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慈不知道碧潮為什么會對腳下這片廢墟感興趣。
說實話,他有些好奇,不過并不準備多嘴詢問,這一點,算是他對碧潮的回敬。
之前正是碧潮,面對褚妍等人的尸身,表現出極漠視的態度,好像只是死掉了三只螞蟻,沒有任何疑問,省了不少功夫。這點余慈讓十分欣賞,同時也學習這一態度,對碧潮的行為,不做任何表示。
同時,他只是做一筆生意,也要講求一個做生意的規矩。
此時那座蓮花峰——余慈如此形容那座已經徹底崩塌的山峰,原址上已經是一片混沌的云霧,山峰的崩坍十分猛烈,余慈懷疑它已經完全消失在無底的深淵里,他是通過相鄰幾座山峰對照,才確認了眼下的位置。
碧潮已經沉入不見底的云霧深處,去尋找線索。
香車停在相鄰的山峰上,那個黑衣人,也就是碧潮稱呼的香奴默默守在車外,云霧虛空中再無人聲,只有偶爾經過的飛禽走獸的鳴叫,總體來說,還是相當地安靜。
車里,余慈在不斷進行嘗試,意圖壓制并消除焚玉香的藥力。擊殺褚妍的同時,余慈就像對待湖海散人那樣,借助神意星芒,轟開了褚妍的神魂防護,部分攝取其的記憶。可惜由于手法粗暴,信息與前回一樣,殘缺不全。
但由此他知道一件事,在褚妍乞饒之時,她總算說了句真話:
焚玉香是沒有解藥的!
這香料本身,其實更像是一種激發人身潛力的猛藥,只是那急劇膨脹的力量和自信,是誘發心魔的最佳引子,加上余慈這段時間狀態正有些不妥,內外交煎,一下子便心神失守,而且勢頭分外猛烈。
在力量、自信、欲望全方位膨脹之下,余慈毫無節制地透支潛力,燃燒元氣,真把自己當成了高懸天上的太陽,若非是他在生死一線時的警覺本能,使他理智回返,壓下心魔,同時有碧潮飛臨,轉移了他的注意力,此時他大概已經化為一團灰燼,消散于天地之間。
說險是極險,不過從另一角度看,這又是一個極大的機緣。
要知修行之事,最難便在“自知”。修士們總要通過艱難的修行,才能做到對“自我”最準確的把握,以此打下堅實的根基。
在一年多的時間內,余慈的修為突飛猛進,從一個明竅境界,甚至稱不上修士的小輩,接連跨越多個關口,成就通神上階,進步的幅度,堪稱一個奇跡。不過如此狂飆突進,幾乎一日一個變化,余慈根本沒有時間沉淀自省,故而在“自知”這項功課上,是欠缺許多的。
偏偏在《玄元根本氣法》中,最根本的“物象心象”之辨,就是最看重“自知”的理論,沒有自知之明,又怎么在物象的基礎上,描繪心象?可荒唐的是,余慈接連進階,凝成心象,靠的卻從來不是“自知”,而是結構衍化、魚龍替身這樣近乎投機取巧的辦法,如此手段,作為他的授業師長,解良頗為不滿,也提出過警告。
這段時日,余慈心魔蠢蠢欲動,便與此事關聯極大。終至聞香失控,只差一線,就要開啟不可逆轉的心魔之火,把自己燒成灰燼。
但也正是這“只差一線”,對習慣于在生死線上打轉的余慈來說,既然不死,這等經歷所產生的收益,無以倫比!
借此機會,余慈終于“自知”一回——隨著那失控的膨脹,他看清了自己的生命極限所在!
他在生與死之間,劃出了醒目的邊界。在一切“自知之明”中,有什么能比對本人“生命極限”的了解更為重要、更為關鍵的?從某種意義上說,這已經是貼近大道的認知和覺悟。
而這又恰是余慈最擅長的,在這個方面,他有著別人難以企及的豐富經驗,這幫助他迅速找到了將此認知付諸實用的辦法。
那就是是控制。
就算窮盡潛力,燃燒元氣都沒有關系,但一定要把握好生死之間這個“度”,就像是他使劍那樣,少一分是懦弱,多一線是狂妄,只有始終踏在生和死的界限上,才能保證最高的效率,才能與“大道”相接,而更重要的,這是余慈的自我追求。
思路明晰,一切都變得容易起來。
“熔爐”仍在燃燒,涌出似乎永無窮盡的動力。余慈已經知道,這是建立在虛妄的幻覺之上,自然不會為其所惑,他準備開辟一個引流渠道,將力量歸攏,以實現對其的控制。
如今他有兩個選擇:
一個是持續強化修為,使之愈發地渾厚,大大縮短積累的過程。按照“熔爐”激發潛力的強度,看起來,結丹離他并不遙遠。
這個選擇,對任何通神修士都是一個難以拒絕的誘惑。然而余慈幾乎沒有考慮,只將那念頭在心中一閃,便忽略了過去。根基不穩的虧,他是吃夠了。好不容易明確了自身的生命極限,將樁基筑牢,他又何必去冒著透支生命的風險,繼續重復前面的錯誤呢?
第二個選擇,則是余慈早早定下來的思路。亦即暫時做足水磨功夫,一點點積累,而將大部分精力放在精研《玄元根本氣法》上,嘗試內外虛空的溝通,以及這溝通對心象產生的影響。
對此,余慈沒有任何猶豫。心內虛空鋪開,內里魚龍心象的形態變得有些模糊,似乎有一層墨汁潑了上去,隨后就是幾筆勾勒。
這“幾筆”正是《玄元根本氣法》中的精妙心法,每一筆都使魚龍心象產生某些微調,與之相應的,就是肉身神魂的細微變動。通過這一手,余慈給“熔爐”激發出的強大力量找到循環消化的渠道,也只有修煉《玄元根本氣法》之人,才能這般從整體著眼,隨時調整身體結構,氣脈運轉,而不至于走火入魔。
車廂外,自碧潮離去后,幾乎未有稍移的香奴,忽地扭過頭,斗篷遮掩下,看不清根底的眼睛閃爍。只隔著一層木板,車廂的變化瞞不過人。里面細密的元氣變化,還有骨胳肌肉輕聲挫動的低響,均為香奴所知。
隱在黑綢手套中的雙手按在膝上,她細細傾聽感應,眼中光芒時閃時滅,身子則在自覺不自覺中,微微前傾。
此時,碧潮飛了上來。臨到車前,女修亦有所感。掃了香奴一眼,沒有說話,只是站在車外,靜靜等待。
半刻鐘后,車廂內的異響終于停止,元氣流動變化也趨于正常,碧潮便似剛剛回來一般,伸手輕敲車廂外層,笑道招呼道:
“余道友,這邊又有事請教。”
余慈聞聲從車廂中走出來,先是笑問一句“上師可有收獲”,也不等回應,又道:“何事?”
“昨晚上,記得余道友說起過那些跨界而來的妖魔。我想到它的巢穴看一看…”
這個倒容易。雖然余慈并不清楚確切地址,但帶著碧潮往那個激戰過的山峰上瞧瞧便成,從當日局勢看,十有八有,妖魔便棲身在那里,此時說不定還有幾只漏網之魚。
果然不出所料。香車到處,真有一兩只“阿貓阿狗”跳出來,碧潮也不下殺手,只驅趕著這兩頭幸存的妖魔狂奔,不一刻功夫,便找到了巢穴所在,過程順得很。
妖魔巢穴是依著原來一個巖洞改建而成,看起來開辟了幾個新洞口并一批甬道,內里結構也算復雜。依舊是碧潮進去察探,余慈在車養神,同時慢慢適應身體的變化。
不過這回,碧潮進去卻是時間甚長,而且聲息全無。
看看已經是兩個時辰過去,天色又要擦黑,仍不見碧潮出來,余慈不免有些疑惑,他在車上也坐悶了,便下了車,在洞口觀望。
等了會兒,碧潮仍無消息,此時天色已晚,余慈在旁邊新開辟的洞口往里看,卻看到里面一個角落之后,有道淺淡的光芒微微閃爍,莫名地,他覺得這光有些眼熟。
扭頭去看,后邊香奴全無反應。余慈想了想,走了進去。
好吧,讓我們六點去,你十一點來,坑爹吧你?服了!呼,發泄一下,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