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樣星空,兩樣天地。
剛下了一場細雨,便有幾十股清流自峰頂瀉下,山泉漱石,妙音潺潺,空氣中又有幽香浮動,繞轉亭閣,溪聲花香染化一處,渾不知是水中蘊香,或是香滴水響。
這里有個名目,便叫聽香苑。
園林中,女主人素袍赤足,長發自然垂肩,斜倚在竹榻上,正自觀書。忽地心有所感,透過枝椏間隙,遙望星空。
“本命新星?”
她一向待人寬厚,身邊近侍也沒那么多規矩,一左一右兩個美婢都抬頭看天,十分好奇:“什么是本命新星?”
“在上清宗里,但凡修煉天垣本命金符的修士,一旦金丹圓滿,便可接引星力,并在星宮中定一顆本命星,將自身生死玄機寄托于星辰之上,天人感應,平日修行多有仰仗,使符施咒時也有增益之效…這是本命星。”
兩個美婢都是靈動之輩,齊聲道:“那新星呢?
“天垣本命金符乃是此界最艱難繁復的丹訣之一,能修煉有成者,無不是一時之杰。當年上清宗修士,但凡修煉此法到圓滿境界,所寄托的本命星,多是列入三垣之中。”
女主人仰頭遙望天穹之頂,那里正是號稱三垣的核心星域,她悠然道:“三垣星宮乃諸天星域之中,星力匯聚、演化最是高效。三垣中,以紫微垣為最上,太微垣次之,天市垣又次之,入此三垣者,可以進修步虛術,爭一爭長生之機緣。其中機緣修行上佳的,則可進一步修煉度劫秘法。不過,終究也有一些時運不濟的,不入三垣,甚至稍靠外的二十八宿也未入得,只寄托到一些旁散小星上,未來修行境況,自然無法與前者相提并論。”
“原來是個不入流的…”美婢中個頭較高的那個便哧笑一聲,她眉目如畫,笑起來顯得明媚嬌嬈。
女主人淡淡瞥她一眼,美婢立刻就垂下臉去,知道自家有些過了,忙道:“紫蕖知錯。”
“未能歸宮入垣,此人日后修為或許有限,可人之成就,焉能純以修為論…咦?”
女主人再次抬頭,鎖定之前的星域,可是那顆不起眼的星辰似乎在她一分神的空隙間,與其他的星光混淆在一起,難見影蹤。但她當然不會這么想,她更信任自己的感覺:
“區區一顆散星,是誰為其遮掩天機?”
念頭未絕,天穹正中,紫微垣星域,一顆相對黯淡的星辰驀地大放光明,乍看去便像是擴出一層赤暈,一下子壓過周邊所有的星光,可莫名地又開始搖動,不安其位。
“這是虛其位,以待后進?”
女主人一時沒敢確定,然而事情的變化已經超出她的想象,小半刻鐘之后,那顆星辰已經明顯偏移位置,并且一發不可收拾,在赤光暈散中,斜墜而下,曳出一條長長的芒尾,切分了半邊星空。
有那么一刻,女主人不自覺屏住了呼吸。
散星之象,能察覺的人不多,但紫微垣中星象變化,稍微了解天文的人物,便可得見,更不用說那些通曉天機的大能,一時天下震動,不知幾聲慨嘆,幾聲嗟呀。
“朱師伯…”
赤足站在微帶濕潤的草地上,女主人怔忡良久,方幽幽嘆息。
剛剛星宮劇變,天底下能知其脈絡的,不過三五人而已,她就是其中一個,而且,極有可能是最知根底的那個。億萬里外那位老人,無疑是用這種方式,與這些人對話。
尤其是她。
“讓我顧念香火情嗎?”女主人微露笑容,寒意森然:“看來,人人都知我羽清玄好說話!”
頭頂星辰隕落異相,余慈也看到了,不免驚嘆一回,不過他更奇怪的是,與星墜天象前后腳,自己勾連的那顆星辰,怎么突然淡去了?
眼看著星光斂滅,他很是疑惑,但相應的,他在星空中的感覺沒有變弱,相反,還在持續增強,那感覺,就是星力的強度。星力源于星辰,但并非是單純的長線傳輸,更準確地說,應該更類似于共振或投影。
眉心祖竅,追復生魂定星咒和延生度厄本星咒形成的種子真符已經完美交融,由此牽動他本人生死之機,微微跳動,而天空中,則有一個與其頻率完美契合的星辰在回應,至此建立起極玄妙的聯系。
余慈將他的生死印記映射到星辰上,星辰則作出回應,將其星力投影到他的初結成的本命金符中,打入生死符內。
這一刻,心內虛空,已顯現出一顆星辰,與其在真實星空中的位置完美對應。
心內虛空有了,天空中卻隱沒不見,這是什么緣故?
余慈想不明白,但這時候,他也顧不得別的,自星力注入后,他全身氣機又開始洗換,縱然只是微調,但億萬氣機合在一處,連串變化,積少成多,也是個了不得的工程。
更重要的是,還丹修士丹訣有成,氣機的頻繁變化,神氣合抱,圓轉如珠,其蘊含的精血陽氣,終于把周圍那些陰邪之物引來,不只是怨靈墳場中,便是心象投影所在的百里高空,亦是如此。
“破!”
魚龍外相一聲長嗥,額頭道經師寶印一圈光芒放射,始發之際,就凝成星砂一般的符法靈光,化為一圈沖擊波,四面迸射。
余慈出手便覺得與以往不同,符箓發動時,已經感覺不到明顯的氣機運化,心念一動,就是純粹的振動,振動如同呼吸,無需刻意控制,完全化入了本能之中。
生死符與本命金符渾融如一,自有節奏,與之呼應的,則是他寄托生死之機的星辰,兩邊交互感應,符法威能便在這感應的過程中,驀然放大,沒有多消耗他半點兒力氣,其范圍竟是輕松突破三里方圓,將這片虛空洗凈。
無生劫星宿破魂神光!
左邊上方和正下方,接連響起兩聲慘嘶,兩頭陰邪之物還未現出形體,就被打得散了。
一擊建功,余慈也不與這些陰物糾纏,他心象投影發揮全部戰力,還是要在照神圖覆蓋的五十里范圍內。如今既然本命金符成就,亦是寄托了星辰,他沒必再逗留下去,投影倏化流光,轉眼回返。
睜開眼睛的時候,進入還丹中階的“后遺癥”依然存在,氣機的全盤洗換還需要一定時間,畢竟,這不只是本命金符的成就,還包括全身肌肉骨胳、筋絡血脈的整體變化,肉身的進階還要一定的過程。
這一過程中,精血元氣的聚攏運化時刻不停,沒有特定準備的話,是肯定遮掩不住的,這也是大量陰物趨之若鶩的原因。
不過,余慈有兩個極稱職的護法,雖說地下森林中陰魂厲鬼太過密集,但兩個步虛戰力聯手,在不出現特別強大陰物的前提下,足以將方圓二三十里范圍封鎖得風雨不透,余慈很放心。
現在,他想仔細梳理一下脈絡。
寄托生死之機到星辰上,他修煉“諸天飛星”的時候,朱老先生可沒告訴過他。不過他想著,某個地方應該有類似的描述和介紹。
從云樓樹空間中取出一個珠串,是由十九顆紫紅木珠連綴而成,光滑.潤澤,十分耐看,余慈手捻珠串,稍一轉動,就找到了他的目標。
珠串無名,是當初在離塵宗,朱老先生贈給他的,原本是想著讓他在含章法會上佩戴,看是否能吸引幾個故人,但后來無疾而終,老先生干脆就在原本十八個木珠的基礎上,再加一顆,里面封入天垣本命金符的全套修行法門,供余慈參考。
之所以是參考,是因為余慈修煉玄元根本氣法,開辟心內虛空,可以將復雜的氣機運化,顯化為最直觀的心象圖景,情況與大部分人都不相同,原本天垣本命金符的修行,可要比他如今所修煉的復雜成百上千倍。
余慈大部分時間,是把這里的修行法門,當成字典資料翻閱的。
“寄托星辰,寄托星辰…有了!”
有了明確的目標,心念的掃描最是便捷,余慈轉眼就抓著了相似的字眼:“本命星?三垣?新星?”
他忽地愣住,新星?不入流的?
等等,不對,這明明是指本命金符大成后,亦即還丹圓滿,行將突破步虛關卡時才有的異象。
他這剛成就九曜六符,后面還有三個關口要過的修士,又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