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初六,就揚帆出行。
這條漢水,是蜀地最大的河流,自古以來,都很是繁盛。
在甲板上,王守田沉思。
不知道為什么,歷代朝廷幾乎都這樣,越是到后面,皇帝的壽命越短,子孫繁衍也困難,元崇皇帝死后,身后留下來的這個破爛攤子可也不好收拾,偏偏繼位的垂正皇帝是七歲小兒,這就更加劇了朝廷的悲劇。
現在是垂正十二年,這樣說來,皇帝也是二十歲的人了,但是根據前世知道的情況,這皇帝現在雖然名義上還是天下之主,只怕連金陵都未必掌控吧?
就在沉思著,先來了一陣風,緊接著大雨點子,豆子一樣落下來,船家和親兵,連忙將馬匹安撫,蓋上油布,而王守田也退到了船倉。
“還有多久到紅澤府?”
“官人,沒多久了,我給您煮條魚,吃完了就到了。”船家賠笑著,又讓婆娘去煮魚去,果然沒有多少時間,魚香就聞到了。
雨繼續啪啦的下著,王守田拿著酒壺,就著醋姜煮的魚,蘸著吃著,這時他穿著青衫,看上去是出游的公子。
“甘厚,昨天放假一半人,你為什么不去?”王守田放慢了吃魚的速度,有些無聊的問著。
“大人,我家兄弟多,有五個,父母不愁沒有人伺候,火里的其它幾個兄弟,兄弟不多,家里也不好,讓他們帶點糧肉回去過年。”甘厚巡查著四周,又解釋的說著。
“你說的也有道理,這次事情辦完后,我給你們放點假,你們回去一次。”王守田微微一笑,神色平淡,似是想著別的事情。
“多謝大人!”甘厚點了點頭,回頭擔憂的看了看五個親兵:“大人這次遠行,只帶了一伍,會不會不太妥當?”
“無礙,對付一般盜賊是足夠了,再說,一般公子隨從也只有五六人,帶的太多,反而顯眼,路上我們穿著便服,不會有什么大礙。”王守田笑的說著。
“是,大人!”甘厚看了看前面,說著:“大人,河渡口到了。”
果然,遠遠的渡口到了,船不但沒有加快速度,相反,減少了速度,不過就算這樣,也很快靠了上去。
檢查的巡兵,看見著王守田的模樣,并不敢為難。
紅澤府是郡城,是一個很是繁華的城池,來往進出,人流極多,通商更是頻繁不斷。
尤其是這幾日,新年氣氛還沒有過,商人都憋足了勁、花樣百出的吸引路人,一眼望去,街道兩旁五彩繽紛,喜慶極了。
王守田仔細打量著,作為郡城,確實是氣派非凡,高高的城墻,牢固的防御,熱鬧的城市,比起汲水縣來,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城門處有士兵把守,凡是進城的人,都需要繳納些費用,可即便是如此,進城的商販依舊很多,這讓王守田有些贊嘆。
不知何時他治理下的汲水縣,也能有這樣的繁榮。
一入城中,吆喝之聲便如潮水一般,涌入耳中,入眼的皆是熱鬧繁華之景。
除了買賣雜物的商人以及普通路人外,街上還有些巡邏的士兵,以及一些衣著較普通人華美一些的富家子弟。
郡城內,到處張燈結彩,遠行的人,紛紛趕了回來,平時就不顯冷清的街道上,越發人流涌簇起來,這些聰明的商家,紛紛利用這個時候,推出自己店里的物件,利用各種方式,來讓街上的人被吸引進來,因此,每年這個時候,都會是郡城里最熱鬧的時候。
王守田雖然頭一次來紅澤府,可前世他也輾轉去過不少地方,因此,對這樣的繁榮景象,初時有些驚訝,很快就恢復平靜了。
“賴同玉,我記得此時,他在一處商行作文書,記得規模也不小,這紅澤府雖然大,但是大商行也只有這幾家…找起來應該不是很麻煩。”王守田想著,由于早早就趕路,有些困頓了,王守田決定先在城中找一家客棧休整一下。
“甘厚,我要找一個人,名字是賴同玉,在一家不小的商行中,你給我找下。”王守田看了看,對著對面一家旅店說著:“找到了,就回來稟告于我。”
“諾!”甘厚應聲說著。
此時,文陽府·節度使府邸,
“夫人呢?”換上了一身便服、臉上帶著些憔悴的王遵之處理完公事后走到內宅,卻沒有見到自家夫人,這讓他的臉色頓時不那么好看了。
在他的面前,并排站著三個丫鬟,在他目光注視下,身體微微顫抖著。
“我在問你們話,夫人呢?”見此情形,節度使臉上的表情就帶著了陰影。
王遵之已經猜到了些,只不過,這種猜測,讓他心里有些不好受,他在等待一個答案,若真是他猜的那樣,那他真的要失望了。
“…夫人她…她去靜心庵了…”三人中年紀最大的那個丫鬟,連頭都不敢抬,結結巴巴的說著。
“靜心庵!”王遵之臉色一下子沉了下來:“這一次,她有說在那里呆多久嗎?”
“老爺…奴婢不知…”
“不知?你們是干什么的?你們居然敢跟我說不知?!”冷冷的說著,王遵之目光掃過三人:“愣著干什么?還不去靜心庵里把你家夫人請回來?哼,若是她不回來,那你們也不不必回來了!我直接送你們去庵里當姑子去!”
當姑子?
三個丫鬟頓時被他這話嚇了一大跳,忙給他行過禮后,急急忙忙趕去靜心庵了。
望著她們離去的背影,王遵之一下子坐倒在椅子上,望著冷清的廳堂,片刻后,他咳嗽起來,一聲比一聲重。
他有三個兒子,二個女兒,可是二個兒子夭折,長子本來都二十歲了,有望繼承大位,結果就意外死去,整個節度使府邸,就再不復往昔了。
王遵之不是沒納過妾室,想再要個孩子。
可是新娶的兩個女人,肚子遲遲都沒有動靜,他的年紀已經不小了,只怕再也生不出孩子了。
再說,就算有孩子,又怎么樣,現在已經是亂世,就算是藩鎮,又有幾個能父死子繼的,多半被部將所篡奪。
就算現在有兒子,他也不敢扶幼子登位——這是害了孩子。
想到這里,王遵之非常失望,也充滿了后悔。
王遵之的夫人,是上代節度使的千金,依靠著夫人的關系,得以坐上大位。
婚后,王遵之向來敬她,甚至未曾納過妾,這當然就造成了后裔不多,三子中有二子夭折,唯一的長子又死亡。
兒子死后,王遵之不得不為自己的族人以及屬下考慮。
“你這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當初你曾答應過我的父親,說會善待我,不娶妾,如今浩兒剛走,你就迫不及待的將女人領進門,你狼心狗肺!看看你選的女人,兩個最下賤的女人而已,這樣的女人,你也要?”當他特意選了兩個地位卑微的女奴進門后,夫人曾指著他的鼻子破口大罵。
王遵之輕輕按摩著眉心,心里說不出的憋悶,難道夫人就不明白,他特意選這兩個女人,就是為了不威脅到她的主母地位?
她們中任何一人生下孩子,他都會抱到她那里認母。
現在雖然可以選擇私生子王守田,但是她如果沒有一個兒子,晚景會很悲涼。
算了,一切都是命數。
王遵之眸子里一片平靜,立于窗前,望著遠景,苦苦一笑。
“大人!”不知道過了多久,府邸的管家出現在了書房門口,小心翼翼的喚的說著。
“什么事?”王遵之轉過身,看向他。
“夫人她…”管家猶豫了一下。
見此,王遵之說著:“她不肯回來,是嗎?”
“…是!”管家硬著頭皮回答的說著。
只不過,他預想中的暴怒并未出現,王遵之只是淡淡的說著:“既然她想在庵里,那就隨她去吧!”
打發掉管家,王遵之咳嗽著,漸漸,手掌縫隙里有著紅色。
“夫人,你還不明白?當年我為了穩固大位,對你是百依百順,可是這些年來,你父親舊部的影響,還有幾分?特別是現在,鬧還有意義嗎?”
“這一輩子,我真的是空空如也,奔波一輩子,白發人送黑發人,藩鎮事業也毫無起色,落得如此下場,該怨誰?”
他望著外面雨天,自言自語說著:“也許,只能怨恨自己,我不是一個好君主,也不是一個好父親,更不是一個好良人!”
“不過,我還沒有失敗,我還有田兒,哈哈,想不到當年偶然春風一度,竟然成為了我的命根子,我的希望都在他身上了。”
“眾將桀驁,不可結親,唯李家是文官,不掌兵權,我這才嫁了義女,以結成親家,日后可依靠數分。”
“成都宋家,是成都的大族,我為你綢繆不少心血,才讓他家同意嫁女前來,宋家富極一方,又有影響,能為你帶來財富和家世,又不至于影響你的權位,希望你能憑著這些,更上一層…我這個父親,能為你作的,就這些了。”
在他的嘆息中,雨點越來越大,在凜冽的小風中,傾斜而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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