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百萬與高長江各懷心事的入了內城,找到位于城區東南的徽州會館并入住。這種會館,向來是多功能的,兼有同鄉會、住宿、餐飲、倉庫、中介等功能,極適合客商暫住。隨后兩人便打發各自的隨從到幾家拜訪對象那里送帖子,約定拜訪時間。
卻說李佑這邊,手底下報紙步入正軌后,就清閑了下來,每日只是按部就班看稿出報,花不了多少工夫和精力,何況大佬們的文章根本不必修改,輕松省心。
就是因為發行問題解決不了,這個虧損問題便也解決不了,只能暫且拖著。反正一個月二三百兩的虧損數額,還是能從戶部摳出來的。
金百萬的拜訪帖子送到李佑手上時,他沒在家里,也沒在文宣院衙門里,而是在隔壁巡視。
話說隔壁這家在李佑幫助下成功謀到了外放好官職,一開春就離京上任撈油水去也。按照約定,李佑免費收了隔壁宅子,稱為東院。
“這邊需要大動土木啊。”李佑在東院中轉了轉后長嘆道。目前東院的門廊、屋舍、過道等并不合用,不少地方需要重新修筑,更何況李佑計劃將東院拆除一半用來造花園。
土木二字,說著容易,寫著也很簡單,其實都離不了一個“錢”字。眼下卻正是李佑手頭緊的時候。
去年年底,李佑與長公主合伙在煤炭買賣上宰了內宦肥羊,狠狠撈了萬把兩利潤,這是李家財政最富裕的時候。但首先還付了所欠武安伯的五千兩(被前戶部晏尚書坑了)。然后辦明理報大肆燒錢,又扔進去了不少,目前還沒有收回投入。
眼下李佑家里的銀子,說出去也不少。比平民百姓富余得多,不過想要大動土木,那就差些了。
雖然有個賬面存銀幾十萬的銀號。但從銀號里借用款項做生意還好,可以視為正常借貸關系,若要挪用來修宅院造花園…只怕消息傳出去后,銀號三天內就要被擠兌到破產。
正在李佑思考家宅擴建的煩心事時,金百萬的帖子到了。一邊回話說明日相見,一邊打發了人去通知二房金姨娘那里。
一夜無話,次日李佑沒有去上衙。在家里等候。上午時分,等到了金百萬從東城徽州會館趕過來。
寒暄過后,李佑先把金姨娘喊了出來,讓父女相見。見過之后金姨娘退了下去準備中午宴請。
目送大女兒離去,金百萬想起另一個在皇宮中的女兒。對李佑問道:“素娘在宮中從無消息,不知這次…”
李佑無奈道:“老泰山應當知道,交通內宮是什么罪名。眼下只聽說三姐兒有了身孕,結果如何不必掛念,再過兩三個月就見分曉了。詳細打聽內宮動向,這真是無事也生非徒惹嫌疑,誰也沒法子。”
金百萬默然點點頭,當初送女兒選秀進宮,就該有這個骨肉分隔的覺悟了。
“昨日在稅關那里。沒受什么刁難罷?”李佑親切的問道。
金百萬猜的出來,大概是那個陸大使早將消息報過來的原因,所以對于李佑知道此事絲毫不意外,答道:“托你的福,雖然有些小小誤會,但也沒有為難我等。”
“哦。那便好。”李佑點點頭,“收到你前頭的信后,大概知道了你的行蹤,是我指使他們故意刁難你的。”
“這…”金百萬對這個轉折沒有心理準備,只能無語。
李佑笑道:“見你信上提及了漢口的大豪商高財主,所以就信手為之,制造點小小的下馬威,順便捧一捧老泰山的臉面,想必昨夜老泰山很舒坦罷。
若那高大財主想見小婿,老泰山可以引見過來。如果他有眼光的話,說不定以后還要繼續與他打打交道,如果他沒眼光,那就罷了,不過是個三流商人而已。”
原來昨天在稅關險些被坑不是巧合…金百萬隱隱猜到一些女婿的布局意圖,但沒有就此話題繼續說下去。
如果長江下游江左樞紐是揚州,那么上游樞紐就是武昌三鎮。尤其漢口重鎮,在上游是類似于揚州的地方,可謂是商家必爭之地,就連淮鹽也有一大半是逆流而上運到漢口后,再重新打包進行分銷。
金百萬要連這點眼光也沒有,就成不了金“百萬”。不過到現在為止,他連自己這邊還不十分清楚,就沒必要去談別人了。“去年收到你的信,說是遙相呼應的開辦銀號,對此老夫頗為有意,只是許多細情不明,故有此行。”
“此事今日不必急著談,你我只是紙上談兵而已。明日或者后日,可以去京城棋盤街上銀號那里,召集掌柜和先生們一起詳談。”
這時金百萬想起入城時見到的報紙,又說起這個:“昨日在城門里,看到了一份明理報,賢婿卻將老夫入京的事上了報紙,實在令老夫哭笑不得。”
李佑解釋道:“老泰山在揚州也是豪氣干云,怎的進了京師膽小了許多?這都是提前為銀號的事情造勢,畢竟你也不是無名之輩。
將來大概有兩部分主要客戶,一是南北商家,二是官府。打出你的招牌,能拉動更多商家關注銀號異地兌支的業務,這不是壞事。”
對于李佑的造勢一說,金百萬不予置評,“不過在會館看了幾張明理報,頓覺眼前一亮,這物事很有意思。老夫昨夜便想著,回了揚州也依樣畫葫蘆辦上一份。”
李佑對此有不同看法,信口勸道:“經商之事,我不如你,辦報之事,你不如我。想靠辦報賺錢很不容易,天時地利人和全都需要,京城算是一處適合地方。南邊那里,我看暫且只有蘇州是適合辦報的地方,揚州就不合適了,老泰山須得三思。”
又進一步詳細說明道:“蘇州府周邊諸縣以及常、松、嘉、湖等府都是人口密集、文風鼎盛、識字者眾多地方,辦報紙覆蓋起來大有可為。揚州城雖然繁盛不亞于蘇州,但人口少,文風也差了幾分,周邊更是遠不如江南,辦張報紙大概只能賠錢。”
金百萬語氣輕松地說:“賢婿會錯意了,老夫根本不想靠這個賺錢。只說老夫辦了一個書院,每年開銷銀兩就數以千計,再增加一個報坊算得了什么,賺個響亮名聲而已,這比辦書院快捷多了。”
這次換成李佑無語了,真正有錢人的想法,和他這個手頭緊巴巴的人不一樣的。不過報業的擴散和發展,這應該是好事罷,既然金老丈人不怕虧錢就不用攔著了。
金百萬聽女婿說起辦報時張口折本閉口賠錢,頓時心有所感,試探性的問道:“聽賢婿這口氣,莫非明理報賠了錢?賢婿放心,老夫這次進京運了兩三萬銀子的茶葉,發售了后可以贈給你彌補虧空。”
面對家人李佑也不隱瞞,“明理報還好,是能賺錢的。但文宣院衙門所屬這個官報,叫做真理報的,雖然辦出了名堂,但一直虧空。”
金百萬驚訝道;“老夫一己之力都能虧得起,堂堂國庫還虧不起這點錢?”
李佑嘆道:“廟堂之事老泰山你不懂,哪有如此簡單,國庫雖然緊張,但也不差每年幾千兩銀子。這不是修建城池殿宇,而是官辦經營,可類比于稅局,虧空國庫不是商業問題,而是政治問題,容易被人拿出來做文章。
雖然目前不足為慮,但時候長了,說不得什么時候就會被人當做借口,所以不能不警惕。當初真理報由別人所辦時,就因為虧空國庫受過詬病,到那時說也說不清。
況且還有個問題需要提防,若依賴戶部每月額外撥下銀子彌補虧空,長此以往,未免要受制于戶部。總而言之,走一步看一步,這輿論領袖不好當。”
現在對李佑的前途,金百萬比李佑自己都上心,當即表態道:“這官報虧空多少?老夫全力襄助,賢婿不必為難!”
李佑搖搖頭,“錢雖不多,但官報不便受私人買通,否則易遭非議。小婿雖無能,但做事也講究一個善始善終、不留首尾。
官報的大頭,其實在天下各省、道、府、州、縣里,每期少說一萬多份。朝廷也明示過,只要能送到,各衙門必須訂閱,只是眼下一時想不到分發之法,驛站也指望不了。將來若解決了這個難題,扭轉虧空是不難的,所以不用自家人掏腰包彌補。”
金百萬聞言低下頭去,皺眉沉思什么。
李佑沒有在意,暗暗想著老丈人如此誠心誠意的想在銀子上面幫助自己,正好自己修建宅子缺口不小,要不要從他這里借點?
此時金百萬猛的抬起頭來,脫口而出,“這有何難哉?”
李佑吃驚道:“老泰山怎知小婿所想?其實修宅子也用不了許多…”
金百萬莫名其妙,“什么修宅子?老夫是說將你這個官報運送到天下各地的事情。”
李佑更吃驚了,不能相信道:“老泰山不要說大話。”他很是想了一段時間,也沒個真正可行的頭緒,難道這金百萬須臾之間就能有了主意?
金百萬得意一笑,“辦報老夫不如你,做官老夫也不如你,但論行商運貨,賢婿還是不如老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