。然后又想到了鄭家那個小子,那篇文章寫得還是不錯的,辭句優美,主題明確,讀起來也瑯瑯上口,連晏殊都夸了聲好,而通篇只用了一個熟悉的典故,三年不鳴,一鳴驚人。
頭痛了。
這僅是一首小詩,若是一篇更長的文章,這樣堆砌上去,那個主考官有能力看得懂?
“你能做李商隱的先生了。”
“爹爹,孩兒那敢。”
“還那敢呢?新學摒棄六朝浮華,本是無錯的。可新學是讓你作詩寫文非得用枯澀的典故?看看新學的宗師王禹偁寫的村行,馬穿山徑菊初黃,信馬悠悠野興長。萬壑有聲含晚籟,數峰無語立斜陽。棠梨葉落胭脂色,蕎麥花開白雪香。何事吟余忽惆悵,村橋原樹似吾鄉。淺顯易懂,飄逸有味,又有那一句用了枯澀的典故?”
自己忙于政務,這個兒子疏加指教了。
女兒的事不急,小。但兒子不管不行,象這樣發展下去,說不定鄭家子十七歲就能考中解試,以后也說不定能考中省試,但自己兒子一輩子休想了。
崔大少還沒有弄明白,不知道哪兒錯了。
就是弄明白,作詩寫文用慣了典故,偏生記憶力也不錯,能記得,能記得就能用上,讓他一時半會不用典故,怎么可能?
崔有節嘆了一口氣說道:“嫻兒,你來寫一首詩。”
“好哎!”美麗的大眼睛眨啊眨的,想了一會兒吟道:“春光新歲野,山花媚青林。”
崔大郎狠白了小妹一眼,你怎么也來了一句春光新歲野?
可是兩人作出的詩風大不相競同!
崔嫻繼續吟道:“粉蝶波煙暖,柳絮落風輕。
萬峰競翠來,群水環柏陰。
駐車石苔碧,聽澗白鷺鳴。
天高云暈淺,地闊草色新。
殘照上月早,回首惜惜行。”
“看到沒有,同樣寫春行的,你的詩誰個能看懂?為什么寫詩,為什么寫文,這是寫給人看的,欣賞的。看看你小妹的詩,再看看你的詩!”
崔大郎不以為然。小妹寫的是南朝體,浮華,淺白。看看這些字眼,花,媚,青,粉,煙,絮,輕,翠,陰,碧,白,暈,新,都能做一件花衣賞了。
辨也沒法子辨解,自己小妹才十歲,自己都二十二歲了。兩者年齡的差距,就沒有辦法比較。管它是什么南朝體,北朝體,上官體,一個十歲的孩子,寫出這樣的詩,還能爭什么!
“這一個月,你也別想出門,給我關在家里面,好好寫二十篇時文,再寫二十首詩,不準用任何典故!”崔有節強行矯正。
說完了,又沖崔嫻招了招手,說道:“你過來。”
“是,爹爹。”
走了出來,崔有節憐愛的撫摸著她的小辮兒,說道:“你終是一個女孩子家,女紅才是你的本份。”
“爹爹,我也在學,還學了刺繡。”
“哦,讓我看看。”
崔嫻將崔有節帶到她的閨房,拿出一方繡帕,上面繡著一株寒梅含苞欲放,還有一個小娘子探出半個頭來,又繡著一首小詩:君自故鄉來,應知故鄉事,來日綺窗前,寒梅著花末。
圖案繡得很生動,字也好看。
笑道:“嗯,不錯,不錯。”
“爹爹,孩兒想問一件事。”
“問吧。”
“孩兒聽說那,那…”鼓起勇氣問道:“那個鄭家的小郎很不好。”
“以前小,不懂事是有的,但經過那次教訓后,改了。他寫的那篇文章,你不是看過了嗎?就憑借那篇文章,都勝過了你的大哥。”
“他那么小,以前又頑劣,就是改,幾個月,怎么能長進如此?有可能是別人代寫的。”
“不會,我是突然前去登門造訪,他們家里的人又不知道。況且幾個婦人在家里面,會有什么好主意。”
“若是有些才華,鄭伯父在世時,管教得嚴,為什么名聲不揚?”
一個小蘿莉居然有這么細膩的心思!
僅一個疑問,都讓崔有節居然產生了懷疑。不過不能說出來,道:“別要想那么多,爹爹與他有了約定。有沒有本事,七年后就能看出來。上了考場,誰個幫他代寫?”
崔嫻還想說。
崔有節搶著說道:“乖女兒,爹爹不會害你。”
“嗯。”
然后走了出去,心中有些嘆息。自己這個小女兒的聰慧,長相,才氣,配那個鄭家子可惜了。雖有了那條看似不可能的約定,心中多少生起后悔之意。
但最轟動鄭州的是鄭朗的大舅。
幾句對句很快傳了出去。
武無第二,文無第一。文人更喜歡爭強斗狠,只不過斗的是嘴皮子。宋朝文風又很盛,結果有許多人不服邪,于是絞盡腦汁想。但就是想不出來,有的湊出來了,可意境相差得太遠,自覺丟人,主動不拿出來丟人顯眼。特別是簡單的煙鎖池塘柳,在四聯中意境公認是最佳的,也是字數最少的,卻是最難對的。
結果連鄭州的知州都驚動了。
新年新氣象,大家一片喜色,于是湊了一個趣,說對出一句者,賞銀五十兩,四句對出者,賞銀五百兩。
然后將張大郎喊了過去。
張大朗沒有考中省試,也是一個舉人,有功名的。張家同樣是望戶,財大勢大。這也是鄭父死后,團行不敢對鄭家布帛鋪動手打壓的原因。鄭家有人,張家也有人。
當然了,若是鄭家換作以前那個鄭朗,連舅家都討厭,沒有劉掌柜的貪墨,最后末落也是早遲的事。
做了交談。
然后就問:“你怎么想出這四句對句的?”
“知州,不是我想出來的,是我那個侄子。”
“你那個侄子倒有才氣。”
也不知道有沒有才氣,好象臭名卻是有的。猶豫了一下,說:“他以前作風也惡劣,只是這段時間學好了。”
“哦,知錯能改,也是好的。”
“嗯。”
“不知是你那家侄子?能不能讓本官見上一見?”認為既能出了這四個對句,才氣有了,說不定自己培養一下,還能得一個青眼的美名。
“就是我大妹家的獨子。”
“那個鄭家子啊…”嚇得不敢吭聲了。
事情也傳出去,皆不相信,認為是張大朗搜腸刮肚,想出來的四句對句,替自己侄子正名的。就包括查賬的那件事,張大郎都是幕后的推手。看到沒有?張家出手了,請了兩個高明的人,一個掌柜,一個賬房,去了鄭家的布帛行。
這件事也傳到了孟州。
但崔有節居然,還相信了鄭州傳來的說法。
不相信這小子有這么好的才氣。才氣,還是自己小女兒才氣最好啊。可惜了,是一個女兒身,否則以她的才情,培養一下,二十歲考省試,未必不能通過。
這個黑天冤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