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奴才看,四奶奶的醫術比誰都高,欒城就盛傳,她是天上的星宿下凡…”翻轉著手里的九層軟底鞋,郭嬤嬤嘴里發出嘖嘖聲,“瞧這手藝,也就她能調教出來…”又看向太太,“太太洪福齊天,興許她真就是星宿下凡,您看她,詩詞勝過朝廷的狀元郎,女紅賽過宮廷御品,如今就看了幾天醫書,這醫術竟然也…”
“年輕人不禁夸,郭嬤嬤也別這么說”不屑地瞥了眼郭嬤嬤手里的軟底鞋,張嬤嬤一哂,“我就沒看她會什么醫術…”
郭嬤嬤嘿嘿笑了兩聲,轉向太太:
“奴才說的都是大實話,就拿如煙姑娘說,您也瞧見了,眼瞅著活不過一宿的人,轉眼就活蹦亂跳了,單這一手,那些醫道世家也比不過…”
摸摸手腕上的南珠佛串,郭嬤嬤夸的更賣力。
她活了大半輩子,還從沒收過這么貴重的禮物,姚闌瞧她在太太跟前紅,也不過在言談上敬重三分,也只有云初,才有這么大的手筆,不僅言談上敬著,出手也從不小氣。
“圣人也說,女子無才便是德,這有才沒才的是小,重要的是人品要正…”露院的人可都被她得罪遍了,見太太眉開眼笑,張嬤嬤心就一緊,“四奶奶的聰穎慧黠天下無雙,外面的確盛傳她是星宿下凡,但卻是顆妖星,就她那凌虐奴婢的手段,也是獨一份的…”
笑容流水般消失殆盡,太太的臉沉了下來。
老臉漲得青紫,郭嬤嬤如吃了個蒼蠅般噎在了那兒。
喜梅就用叉子扎了塊剛切好的雪梨,遞到太太嘴邊:
“您嘗嘗,這是外府剛送進來的,水份特別足,正解春天的燥氣”
“嗯…就是甜了些”低頭咬了一口,太太點點頭,指著碟子,“你們也嘗嘗…”
喜梅就用碟子給郭嬤嬤個張嬤嬤分出了些,送到跟前。
“太太賞的,兩位嬤嬤嘗嘗…”
空氣就紓緩下來。
“奴才謝太太恩典…”象征性地撿了塊送到嘴里,郭嬤嬤連連謝恩,“老奴也常聽說,人逢大喜大悲,性情就會大變,四奶奶大婚三日就…從大喜到大悲,性情難免會乖戾些,好在年齡小,太太現在調教也不晚…”
說完,郭嬤嬤就偷睨著太太的神色,見她點頭,膽子就大了些。
“您罰了她,她也知道錯了,單看她這些日子走哪兒都帶著如煙,就知道她是在一心一意地悔改了,年輕人哪有不范錯的,太太也常教訓奴才要有容人之量…”
張嬤嬤一哂:
“她單帶一個官囚四處招搖,不過是做賊心虛,急于洗脫惡名罷了…”
郭嬤嬤就把臉扭到窗外,不再言語。
“…這春天來的真快”恍然沒聽到張嬤嬤的話,太太疲倦地向后倚了倚,眼睛轉向窗外,“轉眼這桃花都打骨朵了…”
“是啊,老呆在屋里,外面的草早就綠了”撤下碟子,喜梅拿了條薄毯給太太蓋在腿上,“外面的日頭真好,又快到踏青的時候了…”
“喜梅說的是,這么好的日頭,是該出去轉轉”揭開薄毯,太太忽然坐直身子,看著喜梅“你去傳四奶奶過來。”
“…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拿著書,如煙磕磕巴巴地念著,“…莫見乎隱,莫顯乎微,故君子…”
“故君子慎其獨也!”見她音拉的老長,念不出來,如意糾正道,“我也打小學這些,就沒見有你這么費勁過,一個字讀十幾遍也記不住…”
“這欒文一一個都圓咕隆咚的,像個蝌蚪蟲…”如煙臊的臉色通紅,諾諾地辯解道:“不仔細瞧都一個樣,就是難辨嗎…”
“你就不會依上下文的意思聯想一下,看你說話做事干凈利索,怎么學個字就這么笨?”
瞟了如煙一眼,芙蓉的耐心徹底用盡了,云初把露院都交給了她,一堆活等著,可如煙這么幾個字就是認不全,干卡在這兒耽誤她的功夫…
哀怨地看了眼也拿著本書,在一邊“監督”的云初,這四奶奶也是,逼她教這笨丫頭欒文也就罷了,還真當成了一件事兒,每天一本正經地陪著,害她一點懶也偷不得。
“…這什么性啊,道啊的,我讀幾遍也不懂,哪有聯想…”見如意看云初,如煙就更發窘,也不安地轉向她,“奴婢今晚一定把這段念下來,不辜負您的期望,四奶奶先休息吧,您這么陪著,奴婢…”
“你早些學會了,也好教我黎文。”合上手里的書,云初端茶喝了一口,看向如意,“她不喜歡這些,明天你去找本《魏氏百草》來教她認…”
這如意也真不是個做老師的料,這么生澀的文章,一句都不解釋,就逼著如煙硬背,能學快了才怪?不是沒第二個人選,自己還真不愿讓她教,抬頭看了如意一眼,云初一陣苦笑。
不是她過目不忘的本事沒丟,怕是也成了如意眼里的笨學生了。
“奴婢謝四奶奶成全…”如煙一陣欣喜,看向云初的目光閃閃發光,用那本書學欒文,如意再不會說她笨了,“…《魏氏百草》是醫學名典,奴婢看過黎文的譯本,非常喜歡。”
云初就笑起來。
她也討厭如意挑的這本書,之乎者也的,讀起來很吃力,有這功夫,看看這個時空的醫學典籍也不錯,《魏氏百草》是她目前唯一聽說過的欒國醫學名著。
“四奶奶…”臉色一黯,如意很意外,“奴婢對那本書一竅不通,怕…”
如煙就僵直了身子,緊張地看向云初。
“你只負責教她識字就行…”半瞇著眼,云初微微地笑,“不用給她講解內容…”
“那本…”
正說著,外面一陣吵鬧,心煩意亂的如意就一皺眉:
“這還有完沒完了!”
“又怎么了?”
見云初問,如意一哆嗦,才想起她還在一邊,就遲疑起來。
“又怎么了?”見她支吾,如煙就皺皺眉,“該說你就說,四奶奶總是主子,再怕她生氣,也不能瞞著!”
不安地瞄了眼云初的神色,如意遲疑道:
“奴婢原是不想讓您操心的,誰知喜蘭越來越不像話了…”
“喜蘭?”眉頭動了動,云初放下茶杯,“不是讓她和喜菊幫三小姐做嫁妝嗎,還有閑心鬧?”
“按您的吩咐,奴婢將那些親近她們的丫頭都打發到了后院,只撿那做事勤懇,忠于您的放在前面,喜菊還好,每日只閉門做女紅,凡事不聞不問,喜蘭就鬧起來…”
起身又為云初斟了杯熱茶,如意關上門,隔開了吵鬧聲,接著說道:
“她不敢找奴婢的麻煩,就對前院的丫鬟使勁,稍有差池,非打即罵,偏她都是抓了錯的,奴婢也護不了,鬧得這些丫頭見了奴婢都不敢多話,生怕被她撞見找茬,昨日珠兒還跑來跪求奴婢成全,說哪怕在后院打水掃地,也比這樣每日戰戰兢兢的強…”
“她這是不甘心…”放下書,如煙擔憂地看向云初,“長此下去,怕是如意再鎮不住這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