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接到陸為民安排的任務一開始,普世雄就知道自己是攤上了一件棘手的事情。
作為政法委書記,雖然只去了半年,但他很清楚澤口縣的情況,縣公安局局長吳澤華是典型的地頭蛇,而且和原來的縣委副書記杜雙余是連襟,也正是在杜雙余擔任澤口縣委常委、組織部長和縣委副書記期間,吳澤華從澤口這邊一個派出所副所長迅速爬到了縣公安局副局長位置上。
而在杜雙余從市委副秘書長位置上出任蘇譙縣委副書記、代縣長時,吳澤華也擔任公安局局長,對于自己這個縣委常委、政法委書記,吳澤華并不怎么尊重,但是也談不上有多少敵意,按照吳澤華在外邊放出來的話來說,他是一個人敬一尺他還一丈的人,愿意大家相安無事,井水不犯河水。
這話是一個很明顯的暗示,要自己安分守己,不要試圖插手縣公安局那邊的事情,但是作為縣委常委、政法委書記如果連公安這邊的工作都不能過問,那么這個政法委書記也就是沒太大意義了。
當然普世雄也知道吳澤華放這個話出來,實際上也代表他本人對公安局的掌控力度并不強,也正因為如此才會擔心自己插手公安局那邊的工作,縣公安局政委費賀煒同樣也是地頭蛇,準確的說在吳澤華擔任派出所長時,費賀煒已經是副局長,算是吳澤華的上級,只不過有杜雙余的扶持,吳澤華的升遷速度遠勝于費賀煒,所以最終當吳澤華如愿以償的擔任了縣公安局長的時候,費賀煒只能悻悻的接受政委這一職務。
費賀煒不是普世雄的同學,但是卻和普世雄擔任副局長的同學宋金濤關系密切,也正是有這個底氣,普世雄才敢接下陸為民交代下來的任務,否則他一個政法委書記要想在不驚動相關人員的情況下插手了解公安局內部的具體案件,還真有些困難。
“在有明確線索的情況下,縣公安局卻沒有采取有力手段和措施去開展偵查工作,這個情況不能不讓人覺得蹊蹺啊。”陸為民若有所思的笑了笑,“世雄,你是澤口縣的政法委書記,對這個情況有什么打算?”
普世雄有些尷尬的低下頭,“陸書記,這個情況我也是通過非正常渠道了解到的,縣公安局那邊對這件案子不太重視,…”
“僅僅是不太重視這么簡單?”陸為民打斷普世雄的話頭反問,目光灼灼的盯著對方。
普世雄沉吟了一下,才道:“我也覺得這里邊有些問題,王世超在家里是老二,據說也是最不成器的一個,他的大哥王世充是飛騰運業有限公司的老板,不但擁有一個運輸車隊,而且還有一支規模不小的運輸船隊,主要是在蠡澤湖區和長江近途跑運輸,算是我們澤口縣小有名氣的私營老板,王世充和縣公安局副局長兼交警隊長齊國勝關系很好,據說王世充和老吳也是干親家。”
普世雄沒有說太多,而是簡單介紹了王世超背后的家庭背景和社會關系情況,足以讓人聯想到這其中復雜的瓜葛關系。
“卞勇曾經兩次到澤口縣公安局反應我剛才提到的情況,也給市公安局寫過信,縣公安局都有接待記錄,但是一直沒有任何回音,現在距離案發已經是半年多過去了,估計澤口縣公安局要么就是沒把這個案子當回事,要么就是中間出了什么癥狀。”陸為民語氣很平淡,“我在市中級人民法院調研時,就說司法機關辦案,目的只有一個,維護公平和正義,但是我們有的執法機關卻每每走偏,檢察機關的一大職能是什么?那就是監督法律的實施,確保維護公平和正義這一理念的貫徹,唐嘯,以你的工作經驗,對這件案子怎么看?”
唐嘯有些作難,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如果單憑陸為民和普世雄的介紹來看,毫無疑問卞勇傷害案這一案是存在很多疑點的,但是陸為民沒有談及卞勇為什么會被傷害,在目的性不明確的情況下,的確不太好作出判斷。
唐嘯不相信陸為民會無緣無故就選擇這樣一個普通案件,就算是卞勇傷害案中存在徇私枉法的行為,也就只存在于澤口縣公安局內部,這樣一個案子就算是有人檢舉或者通過其他渠道反映到陸為民這里,好像也不太可能讓陸為民如此鄭重其事的來過問才對。
當然,也不排除陸為民新官上任想要借這樣一個機會來殺人立威,不過唐嘯總覺得這件事情沒有那么簡單,因為在先前陸為民簡短的介紹中,談到了卞家人多次到市里邊上訪,這也就是說卞勇的被傷害是有一定背景的,聯想到卞勇是蘇譙人,唐嘯不由得在琢磨卞勇這一案是不是會有劉敏知的陰影在其中?
“陸書記,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單憑您和普書記的介紹,我只能說里邊有些細節有些令人懷疑,但是懷疑不能作為依據,這需要有證據支持佐證。”唐嘯雖然知道自己這番話未必能讓陸為民高興,但是他還是得掃一掃對方的興,免得被對方覺得只要有疑點的案子就能查出一個讓人滿意的結果來,那就麻煩了。
陸為民不以為忤,這樣倉促就要唐嘯下個斷語,那也太難為唐嘯了,“嗯,我知道,但是我想知道的是,這樣的疑點如何來核實調查清楚,是讓你們檢察機關介入呢,還是讓公安局繼續調查呢?”
唐嘯略作猶豫就回答道:“我對這個案件的具體背景不清楚,像卞勇為什么會被人故意報復性傷害,他們家里人到市里屢次上訪的原因是什么,這些背景情況不清楚,就不好遽下斷言,這恐怕還是要請普書記來做個評估判斷了。”
陸為民目光從唐嘯臉上回到普世雄臉上,普世雄也有些難以作答。
陸為民是和他交過底的,卞勇這一家人的情況背景他知曉,涉及到蘇譙縣委書記杜雙余,在澤口這邊也就牽扯到了縣公安局長吳澤華,要讓縣公安局或者縣檢察院查這個案子,肯定難度不小,最好的辦法是由市公安局來插手,但是普世雄也清楚現在市公安局局長孟凡英和劉敏知的關系,而劉敏知又是從蘇譙起來的,杜雙余和孟凡英之間有沒有瓜葛,就很難說了。
見普世雄也相當為難,陸為民也覺得這事兒不好處理。
現在沒有確鑿證據證明吳澤華涉嫌徇私枉法,你就只能讓公安機關先行按照程序偵察,也就是針對王世超和趙建雄這兩個嫌疑人,問題是一動這兩個嫌疑人,吳澤華就會知道,而那邊杜雙余也就會警覺起來,這個問題解決不了,下一步工作就無法突破。
“我聽說王世超在葉河縣也曾經出過事情,好像是把當地的一個私營企業主打傷了,應該也不輕,葉河當地公安機關曾經來澤口這邊抓捕過此人,但是都沒有抓捕成功,一次堵在家里都跑了,一次是被人提前走漏了風聲,人提前跑了,后來不知道什么原因葉河方面就再沒有來找過這個人。
”普世雄想了好一陣之后,才提供了這么一個情況。
“哦?葉河?”陸為民心中微微一亮。
葉河縣委政法委書記周素全前兩天才通過張立本牽線搭橋見過面吃過飯,周素全同時兼任著葉河縣公安局長,葉河縣委書記朱炳文是尚權智就任市委書記之后才從市審計局局長出任葉河縣委書記的,算得上是尚系人馬,如果葉河縣那邊的案件仍然掛著,讓葉河縣公安局以那邊的案子先行把王世超抓捕控制起來,也許能夠獲得一些突破。
唐嘯一直觀察著陸為民的表情變化,看樣子陸為民這個案子很上心,這讓他更感興趣,但是到現在陸為民名義上是把他叫來商量案情,但是到現在都還沒有聽到和他所分管的案件有關的案情,這不由得讓他既感到奇怪,又更為好奇。
陸為民到現在都還沒有談到和自己有關的案情,恐怕不是只把自己喊來聽聽介紹,弄不好就還有更猛的料在后邊,這讓唐嘯也就越發期待。
自打通過巴子達與沈君懷一道和陸為民見面吃過飯然后再來了一次長談之后,唐嘯就覺得這位新來的政法委書記恐怕是早就有磨刀霍霍的準備了,而屢屢提及檢察機關要充分發揮反貪瀆職能,主動尋找案源,發起進攻,以打擊促進預防,其流露出來的森森寒意讓沈君懷都覺得這位陸書記看樣子是要利用檢察院的反貪瀆這一塊權力來大開殺戒了。
沈君懷都有些擔心檢察院如果動作過大,不但會搶了紀委那邊的風頭,而且也可能因為這樣大刀闊斧的動作變成眾矢之的,但唐嘯卻不這樣看。
他認為檢察院這幾年在政法系統被邊緣化固然有兩任政法委書記的刻意打壓,但未嘗與檢察院沒有能夠在反貪瀆這一塊拿出像樣的成績有很大的關系,而像其他業務,批捕多少人,起訴多少人,打擊了多少普通刑事犯罪分子,那都是常規業務,領導誰會在意這些和他沒多大關系的工作?甚至會把大部分功勞歸功于公安機關。
但是你能在反貪瀆這一塊拿下幾個像樣的領導干部,那么領導自然就會對你感覺不一般了,說難聽一點,在業務經費的爭取上,你的底氣和嗓門兒都能夠大一些,所以在陸為民流露出這個意圖時,他不但沒有擔心,反而是迫不及待的躍躍欲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