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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賢妃在皇后之前懷孕這事,對李佑的沖擊確實不小。她至少有一半概率是生下皇長子,這天家之事,被牽扯進去就沒底線沒退路了。
其實放在別的朝代,偏妃生子也沒什么,大多封個沒實權的太平王爺,太子必然還是出自正宮。
但大明朝就邪門了,歷數崇禎之前諸帝,除去惠帝、成祖、代宗、世宗、毅宗這些繼位不太正常的之外,正經的父死子繼中,由皇后所出嫡長子繼承大寶的沒有幾個,真正如此的也就武宗皇帝一個。此外由嫡長子繼承大寶的還有仁宗、宣宗,假冒嫡長子繼承大寶的有英宗,這些基本都集中在國朝前期。
而事實上,英宗、憲宗、孝宗、穆宗、神宗、光宗、熹宗等皇帝都是以庶子繼位,庶出的皇子特別是皇長子繼承皇位的總概率高達七成!
特別是自從過了開國和靖難的初期,英宗之后一直到崇禎,居然只有正德皇帝是嫡子繼位,庶子繼位的概率幾乎就是九成!
景和天子倒是根正苗紅的中宮嫡長子,誰想到了如今,貌似蕭皇后不給力,又是讓偏妃先懷了孕,所有得知消息的大臣心里不能不犯幾句嘀咕,運作金賢妃入宮的拐彎偏房親戚李佑更得嘀咕。
萬一這生下來的要是個皇長子,并平安養大,誰敢說將來他不會當皇帝?根據大明皇宮風水和現有樣本統計,概率可是實打實的七成啊。
李大人當初運作金素娘入宮為妃,主要目的還是為了抬舉金百萬。使金百萬脫罪洗白作為自己的助力,并沒有什么其它多余想法。
李佑覺得,以當今的形勢,混好文官圈子。端著勛貴鐵飯碗,或者在暗中交結幾個有權太監(在李大人這里被長公主取代了),這就足夠了。
想走后妃路線的。都是失心瘋,最沒有保障。但沒想到金賢妃肚皮真夠爭氣的,居然無心插柳柳成蔭了。
在外朝風生水起的李大人對深宮之事還是很新鮮,猛然遭遇到和自己有關系的事情,不由得多思量了一會兒。
最后他默默算道,五成生出皇長子的概率再乘以七成皇長子繼位的概率,就是三分之一左右的概率。真不低了…
但歸德長公主不一樣,自十七歲起主管六宮、驅逐過皇子、杖斃過太監宮女、扶持過天子、在宮廷摸爬滾打多年的千歲殿下對皇妃懷孕并沒有太大感觸,此時她對情夫的表情興趣更大。
看他那前倨后恭的神態,太土包子了,一定是被嚇住了罷…冷眼旁觀的千歲殿下暗暗撇嘴想道。心里開始盤算當情夫開始低聲下氣時。怎么打發他才好,每當這時候,總是一不留神就被占了便宜。
只見得李佑長嘆一聲,又變得愁眉苦臉,憂色甚重,仿佛天要塌下來一般。但唉聲嘆氣的就是不說話。
歸德長公主反而忍不住先開了口,“瞧你這膽量,這點小事就讓你驚惶失措?不就可能是個皇子么?”
李佑搖搖頭,“此言差矣。驚惶并非為我自己,而是為我兒憂慮也!”
明知他夸張其詞,千歲殿下仍問道:“你說的哪個兒子?小柳兒?”
“是的,對于他的將來,我很是憂心忡忡。”
歸德千歲最聽不得別人說小柳兒的不好,柳眉一緊叱道:“胡說八道!你這當父親的休要亂講這些不吉利的話!小柳兒身子康健。富貴榮華又如探囊取物,怎會叫你憂心忡忡?”
李佑恨鐵不成鋼的嘆道:“只因他母親太蠢了!當然叫我憂心。”
“你...”長公主活了二十余年,第一次被罵成“蠢”,她很努力的克制住自己脾氣的,咬牙切齒道:“你今天就是故意氣人來的?若說不出個一二三,今后便休想再見到小柳兒。”
“小柳兒將來的身份地位,估計和你差不多,又被賜予國姓,所以你們之間是有繼承性的。你是什么樣子,他就是什么樣子…”
“我又是什么樣子?我有何不好?”
李佑悲天憫人的說:“內憂外患,尚不自知,待到如夢初醒時,就悔之晚矣。”
天家之人,對這種話最敏感,歸德長公主不由得挺直了身軀,以最驕傲的姿態面對情夫、最驕傲的目光藐視情夫,冷冷的說出三個字:“你繼續。”
李大人雖然對長公主熟到她身上哪里最光滑都曉得,但是此時心里仍然打了個卷兒。
他似乎又見到了兩人初次會面時的那個咄咄逼人、不可親近的千歲殿下,仿佛前幾句一言不合,下一句就是“賜酒(加料的)!”
于是也正經起來,肅容重新見禮道:“殿下根植于宮中,蔓延于外朝,如今內憂外患,尚不自知乎?殿下執掌宮廷年,今年天子親政,殿下便退出大內,但故舊仍在,影響猶存。那些后來者,能不疑忌乎?”
李佑所說的后來者,自然就指的是理論上的六宮之主和理論上的太監首腦們,更具體些就是蕭皇后和司禮監第二把交椅秉筆太監段知恩。不用點明,長公主自然也聽的出來。
蕭皇后與段知恩結好在宮中不是秘密,用意已經很明顯了,但天子對此是樂見其成的,天子當然希望自己的皇后與大伴關系融洽一些。
所以從不缺殺伐果斷的歸德千歲才對此容忍住了,再說天子身邊有得力助手也是好事,她自己犧牲幾分權勢就不算什么了。反正她已經不在宮中,又專心于建立少府,也就沒有理睬此事。
“金賢妃是你送進宮的,在別人眼里就是你的人,這個變不了。若無事還好,一旦有事就要起風波。如今金賢妃有喜,他們心中作何感想?不是我非議人心,不怕一萬就怕萬一,金賢妃有你撐腰,只怕有些人要擔心宣宗舊事重演了!”
所謂宣宗舊事,指的是宣宗皇帝強行廢掉皇后并另立寵妃為后的事情,在大明宮闈史中獨此一例。之后的著名寵妃如成化朝萬貴妃、萬歷朝鄭貴妃得寵歸得寵,但都沒有當成皇后。
“若想風平浪靜,除非真心相信殿下從此罷手權柄、頤養天年、不成威脅。可連我都不信你會如此,還有誰會相信?”
歸德長公主嗤聲道:“本宮是為了圣君和皇家操持,以免圣上在財力上受制于臣下!那些夏蟬不可語冰也!”
“動機且不論,殿下口口聲聲退出大內,卻另立少府并繼續攬權,某些人能放心就見鬼了。如今殿下礙于天子情面、與人為善,但他們卻未見得念及殿下苦心,更何況他們常伴于天子左右,殿下如今卻退居宮外!”
在宮中威風了多年的歸德長公主傲然道:“那又怎樣?”
李佑淡淡的諷刺道:“不怎么樣,西楚霸王也是這樣看待那個劉姓漢王的。鳳陽高墻之下,還有不少空屋虛位以待呢。”
宗室犯了過錯,往往要送到鳳陽囚禁,稱之為“發高墻”。歸德長公主暗暗覺得情夫說的有幾分道理,但又被諷刺的臉面掛不住,惱羞成怒道:“難道你叫我放棄一切權柄,安心做富家女?說得大道理好聽,但你自己就能舍得嗎?”
“可別!你拿捏權柄,別人還忌憚你,放了權,只怕任人魚肉了!”
歸德長公主不知不覺有點焦躁,不耐煩的問道:“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說要如何是好?”
李佑繞了七八個圈子,就等這一句,連忙道:“歸根結底,出現這種左右為難的情境,全只因你行事想到的都是天子立場,為天子著想,而不是小柳兒的立場,為兒子著想!母以子貴,小柳兒是你的骨血,只有小柳兒才能繼承你,你不為他想,那就喪失了自己的立場!”
聽到情夫的話,長公主當即呆住,強大堅韌的心神動搖了。她與父皇感情極深,掐指一算,自從她秉持父皇遺詔,遵循父皇臨終遺愿全心全意、盡職盡責的幫扶弟弟,到如今已經整整十年。
這樣的思想,已經是她下意識的行為指導,充斥于她的生活中,她有時候都覺得,自己就是那女周公。
但現在李佑卻點破了窗戶紙告訴她,你不但是先皇的女兒、皇帝的長姐,更是一個小嬰兒的母親,只有這個小嬰兒才是你當前最親近的人!
恍恍惚惚間,千歲殿下忽然聽到情夫又問道:“對了,殿下貴庚?”
好問題!歸德長公主被激的醒過神來,大袖一掃,惱怒的就要發作,她絕對不想在李佑面前提到年齡問題,太羞恥了!
這也能生氣?李佑瞧著情勢不對,連忙繼續自說自話,“如果我沒記錯,應當是二十六罷,已經是晚生子了。人生七十古來稀,像你這樣操心的人,注定不容易長壽。運氣不好也就還有二三十年壽命,到那時候小柳兒也就剛剛成年。
如果你的立場還這樣歪下去,長大成人的小柳兒必然被你拖累的宮中無援、朝中無勢,在帝王家混到這個地步太危險了,就是別人的魚肉!
想及此,叫人情何以堪,所以我才憂心忡忡啊!可憐的我兒,他母親居然不能全心全意的對他,注定要守著殘缺的母愛受苦!”
歸德長公主再次被能言善語的李佑說到呆住。李佑偷眼看她神色,暗想道,被她用小柳兒坑了兩三次,今天估計能找回點場子…r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