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誘餌(下)
“…我會按期服藥,身體也能撐得住,叫主上放心,千萬不要輕舉妄動。”江賢就著燭火,燒了手里的信,“…這兩年董國公暗中培養了不少勢力,輕易動不得。”
見他臉色懨懨的,想要休息,蘇卿憐輕喚一聲:
“…什么事?”江賢頭也沒抬。
“南征赤國,公子為什么不從鈞窯南下直取赤都郾城?”略一猶豫,蘇卿憐小心翼翼地問,“卻讓主上向東南繞路海帝城?”見他臉色微沉,忙解釋道:“…郾城在鈞窯正南,您卻要向東先取海帝城,黎將軍說,不算攻城的時間,路程至少也要多花三到五天,這樣一來,赤都郾城就被欒人得了去…”
良久,沒有聽到聲音。
蘇卿憐用余光偷睨著他,又低喚了聲:
“…這是主上的質疑?”微寒的語氣透著股失望。
他早對主上說過,海帝城對他統一三國的戰略意義,它是打開欒國大門的必奪之地,不過兩年,主上就不再信任他了?
“…是屬下擔心您。”
江賢臉色一寒:“你逾矩了…”
蘇卿憐一哆嗦,急聲辯道,“…主上按您的策略派兵點將,結果滿朝嘩然…”
見他臉色微霽,蘇卿憐舒了口氣,聲音緩了下來:
“…以馮相爺和黎將軍為首的群臣,紛紛上表,說以黎國之力,即便不聯合欒國,也可以獨滅赤國,只要讓黎將軍帶一路人馬,以迅雷不急掩耳之勢跨過鈞窯,直取赤都郾城,就能活捉赤帝,到時不愁赤國不歸順黎國,年年進貢糧鹽,可主上卻要和欒國聯合,讓他借黎國之勢白白分一杯羹,這也就罷了,卻還要繞道先取海帝城,把赤都拱手讓人,赤國的大鹽田都在赤都以西,果然都被欒國得去,就算滅了赤國,黎國一樣得不到好處,只多了幾個貧瘠的城市罷了,鹽糧還要依賴欒國,仍然被欒國死死地遏住咽喉…”
這個聯合滅赤的計劃怎么看都是只對欒國有利,對黎國卻是有百害而無一利 真誠地看著江賢,蘇卿憐語氣不無擔憂,“公子,如果他們知道這都是您的謀略,一定會大罵您變了節,一心在為欒國謀劃。”
真是鼠目寸光 聽了這話,江賢胸口一陣窒悶。
他要的是統一,完完全全地滅了赤國和欒國,不是簡簡單單的征服,一年進貢幾噸鹽糧足以,他要的是永遠的和平,不是邊境上無休無止的紛爭和各國子民間越來越深得仇恨。
可惜,滿朝竟沒有一個人能堪透這個局,主上的大業,前途堪憂啊 以黎國現今之力,若單單只對付赤國,的確不用外援,可他們忘了,欒、黎、赤三國呈鼎足之勢,一動俱動,不先把欒國拉住,一旦黎國大兵壓境,赤國便會傾全國之力結交欒國,最后形成連橫抗縱之勢,不說黎國的鹽糧依賴欒國,黎國不奇兵突發,先奪下欒國的鹽田,就經不起持久的征戰,單說以黎國之力,獨抗兩國,也很快就會陷入戰爭的泥潭,不出兩年就會被拖垮,還談什么統一?
“…主上怎么說?”
如果主上也動搖了,那統一大業真就成了泡影,抬頭看著蘇卿憐,江賢面色難得凝重。
“…主上和內閣、軍機的幾位重臣僵持,一直稱病不出,已經連續半月沒上早朝了…”
“…半月不上早朝”
這么大的事兒,江奎怎么沒說,他的情報網要比蘇卿憐的快一倍 群臣想不通,主上可以先吹吹風,個個擊破,怎能硬來?
攘外必先安內,大戰在即,主上不安撫群臣,卻和他們鬧起了義氣,人為地激化矛盾,他這是要做什么?
江賢猛然坐直身子,目光犀利地看著蘇卿憐,他在猜測此事的真實性。
“你還聽…”
正說著,一陣清脆的敲門聲傳來,江賢一把將她攬入懷中。
蘇卿憐一怔神,隨即嚶嚀一聲,一把扯開扭扣,露出半抹,兩人就勢滾到了床里,江賢慵懶的聲音才傳出來:“…什么事兒”
聽到是江參的聲音,江賢暗舒了口氣,剛才太大意了,竟沒聽到外面的腳步聲。他放開蘇卿憐,沖門口道:“進來吧…”
蘇卿憐面色潮紅,不情愿地坐起來,哀怨地看了江賢一眼,低頭默默地系著扣子。
余光瞄見她衣冠不整,臉色緋紅,江參的頭快低到了地上,露出大半截紅紅的脖子沖著江賢,壓低了聲音道:
“…公子,江奎回來了,說是抓到了胡成。”
“胡成?”江賢眼前一亮,“…他人在哪兒?”
“在…”看了蘇卿憐一眼,江參有些為難。
“走…”江賢站起來,“…我們去看看”
蘇卿憐一把拽住他,“…是那個千面郎君嗎?他怎么了?”見江賢沉了臉,忙改口道:“旬廉還在外面,公子就這么出去,怕…”
“你說的也是。”身子一滯,江賢隨即點點頭,“…如果他找我,你就說我睡下了…”
江賢說著,拽了江參,伸手推開窗戶…
“…胡成人在哪兒?”江賢掃了眼清冷的院子。
“公子來的好快。”江奎隨手關上門,又囑咐門口的小廝精神點,才轉向江賢,“…關在后院了,公子隨我來。”
說著,江奎帶頭邁向抄手游廊。
“…你來”
叫了他一聲,江賢快步朝正屋走,江奎一怔,隨即追了上來。
接過小廝遞上的茶水,江賢打開蓋吹了吹,揮發了屋里眾人,轉向江奎:
“…聽說主上和群臣僵持,半月不理朝政,可有此事?”
“這…”江奎撲通跪了下去,“…那幾日公子毒發昏迷,奴才怕您操心,才…”
“公子,大哥也是一片忠心,擔心您的身體…”江參也撲通跪倒,“…這件事兒主上一定能處理好,公子不要擔心。”又補充道,“…連群臣都駕馭不了,這樣的主子也不值得您嘔心瀝血。”
“忠心?大戰在即,這種事豈是兒戲?…這樣的忠心,不要也罷”
語氣輕緩,江賢像是在嘆息,江奎江參卻早變了臉。
江賢曾治軍多年,最容不得這種因善誤事的屬下,如果他大發雷霆還好,跟隨他多年的江奎卻知道,他越是這樣,越讓人害怕,此時再顧不得其他,磕頭如搗蒜地求起來:
“奴才知錯,要打要罰都隨公子,求公子看在奴才從小跟您的份上,千萬不要攆了奴才…”
鳳眸微瞇,江賢臉色越來越沉,江奎跟隨他多年,在分辨情報上獨有天賦,是他一手培養起來的密碟,處置了他,他還真不舍得。
可他是在為主上謀國,自古奪天下者勝王敗寇,一念之差,或上天堂,或墜地獄,這個時候,怎容得半點疏忽?就像戰場上,需要的就是將帥的殺伐果斷,往往將帥的一念仁慈,就會導致數萬戰士命赴黃泉,這豈是兒戲 “公子,大哥全是念您身體虛弱,怕你操心,求您看在他跟您多年的份上,饒了這次”
沉默了良久,江賢嘆息一聲:“也罷,念你是初犯,就饒你這次…”說著,沖門口道,“來人”
門一推,進來兩個小廝:“公子有何吩咐…”
“…拉下去,重責十鞭”
江奎被帶了下去,江賢看了眼江參,道:“你起來吧。”
“奴才謝公子成全。”
拍拍身上的灰,看了眼陷入沉思的江賢,江參又為他蓄了杯水,嘴唇動了動,想說什么,猶豫片刻,又悄悄地退到一邊。
“…什么事?”
沒料自己的動作全落入了江賢的眼睛,江參一怔,隨即說道:
“…裴爺讓奴才轉告公子,那事成了”
“成了!”江賢驀然轉過臉,“…裴翌怎么說?”
“…旬公子已答應用鹽糧交換馬匹軍械,具體數目還要和大將軍商量,不過…”
江賢神色一緊:“不過什么?”
“旬公子說,欒軍中的糧食也不足,他和旬大將軍也不敢挪用太多,倒是鹽,他們可以出雙倍,裴爺讓奴才問您的意思…”
“好”江賢一拍手掌,“告訴裴翌,答應他們”
見他心情好,江參膽子也大起來,“黎軍中也缺糧,我們要那么多鹽做什么?”
“…糧食只是幌子,我們真正要的就是鹽,一旦和欒國開戰,他們首先就會掐斷鹽道…”
“那…公子既然打算和欒軍開戰,為什么還要賣給他們兵器馬匹,這豈不是…”
這豈不是自樹強敵?
“他們要幫我們滅赤國,沒有裝備怎么成?”
“可…”
可那也不能這么養虎為患啊 聽得迷迷糊糊,江參還是不懂,他擔憂地看著江賢。
江賢但笑不語,五指輕輕敲打著桌案,發出有節奏的叮叮咚咚聲,靜夜中很是悅耳。
江參的心也漸漸地舒緩下來,他家公子笑的這么自信,一定是成竹在胸。
叮咚聲戛然而止,江參下意識地抬起頭,正對上江賢看過來的眼。
“你說,主上為什么突然不上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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