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漸深,帳內的燈燭已滅,外頭隱有風聲呼過,阿圣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再次失眠了。
過了一會后,他覺得有些渴,便有些懊惱地從床上坐起來,下地找茶水去。沒有燈火的帳內,幾乎是黑漆漆的一片,但對他并未有多大的影響,沒有碰到任何東西,三兩步就順利走到桌子邊,手一伸就拿到杯子和茶壺。
她的帳篷就在他隔壁,阿圣倒了茶水后,就轉頭往她那邊的方向看了一看。
他依舊習慣裸著上身睡覺,寒風在外呼號,這種季節的大草原,在沒有炭火的情況下,即便是用牛羊皮搭建起來的氈包,夜里也是寒氣逼人。然而,他此時卻覺得身上有些燥熱,一覺得熱,就想到她冰涼的手和柔軟的身子。
站在黑暗中呆呆想了一陣,他即甩甩頭,然后將手里的冷茶喝了。
重新回到床上后,卻一閉上眼,腦海中就浮現出她的音容笑貌,連耳邊似都傳來她微微的嬌喘聲。阿圣趕緊睜開眼,又從床上坐起身,仔細聽著隔壁帳篷的動靜,那邊很安靜,什么聲音都沒有,她應該早就睡了。
阿圣盤著腿坐在床上,看著自己下面支起來的帳篷,一臉的苦惱。
以前也想,但卻沒有這么難受過。
自她過來后,自她回應了他的感情后,他夜里就再不似以前那般,一沾枕頭就入睡。
正打算下去再喝杯冷茶時,卻忽然聽到一聲狼嚎,那聲音似從遠古傳來一般,伴著草原上荒蠻的風,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力量徐徐而來。
阿圣一怔,便從下了地,隨后拿起掛在床頭的外衣披上。然后往門口走去。
片刻后。又一聲狼嚎傳來,聽著依舊那么遙遠而神秘。
隔壁的帳篷內,紅豆已經入睡。一直等著腳變暖的莫璃卻慢慢睜開眼,然后動了動頭,仔細聽著外面的動靜。雖早聽人說過,草原上時常會有狼以嚎叫來傳遞訊息。她這卻是第一次親耳聽到。原本只是草原上的一個特別的景象,但似乎是因為阿圣的關系,所以這聲音聽到她耳朵里,不禁多了幾分特別的意思。
悠長的狼嚎聲從遠方傳來,為這寧靜的夜添了幾分神秘的色彩。
莫璃遲疑了一下,就從床上坐起身,穿上鞋。再將旁邊的大氅拿起來披上,然后就輕手輕腳的往門口走去。
這處臨時搭建起來的帳篷群,每隔一段距離就掛著一盞風燈,因此一拉開氈簾。視線反而明亮起來了,隨后,她便瞧見氈包的右側,離她這有兩三丈遠的前方,站著一個背影高大的男人。
莫璃微怔,就拉了拉身上的大氅,帽子戴上,然后輕輕走出氈包。
那氈簾才落下。阿圣就轉過頭,幽深的眸子緊緊看著她。待她走到身邊后才道:“怎么出來了?”
“聽到這個聲音,總覺得你會起來。我便出來看看。”莫璃說著就往剛剛那聲音傳來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才又看向他,“這是不是——”
“不是小灰。”阿圣一笑,說著便握住她的手。
“你聽得懂?!”莫璃詫異。
“聽得懂一些。”他一邊說,一邊將她拉到身邊。
“那這說的是什么?”剛剛在被窩里好容易捂出來的那點暖氣,才一出來,就散得差不多了,此一刻被他溫熱的大掌握住后,她不自覺地就往他身上靠過去。
“有匹狼走失了,正尋找同伴。”阿圣就著大氅將她往懷里一抱,接著道,“不過它這會已經找到狼群了。”
莫璃詫異地看了他一會,隨后就垂下眼一笑,星夜之下,她這般的莞爾一笑,令他手上的力道不由緊了幾分。
“嗯?”手上被他突地一捏,有微微的吃痛傳來,莫璃詫異抬眼,便瞧著眼前的男人,那雙正看著她的雙眸,炙熱得似里頭正藏著一團火()。
剛剛才喝了一杯茶水,這會就又有些口干舌燥起來了,阿圣死死盯著她,喉結動了動,良久才放開自己的手,低啞著聲道:“回去吧,外頭風大,別凍著了。”
莫璃遲疑地看了他一眼,阿圣幫她拉了拉她身上的大氅,又替她拉了拉將要下滑的帽子,然后道:“再不回去,就不想放你走了。”
他說這話時,語氣很認真,面上亦完全是一個男人看著自己女人的表情。
莫璃愣怔了一下,然后便轉身,卻走了兩步后,又回頭。
阿圣握了握拳,好容易才忍住沒有去一把將她拉到自己的氈包內。
“你也早點睡,明兒王庭那邊就要正式開始招商會了。”
阿圣點了點頭,一直目送她進了帳篷后,才又有些懊惱地吐了口氣。
她的孝期還有多少日子?離回永州還有多少天?從沒有哪一刻,如此時這般迫切過。
片刻后,他將走進自己氈包的時候,忽然轉頭,往東側那看了一眼。那邊,除了那幾位巡邏的騎兵在附近經過引起的動靜外,還有個氈包的氈簾動了一動。
他看了一會后,微皺了皺眉,再將目光轉向之前狼嚎聲傳來的方向,然后才收回目光,進了氈包。
八月十七,突厥王庭正式召開戰后的第一次大會議,莫璃等人,包括所有的商人自然是不可能在被邀請之列。而且這第一天的會議,主要涉及草原上各個部族依戰功,重新劃分草地和勢力等事。因此,當這一天的會議過后,莫璃也只是旁敲側擊地去打聽一下。而這一打聽下來,她才知道,這一的會議下來,乞顏部的人差點沒跟突厥人吵了起來。所以原該兩三天就能訂下的事,最后生生拖了近十天,這戰后的權勢分配才總算有了個雙方都能勉強接受的結果()。
于是一直到九月初三,王庭這邊才開始招商事宜。
只是這開始的招商,中原過來的商人也不是隨便能參與的,還是得等突厥王庭同各個部落分配好自個的利益后,最后才由各個部落從這下商人當中挑出適當的合作者。
然而,就在這招商之事開始的第一天,乞顏部的長老團就出現了一個小小的分歧。
“族長,王庭的人早知道咱們的打算,絕不會如了咱們的意。”晚上,回了帳篷后,乞顏部一位頭發半百的長老即來到阿魯威族長的帳內,開門見山地道了一句。
“我知道。”阿魯威族長也正煩惱這事呢,瞧著他過來了,便讓他在自己下首坐下,然后道,“只是絲綢這一項買賣若不拿到手,之前的協議就沒法達成。”
那長老卻搖了搖頭:“族長,那個漢人女子是禍根,有她在,阿圣更留不住。而且那索正大王子跟阿圣走得又近,即便阿圣留在草原,卻也不一定不往別處去。”
阿魯威族長正握著杯子沉思呢,聽了遮護,便抬眼:“你什么意思?”
“索正大王子想拉攏阿圣來增加自己的聲望,阿史那圖里大葉護卻不愿看到這樣的結果,而他們雙方唯一的共同點是,都不愿將阿圣留在咱乞顏部。”
阿魯威族長點頭:“這是早就存在的事了,七年前,阿圣不也是因為這事甩手走了。”
長老低聲道:“七年前阿圣身邊還沒有一個可以影響他的人,如今卻是不同了。”
阿魯威族長握著手里的青銅杯,沉默不語,那長老停了一會后,才繼續道:“如今他們都將目光盯在那名漢人女子身上,若是咱們偷偷給行個方便,悄悄牽住阿圣。待事成后,咱這邊再將事情揭開放在阿圣面前,到時阿圣定不可能再同突厥王庭里的人親近()。”
阿魯威族長緩緩問了一句:“你打聽到什么了。”
那長老靠近去,在阿魯威族長耳邊低聲道了一句。
差不多同一時候,姬玉顏又將姬御風給請了過去。
“消息都遞過去了?”讓人將茶水送上后,姬玉顏便讓侯帳內的人都出去,然后才捧起剛剛煮好的茶,笑著問了一句。
“都遞過去了,那邊的人很識趣,什么都沒問,并真以為是王庭這送出的意思。”姬御風點頭,說著就將其中的一些細節都說了一遍。
姬玉顏在茶盞邊上輕輕吹了兩口,然后點頭道:“這些年,你果真是長進了不少,哥哥他栽培得不錯。”
姬御風面上也露出笑,然后微垂下臉:“都是姑姑教得好。”
姬玉顏點頭:“你記住,此事跟王庭無關,跟王爺更是無一絲關系。”
“姑姑放心,最后即便真被那小子識破,也牽扯不到姑姑這邊,從頭到尾都是莫家和姬家之間的恩怨,而且乞顏部的人也摘不了關系。”
“你心里知道輕重就行,到時我會給堂兄寫封信讓你送回去,事后,王爺得了大汗的信任后,也會親自派使者往大昭那一趟的。”
“多謝姑姑!”
“你去吧。”
“是。”
姬御風剛剛從姬玉顏那出來,還不等走回自己的氈包,就瞧著韓四道從前面過來。
兩人并肩行走了一陣后,韓四道幾次欲言又止,最后終還是什么也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