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自從李大人將“不服王化”的南城察院、兵馬司扣上貪贓枉法的重罪,暴風驟雨般的一鍋端掉,整個五城院司頓時大為震肅。
通過這次,其他四城的巡城御史和兵馬司實實在在認識到了李佑的手段,正所謂百聞不如一見,所有殘存的輕慢之心悄然散去。
李大人雖然年紀輕輕,但在爭權奪利方面,經驗之豐富堪稱為老手了。當前暫時將白侍郎的氣勢打壓了下去,已經騰出了手,便想趁著下屬們的畏懼之心尚未退去時,立即趁熱打鐵。
他將崔師爺喚來,吩咐道:“你草擬一封奏疏,向朝廷奏請兩項事務。”
崔真非便洗耳恭聽,暗記要點。
“一是要奏請朝廷將五城察院、兵馬司的錢糧事項統籌于總察院,由戶部直接撥發改為戶部撥發到總察院,再由總察院分發至各察院、兵馬司。二是奏請由總察院負責考核各察院、兵馬司,每年一報吏部、都察院。”
崔師爺聽完就明白東主的心思了。一手抓錢糧,一手抓考核,雙刀齊下,不服者死。
如果這兩項都落實了,那么五城十衙門游兵散勇、分頭而治的現象將成為歷史,最終要被東主強力整合起來。
這種做法,倒是挺符合東主一貫的專斷作風,崔師爺暗想。同時他又冒出個念頭,向李佑建言道:“可奏請朝廷,將五個巡城御史的衙署更名為分察院。譬如東城察院改為東城分察院。”
“妙!”李佑聞言大喜,高聲贊道。他這衙署人稱總察院,如果各城察院改名為分察院,那么僅從名字上就確定了實打實的上下關系,國朝還是很講究名頭的,名正則言順。那時各巡城御史雖由都察院派出,但卻要徹底服從他李佑指揮了。
“你追隨本官兩年功夫。倒也沒有虛度光陰,有長進!”年過兩旬的李大人對年過四旬的崔師爺大力表揚道。
如果對五城院司做到如臂指使,掌控了這張遍及京城三十六坊五百余鋪的網絡。就有點閹割版錦衣衛的意思了。只不過名頭不叫緹騎坐探而已,也不針對大臣。
好罷,這就是李大人在目前階段的野望。人死留名雁過留聲。出身有短板的李佑在當前,就是要刻意樹立并維護好自己勇于任事的能臣形象。
哪怕干砸了或者做壞事也比不作為強,通俗的說,就是允許失敗,但拒絕平庸,不折騰不足以顯示才干。
白紙好作畫,新衙門雖然往往先天不足,但好在一切都是未定數,沒有那么多墨守成規。有多大本事,就可以爭來多大的權力。很適合李佑這種積極進取的強人發揮。
對崔師爺交代完奏疏要點,李大人便在衙中問了幾樁要緊案子。當了這么多年理刑官,他審案實在熟練了,該扔刑部的麻煩事扔到刑部,該上奏天子的上奏。該自行處置的自行處置。
問完之后,天色就將近午時,李佑準備休息用膳,忽的門官張三來稟報道:“那個縣里的戴廟祝來訪。”
這廝終究還是來了,李佑心里嘀咕道。如果這姓戴的再不過來,他就要走馬換將。另尋傀儡人選了。
卻說在前幾日,戴恭得了李大人的示意,知道李大人要用他在銀號當個掌柜。換成一般人,只怕欣喜到溢于言表了,但戴先生卻不信天上掉餡餅,又開始疑神疑鬼的瞄起娘子。
戴先生想婉拒掉李大人的招攬,把貨物以最快速度處理掉,然后帶著娘子速速離京回鄉。
不過他又被娘子攔住了,那韓氏恨鐵不成鋼道:“人家主動招攬,別人都巴不得靠上去,你這不成器的東西卻想甚么!跟了李大老爺當差,我們日子豈不輕省許多?有陽關大路你不走,非要尋那羊腸小道是何道理?”
戴先生拗不過娘子,夫妻二人便計議,今日由戴恭上衙門來拜見李大老爺,將事情說定了。而韓氏則去李宅走門串戶,聯絡與李佑妻妾們的感情。
話說這年頭,市井婦女行當有個提法是“三姑六婆”。專有一干婦女游走于大戶人家后宅,陪著閑散的夫人們說說閑話,講講外面最新消息,順帶保媒拉纖、打卦占卜、飛針走線,甚至還有女說書。
韓氏在虛江縣城隍廟負責接待女客,時常也上門服務,就有些“三姑六婆”的樣子。所以這次她想重操舊業,去李家后宅拉好關系。
李佑見了戴恭,在廳內互相客套。一個說“感激不盡,如蒙不棄,愿效犬馬之勞”,一個說“既有同鄉之誼,些許小事不需掛懷,互相幫襯才是正理。”
李大人一時沒有別話可說,便與戴恭閑聊起家鄉之事。忽的想起那日在宮中內市遇到的虛江籍女官,這女官委托他尋親,他看在同鄉份上是答應過的。而眼前這個姓戴的當過多年虛江縣城隍廟廟祝,對縣里人情應該很熟。
想至此,李佑便隨意問道:“戴先生就在虛江縣城,可知城西西關里巷有戶姓韓的人家?這有兩個女子,長女守了寡,十多年前被選入宮為女官。”
戴恭失色道:“如所言不差,此乃我岳家也!那長女十幾年前進了宮,次女便是賤內。小的與賤內此次入京,也有尋親的念頭,只是無門無路,不通宮掖,大老爺又是如何得知?”
李佑極其意外,真是無巧不成書!沒想到那女官的親人就是韓神婆,恰好此時也來到了京城。
事涉宮禁,李佑出于謹慎心思,先沒有吐露實情,想著等再次見到那女官再做計較。
不過看在戴恭眼里,十分憂心忡忡。他只覺得李大人定然有娘子長姐的門路和消息,卻不肯泄露,顯然是打著什么鬼主意,極有可能是女色方面的…
李佑正要繼續說什么,有內監來找他,傳話道:“歸德千歲召見李大人。”
李大人搖頭嘆息,這女人越來越張揚了!當初她都是偷偷摸摸以駙馬名義邀請,現在連續數次都是大模大樣的以自家名頭來召見,這也太不謹慎了!
也幸虧她政治屬性太強,在別人心目中沖淡了作為女人的色彩,拉攏他李佑這迅速崛起人物的心思又是滿城皆知。越光明正大的召見,別人越想不到奸情上去。
李佑輕車熟路的來到十王府歸德長公主宅邸,又入偏殿去見千歲。此時長公主正在心急的教導年方周歲的愛子識字,她看到情夫,放下了手中書卷,又打發奶娘將小柳兒抱走。對李佑說道:“你這次可將白侍郎修理的很是狼狽。”
李佑眼看閑雜人等等已經出去,便不客氣的坐在長公主身旁,信口道:“怎么?你心疼了?想為他們說情么?”
李佑料想,以白侍郎為代表的從龍派是天子親信,歸德千歲只怕也是支持他們的,今天八成就是要說情罷。但只要一日形勢不穩,他就不可能答應與白侍郎媾和。
想起就頭疼,又是個需要化解的矛盾,李佑想道。
然而歸德長公主卻沒有繼續說下去,話頭又轉進到別的地方,“那中城兵馬司兵馬指揮茍緋被你打過后,始終在家養傷,近日他準備復職回衙。看在他吃了大虧的份上,再看我的面子,你就不要與他計較了,我保證他今后不敢與你叫板。”
李佑斷然拒絕道:“他要么辭職另謀高就,要么就在家中養傷,總而言之,別再出現在中城!”
“你這就霸道了,茍指揮還是朝廷命官,去衙門上衙天經地義,你憑什么不準他傷好復職?”歸德長公主不滿道。茍緋的父親武安伯前幾日求到了她,實在推辭不得,便也只好找李佑說項。
“就憑我是提督五城御史,本官下屬官員中,不想有任何害群之馬敗壞風氣!你擔保得了他一時,擔保不了他一世!”李佑堅決不退讓道。
其實李大人多疑病發作了,他真不想下屬中有茍緋這樣一個不穩定因素,此人心里記仇不記仇,誰又說得清楚?說不定會鬧出什么難堪事。
放在過去,歸德長公主必然要針尖對麥芒的與李佑頂上,定要分辨清楚和是非不可,直到天昏地暗日月無光衣不蔽體,以肉搏分出高下。
但今天她卻什么也不多說,又起了新話頭,“你可知道,宮中有金賢妃的新消息,我也是剛剛得知的。”
李佑聞言關切的問道:“什么消息?”
“經診斷,金賢妃確實有孕在身。”千歲殿下沒有賣關子,直接點了出來。
這可是大事!李佑呆住了。他與誰都可以撇開關系,但與金賢妃的關系卻是撇不開的,知道點內情的,沒人不認為他是金賢妃在外朝的助力。
有孕在身是大事,但如果這便宜小姨子生出了皇長子,那就更是大事!又如果日后中宮無子,那就是大事里的大事!
不管是大事還是小事,李大人發現,又要求到歸德長公主了,只有宮中勢力深厚的她才能護得住金賢妃的周全,否則以皇宮里的黑幕,難保會發生什么意外。
歸德長公主靜待李佑沉思,直到他的目光忽然閃了閃,麻利的轉化為柔和模式,據說這就是近日名動京師的“情深似海之目”。
至此千歲殿下不動聲色的在大袖里握了握粉拳。甚為可喜可賀!這滑不留手的情夫繼小柳兒之后,又多了一個小把柄在她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