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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都統萬事忙

  大清國各地駐防旗人所居均為城中之城,在廣州城旗人所居東西范圍從西城門到四牌樓,南北則自大德街歸德門城墻起,北至光塔街街中心,這片范圍筑起城墻,是以又被稱為旗城,而八旗官兵是不許私自離開超過旗城十里范圍的。

  滿洲都統衙門就在旗城之內的大市街,由五進院落組成,數十間青墻碧瓦的房子,綠木遮掩其間,深幽中又透著巍峨,衙門前幾進院落為大堂、堂司、左司、右司等殿房,后兩進則為副都統公館。

  副都統走馬上任,一應大小官員俱來拜見,氣派森嚴的都統衙門大堂內,葉昭一身戎裝坐在堂上,下面左右總有幾十位披掛整齊的武官,協領四員、佐領八員、防御十六員、驍騎校十六員,各個披甲,雖說有的將領明顯滿臉煙氣,但眾武將站一起,倒也威風凜凜。

  文官打扮的三四人,有堂司的筆帖式、左右司的主事等等。

  堂司掌管副都統官印,以副都統名義上報下達文書或由左右兩司報來對外聯系文書信箋時,由筆貼式上交副都統審閱批準后返交各廳寫,然后筆貼式向副都統取鑰匙打開印鑒盒蓋完印后,將鑰匙交還給副都統。

  是以堂司的筆帖式實則就相當于葉昭這位副都統的秘書,葉昭自不免多打量他幾眼,筆帖式阿布,四十多歲年紀,山羊胡三角眼,觀之便知其精明狡詐。

  此外左右司處理旗人日常事務,左司管錢糧進項、教育、戶數、旗人學校薪餉等等。右司則管田地水源、刑訟、任免都統轄下八旗官員、征兵、軍馬餉糧等等。

  整個旗城自有一套秩序,不歸廣州地方官員管轄,就算旗人獲罪,也需交由將軍衙門或左右都統衙門處置。

  葉昭昨日晚剛到廣州就拜會了自己的頂頭上司廣州將軍穆特恩。對于這位親王阿哥穆特恩自然不好擺長官架子,寒暄了一通,關懷了葉昭舟馬勞頓,倒好像一位慈祥的長輩,客氣的緊,親熱的緊。

  而現在葉昭坐在都統衙門大堂之上,審視著兩廂侍立的官員,眼見他們在自己目光下垂頭恭謹的樣子,才第一次有了做官的感覺,可不是,去上海辦差,實則手底下管不到幾個人,而現在,才算真正的大權在握,成了廣州城握有軍權的重量級人物之一。

  “一應事務你們照常辦理吧。”葉昭目光又轉到了阿布臉上,說道:“先生乃飽學之士,一切都勞您費心了。”

  “卑職不敢,卑職不敢!”阿布嚇了一跳,忙打千出列,一臉的惶恐,卻是想不到這位親王阿哥沒有一絲盛氣凌人的樣子,可黃帶子啊,越是這平和的,那越是城府深,不好應對。

  葉昭微微一笑,說道:“我就說實話吧,我這人懶散,能不管事就不管事。以后大小事體,你們但凡能作主的,就不要來煩我。”

  眾官員聽到這兒臉上都不由得有了笑意,自是以為果然來了位二世祖,那自然和以前一般安安穩穩,該撈錢撈錢,該吃煙吃煙。

  誰知道葉昭接下來一句話卻令他們笑容都僵住,“叫你們管事兒不假,可要誰辦出糊涂事,別怨我不通情理!按照咱大清國的規矩,旗人的規矩,我是一點情面都不講的!”

  “喳!”眾官員齊整整的答應,倒也“氣勢如虹”。

  兩廣總督衙門,西洋領事往往苦等數年都不得一見的總督大人在花廳接見了葉昭,而葉昭,也得以近距離觀察這位在近代史上曾經寫下濃重一筆的封疆大吏。

  花廳雅致,檀木花架上幾盆素雅的蘭花彰顯主人的情操。

  葉昭倒是想不到葉名琛很健談,天南地北學識淵博,可見他只是同洋人閉嘴而已,想也是,官能做到這般顯赫,自然滿腹經綸,學富五車。

  而總督大人面相清雅、氣度不凡,實在很難令人相信他就是近代史上最糊涂的外交官。

  葉昭心里也輕輕嘆息,他的遭遇到底是歷史的悲劇,還是他個人的悲劇?

  “制臺大人,對于西洋諸國意欲換約一事有何高見?”既然一位是五口通商大臣,一位是協辦大臣,話題自然而然就會談論起洋人夷務。

  葉制軍輕輕品著香茗,淡淡道:“壞國者,必先去其禮。洋人不尊我大清國的禮儀,那是想著法兒的禍害我大清,若我等官員任其來往,損國體而拂輿情,長久下去,必然危害我大清根基。”

  葉昭心里苦笑,你不跟人家來往,人家轉眼就帶著軍隊逼你跟他來往,至于危害大清社稷,倒是被你說中了。

  不過葉昭自不會這般說,微笑道:“制臺所言甚是,不過我觀洋夷互有間疏,若能妥加利用,稍開市集,或可平息洋夷之怨,又何苦令夷人北上,驚擾京師?”

  葉制軍心里不以為然,瞄了葉昭一眼,說道:“可一就可二,洋夷貪得無厭,是出了名兒的。”

  葉昭微微點頭,說道:“制臺大人久理夷務,識見比下官高明多了。”心知看來和葉名琛也談不出什么,自己若想利用廣州地域之利、商業風氣之利開啟看世界的源頭,開啟民間工商業大發展的源頭,卻是要暗度陳倉了。

  都統衙門后兩進的公館第一進院落安排瑞四等仆役親兵與家眷居住,第二進院落則是都統及都統夫人、四大婢女的居所。

  掌燈時分,院中掛起了紅紅的燈籠,竹木青翠,花圃流香,雖然不及鄭王府的雛鳳園,倒也清幽別致。

  正屋大堂,圓桌上擺了幾道粵式菜肴,葉昭卻又親自動手,烤了兩塊豬排,黃澄澄噴香,一塊就擺在了蓉兒面前的吃碟里。

  吉祥如意招財進寶四大婢女為主子主母斟酒布菜,在旁邊伺候,心里卻吃驚,從來沒見過男人下廚的,更莫說自己主子尊貴的身份了。

  “放心吧,吃起來不膩。”葉昭看蓉兒猶猶豫豫的,就不禁微笑,又道:“若覺得好吃,以后我有空就烤給你。”

  蓉兒卻是道:“相公喜歡吃的話,可教授蓉兒,蓉兒烤給相公吃。”稚聲稚氣的,別有一番好聽。

  葉昭就笑:“非也非也,此中樂趣說與你也不懂,快吃吧,涼了就沒這味道了!”說著又把蓉兒的吃碟給端過來,幫她把豬扒一條條切開。

  蓉兒無奈的看著相公的魯莽舉動,實則心里卻美滋滋的,可是想起相公現在的“寵愛”可能是將自己當成妹子甚至女兒那樣的小孩子對待,又不由得泄了氣。

  葉昭慢條斯理的飲酒品菜,眼見吃的飽了,見蓉兒也早就不動碗筷,遂拍手要吉祥如意撤了桌,伺候洗漱。

  招財從廳外進來,輕輕福了福,稟道:“爺,阿布在外面候了半個時辰了。”

  葉昭微微點頭,一邊接過如意送上的白毛巾擦臉一邊琢磨,看來這位七品筆帖式倒沒把自己當二世祖,若不然也不敢這么晚還來談公事,自己要他整理一干旗務文書給自己看,辦事效率倒快,想來從上午退堂就一直在忙活自己交代的事兒。

  “請他偏廳敘話。”葉昭就賞了他個恩典,能在公館偏廳接見,自是拿他當了親信。

  葉昭洗了臉漱了口,起身晃悠悠的來到西院花廳,而阿布一直就垂手站著呢,見他進來,就忙迎上兩步打千:“奴才阿布請主子安!”

  葉昭就是一怔,這奴才主子可不是亂叫的,他又不是本府包衣,就算想巴結自己也未免過了。

  阿布卻是恭恭敬敬道:“奴才鑲藍旗人,這次能為主子效力,是奴才莫大的福分。”

  葉昭恍然,原來如此,親王是鑲藍旗旗主,自己是未來的旗主,雖然是虛名,但這聲主子倒也喊得。

  在正首坐了,葉昭就微笑道:“起來吧,等了半晌兒,你也辛苦了。”既然你自稱奴才,那我自然不會喊你先生了,太客氣,太生分,反而不美。

  阿布爬起身,又雙手奉上厚厚一摞文書,回道:“這是主子交代奴才整理的文冊,請主子過目。”

  葉昭微微點頭,接過來翻看,首先是兵額一項,計有領催一百二十名,前鋒一百五十名,馬甲七百三十名,工匠八名(每旗一名),銅匠一名,鐵匠四名,副甲二百名,無米手一百二十名,養育兵四百名,余兵二十名,合滿洲八旗兵丁共一千七百五十三名。

  軍械上則馬四百二十一匹,箭五千一百二十二支,刀兩千二百三十一把,藤牌一百六十五具,鳥機槍、馬鳥槍、鳥槍三百七十四支,子母炮、威遠炮、鐵喊炮、劈山炮、抬炮、行營炮四十三門。

  看著鳥槍火炮挺嚇人的,實則鳥槍威力頂不上后世的,裝藥繁瑣,與西方比落后了兩三百年,至于那些土炮,對付暴民或許尚有用處,但和西洋諸國交手的話,怕是完全不值一提。

  其中又有水師旗營六百一十二人,配繒艉船兩只、槳船四只、小艇七只等等。

  葉昭看得暗暗搖頭,這也叫水師,豈不是天方夜譚?最大船只繒艉船也不過是沙船一種,按照文冊里說的,“容兵四五十人”,再綁上些抬槍土炮,就稱為水師了?怕是在珠江里巡查商船都力有不逮。

  又看了看薪餉定項,馬甲兵也就是正式的最低級八旗官兵每年實可領到餉銀四十三兩一錢五分三厘,米二十三石五斗九升六合,鹽一大包,又有紅事銀、白事銀等進項,按照現今廣州城物價,供養一家大小倒也無憂。

  下面的文冊又詳細記錄了旗城內滿洲旗人數目,八旗官兵加之隨軍家屬以及世代駐扎衍生的旗人共萬余人。

  而旗城之內,官學、義學、書院、糧倉、銀庫、軍器庫、火藥局、監獄具備,其余的房舍、酒樓、街市等民眾生活設施應有盡有,倒是形成了一個城中之城的小社會。

  “你回吧,還是那句話,我喜歡清閑,衙門里的事兒,你能作主的就作主,我呢,可不想每天去坐衙門處理些雞毛蒜皮的瑣事。”葉昭放下文冊,笑著對阿布說。

  阿布忙打千:“喳,奴才理會得,奴才愿為主子分憂。”

  “恩,你去吧。”葉昭看著阿布垂手退出偏廳,拿起文冊翻看了一會兒,就不由得倦了,心里苦笑,自己真是越來越懶了。

  洗了澡,打著哈欠進了寢室,卻見紅燭之下,蓉兒擺弄萬花筒玩呢,可能沒想到葉昭這么早回房,蓉兒呀一聲,萬花筒就落在了地上。

  小家伙受葉昭影響,夫妻倆都穿睡衣,按照葉昭的草圖,京城瑞福隆的師傅精心縫紉,上等的綢布,穿起來極為舒適,小家伙穿了一次就喜歡上了,覺得穿睡衣就寢果然舒服。

  而現在的她,就穿著嫩綠絲綢的可愛小睡衣睡褲,卻是蹲在了椅子上,雪白的小腳丫踩著椅子,還頑皮的翹著,眉目如畫,粉雕玉琢,小美女要多可愛就有多可愛。

  葉昭也是一呆,要知道葉昭雖然把小家伙當孩子看,可蓉兒可沒那么孩子氣,平時落落大方一言一行都有板有眼,可從來沒見過她像個小孩子似的翹著腳得意的玩耍。

  看到蓉兒驚慌失措的樣子,葉昭肚里這個好笑啊,可知道小家伙要面子,最忌諱的也是自己這個相公把她當孩子看。

  葉昭更知道,若沒有自己“循循善誘”,蓉兒又哪里會變得貪玩?

  葉昭可擔心今天她露出小狐貍尾巴后痛定思痛,“痛改前非”,于是就忙裝作迷了眼,揉著眼睛罵道:“這鬼天氣,好端端起什么風?南蠻子的地界兒,爺就是住不習慣!”

  眼角余光就瞥到蓉兒拍著胸口好像松了一口氣,小身子跳下椅子,雪白腳丫躋拉上繡花拖鞋,有模有樣的邁著蓮步走過來,嘴里關切的道:“相公,蓉兒幫您吹吹。”關切之情卻是真的。

  葉昭看得這個可樂啊,有一瞬就想抱著她咬上幾口,不知不覺的,卻早把她當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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