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八,深秋了,秋高氣爽 次日,王守田出行,乘的是牛車,牛車上沒有車廂,但鋪著地席,左右稍有隔板。
乘牛車,是因為諸藩鎮作戰,馬都是戰略物資,民間就算富貴,多半用牛車代步,而且去見的是田先生,用馬車就有夸耀的嫌疑。
當然,后面二個牙兵跟隨,卻是免不了,牛車也不快,他們能跟上。
關于里長這件事,王守田事后,簡單和母親講述了始末由來,陸母聽過之后,雖然擔心日后波折,可想想如今兒子也是八品官了,又得大帥親瞇,對方也不能拿他如何,這才放下心來,只是再三叮囑,以后行事不可再如此莽撞。
王守田知道母親是關心自己,自是在嘴上連聲的應了,這才出門而去。
這時,秋高氣爽,沿著一條河道而行,這河雖然不大,但是卻碧水清清,涼風吹來,讓人沉醉。
到田先生的私塾,只有三里路,牛車緩緩而行,沒多少時間,就到了門口。
這時到門口,就是午后了。
木柵欄里面,卻是花園和菜園,這時,竟然有朵朵菊花盛開。
深秋季節,露水成霜,菊花卻千姿百態。
王守田一掃過,只見菊花大似彩球,小如盞燈,品種有著“繡球菊”、“線菊”、“金背大紅”、“金背蟹爪”、“千頭菊”,清香飄悠,宛似圖卷。
“哦,先生在啊,見過先生!”王守田拱手行禮,卻是一驚。
只見午后微斜的陽光中,一個中年人正在花間剪作。
王守田瞇起眼睛盯著,只見這中年人身上一層紅金光,布于全身,于頂上,又有一波波白氣一樣的水光,垂了下來。
修氣士?
田先生,單名紀,前世認識數十年,不知此人真面目,難怪此人不肯正式收徒,只稱“先生”!
話說,大凡正式師徒,卻要磕頭奉茶,氣數有相通之處,而私塾弟子,這類就相當于記名了,相互之間都沒有太大約束,互稱學生和先生。
“哦,原來是守田啊,你來了。”田紀起身,回頭一看,也不由眼前一亮,只見王守田頭戴銀冠,身穿麻布大袖衫,穿著高齒屐,舉止從容,氣度雍容,甚至臉色也不象以前總透著青色,而是隱隱有晶光,當是翩然一公子。
三月不見,氣度和眼神變化很大,多了一份沉靜和威嚴,難以形容。
“給先生奉禮。”王守田說著,令手下二個牙兵,將禮物搬了過來——麻布二匹,米十袋,干肉若干。
田紀笑了笑,就收下了,說著:“我們到內說話。”
到了里面,分主賓坐了,一個小童進來奉茶,靜等先生喝了一口,王守田就說著:“先生,我這次來,卻是求你幫助。”
“哦,有何話,就說吧!”田紀放下茶杯,說著,不見三月,這弟子就氣度大易,讓他有些感慨。
“這次先敗后勝,蒙大帥恩典,卻是任了正八品果毅校尉,以及從八品典農都尉,下屬都由我任免,學生真是惶恐,惟恐誤了大事,這次來看望先生,也是因為先生十數年教學,多有門生,希望先生能介紹一二,為我臂助。”王守田說著。
這次前去看望先生,共有兩個目的,其一是真心的想去看看,其二,是為了田紀的三個真正徒兒。
這三人,是田紀的弟子,和他這個“學生”不同,人家是貨真價實的入室弟子,身份完全不一樣。
前世王守田,卻無緣招募,后來大師兄和二師兄,都歸于李承業,各處要職,一為御史中丞,一為知府,為蜀王治理,立下大功。
不過,想要請這三人出山,沒有田先生的幫助,至少現在是肯定不成,原本想求得一二,但是現在,一發覺田紀是修氣士,心里已經涼了半截。
果然,任憑王守田磨了半天,都不見田紀松口,不禁有些失望了,只是他性格堅韌,又再求了一次。
“先生,這次,不只是幫我,您幫的還有兩千多流民,他們流民已久,若無得力之人安置,如果因為我的無能,再次落到了匪軍手里,一定會成為此郡的隱患,這樣一來,不僅他們會流離失所,很多人都因此禍端,先生…”
田紀聽到這里,一直瞇著的眼睛,猛地睜開了,然后,盯著王守田的臉,看了半晌。
就在王守田以為這位田先生要在自己臉上盯出一朵花來的時候,田先生終于開口了:“守田啊,你真如此想?”
“是的,先生。”王守田認真的回答的說著。
“好,那我就幫你一次。”田先生終于松口了。
“謝過先生。”
“你也先別急著謝我,虞良是虞家之長子,最近就要大婚,想必不可能去你那里,蕭少德體弱,弱不勝衣,應該養之,這時也不能去,唯有薛遠可之,你是否愿意?”田先生淡淡的說著。
王守田心中一驚。
虞良博涉經史,篤志于學,自晝達夜,略無休倦,日后更是以書文聞名。
而蕭少德身體雖弱,卻性情剛烈,直言敢諫。
此二人,都是良臣也,但是都不肯介紹于他,可見田紀的心思了。
“薛遠誠懇于學,一絲不茍,正是我需要的人才,多謝先生推薦,學生感激不盡。”王守田心中尋思,卻笑的說著。
薛遠前世,根本沒有聞名,多半流于小吏,不知為什么收為弟子,但是也可見氣數之差,田紀只肯將此人介紹于他,卻是心意分明了。
“那好,擇日不如撞日,我就封書一信,讓你請他吧!”田先生說著,竟然就站起身來,到了書桌上,揮筆寫就。
“先生,多謝先生!”王守田領會了田先生的意思,恭謹接過,說著:“學生求賢若渴,這就先去了。”
“去吧!”田紀揮了揮手,說著。
王守田后退二步,行一禮,轉身離開,到了門外,將信收到袖子中,先是一聲冷笑,又是一聲嘆息,上了牛車:“去薛家!”
頓了一頓,又問著:“帶上了食盒了吧?”
“帶了!”車夫老徐說著。
王守田點了點頭,摸了摸邊上沉甸甸的一包銀子,沒有說話。
果然,到了不遠處,就是幾間草屋,這時已經是黃昏時分,到了門口,就見了一個老婦人在操勞著,王守田拱手作揖:“夫人!”
老婦人卻是一驚,說著:“你是哪里的小官人,到這里來?”
“我是薛兄的同窗,同在私塾求學,特來拜見。”王守田又深深一揖,行禮說著。
這時,門打開,薛遠已經出來了,一臉貧寒之色,見得是王守田,就說著:“原來是王守田,進來吧!”
草屋里,什么也沒有,只有涼席,王守田不動聲色,跪坐在上,又以木板為桌幾。
看見了真人,王守田朦朧的記憶,終于想起了。
薛遠看上去三十歲左右,實際上才二十五歲,七歲時死了父親,母親做些針活養活全家,七歲時在私塾學過,到了十歲,他的母親說著:“兒啊!你父親死后,家里只有出,沒有進,有些東西也變賣了,實在供養不起你讀書,你不如替村里放牛,得些錢來。”
薛遠就是放牛,只是他平時放牛時,還是讀書,將幾本舊書念透了,集個幾個月錢,又買些舊書,或者有空時聽課。
如此一直有五六年,終于感動了田紀,收他為徒,只是家境卻還沒有多少好轉。
凝神望去,見薛遠頂上只有一些灰氣,面容灰暗,中間本命之氣,只是百姓都有的白氣,難怪田紀看不上。
只是王守田心中一沉吟,就站起來,又隆重拜下:“今日我來,是想請薛兄出山作事!”
薛遠一怔,扶他起來,沉吟了片刻,將眼四面望了一望,苦笑的說著:“秋冬將至,我都無衣給母親與妻子,你來請我,我只得應了。”
竟然連作什么都沒有問。
王守田又跪坐正,說著:“薛先生果是清貧。”
已經改變了稱呼。
又正色說著:“我已經受大帥命,受了從八品典農都尉,在原本汲水縣軍屯,有五百戶,缺少文吏,薛先生初去,沒有寸功,只能先委屈著擔任令吏,實管這五百戶內政,等內政理順,我再提拔薛先生為有品級之官。”
接著,又將一個包打開,拿過一封銀子來,說:“薛先生既然應諾,我無以為敬,謹具俸儀五十兩,你卻權且收看,這草居,委實住不得,我給薛先生三天時間,按照家人,三日后隨我上任。”
薛遠不由吃了一驚,原本他答應,實是家里快走投無路,什么活都干了,這時卻不想卻是招為他吏,委于重任,更增之重金。
想起以前委屈了家人,甚至冬無寒衣,食無裹腹,一時間,眼睛一熱,眼前就迷糊了。
王守田一揮手,二個牙兵取了食盒,這是豆腐、鯉魚、韭菜肉絲,還有一壺酒。
王守田親倒二杯,舉杯:“讓我敬薛先生一杯。”
薛遠也不推遲,舉杯高飲,酒水自唇邊流下,一口飲盡,就拜了下來:“臣薛遠,拜見主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