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凡出了‘墨隱’,睨了眼手中酒壺,自嘲一笑,還是不夠淡定。
眼前人影一晃,洪凌靜立在他面前,神色間有些閃避,不敢直視不凡的眼。
不凡心里微凜,“回去再說。”
洪凌輕點了點頭,隨在不凡身后,進了他的藏書石室,閉了石門。
這間藏書石室,雖然算不上是秘室,但因為不凡掌管府中要事,難免有許多重要文案存儲,所以無他允許,任誰也不能進,而且在修建時,他又特別留心,石門一關,外面再聽不見這里面的談話。
不凡才轉身看向洪凌。
“正如公子所料,宋太傅入山,以給神醫送上好人參為名,其實是暗替王妃查府中常樂郡主真偽。”
“他可查到什么?”
“什么也沒查到,神醫說郡主性情變化,是因為去年神巫給她施用秘術時,郡主發生排斥,藥物反噬所致,對往事有些似是而非。”
“宋太傅相信了?”
“信了。”
不凡眉頭微蹙。
“公子不信?”
不凡神色淡然,“你有事瞞我。”
洪凌面露愧色,“我被老主人發現了。”
不凡倒抽了口冷氣,在世人眼中義父是神醫,卻不知他便是當年名滿天下的鬼醫,只是多年前便傳聞已經入了土。
他的妻子寧漫的絕世醫術和毒術也是由他親授,他由愛妻親自埋葬,所以世人無人會認為他還活著,更無人會將神醫與鬼醫并為一人。
世間只得他的師弟神巫知道他的鬼醫身份。
當年忠奴帶著奄奄一息的他和母親的信物前往山中,請求神醫出手相救,他不知醫神為何會買母親的賬,留下了他和忠奴。
也不知為何本該暈迷不知事的自己,神智卻是清醒的,也正因為這樣,才在一次神醫與師弟神巫爭吵中得知神醫便是鬼醫。
就連神醫本人也不知他無意中竊知了這個天大的秘密,否則他也活不到今天。
之所以被稱為鬼醫,是因為他救人無數,也殺人無數。
正因為神醫不肯泄露身份,這些年只授他武功,卻不教他醫和毒。
義父不教,他也絕不私竊。
也是他這樣的性子,才深得神醫喜愛,又不曾懷疑過他知道鬼醫一事。
這次如果不是情非得已,他也不會暗查興寧下落,他吩咐洪凌緊跟宋太傅,只暗觀臉色,不可妄動,仍是被義父察覺。
腳底升起寒意,一時的執著,險些失去洪凌這條手臂,“義父為何放你回來?”
洪凌搖頭。
不凡微微愕然,“義父可有說什么?”
“下不為例。”洪凌緊皺眉頭,有些憤憤的一屁股在身側矮柜上坐下。
不凡斜睨著他,不由一笑,看樣子是吃了些苦頭回來的。
洪凌伸手入懷,取出一物,向他攤開手掌,掌心躺了朵小小的珠花,“另外,神巫叫我把這個給你。”
不凡拈起珠花,認得是無憂三年前進山時所戴,這珠花還是他陪興寧進京時,路過一家首飾鋪,想起兒時,有一次正在烤兔子,小人兒竄出來,趴到他背上說,看見哪個臣使帶了女兒前,頭上戴了朵珠花,如何的好看。
那時她還極小,費著九牛二虎之力,向他描繪那朵珠花是什么樣子。
照著他的意會,或許便是這模樣。
當時興寧見他看那朵珠花,便死活纏著他給她買了下來。
在指尖把玩一陣,神色微黯,“神巫給珠花你時,我義父可在身邊?”
“在的,神巫叫我給公子帶句話。”
“什么話?”
“善待無憂。”洪凌面色微沉,憤憤不平道:“我就不明白,那小魔頭,品質差成這般,神巫為什么要這般維護,老主人和神巫不是萬事反著來嗎?為何到了小魔頭這里,就和神巫成了一條線上的。再說這些年,難道公子對小魔頭還不夠好?還巴巴的趕著要你善待…如果不是老主人的吩咐,我真想…”
“神巫自然有他的道理。”不凡倒是一臉平和,將珠花放進架子上的一個小錦盒,轉念又將珠花取出,放入袖中。
出了石室,聽小廝在門外道:“公子,郡主院子里的李媽媽說有急事求見。”
不凡自回來便沒過問郡主的事,這時已過三更,卻聽那邊院子的人求見,暗道了聲不好,急走向門口。
李媽媽在門口急得搓手,見了他,如見了救命稻草,“紇公子,郡主…這時辰還沒回府。”
不凡睨向跟在李媽媽身邊的大丫頭小紅,眸子微冷,“你不是說郡主回府了嗎。”
小紅‘撲通’一聲跪了下去,哭道:“千千說郡主去尋白公子了,叫我們先回來不要聲張,幫她瞞著些。晚些自會和白公子一起回來。可是方才白公子過來尋郡主,奴婢才知道郡主并沒和白公子一起。”
“開心現在何處?”不凡眉頭微蹙。
“奴婢見白公子人一回來,就知道郡主沒有尋到白公子,白公子臉色很不好,怕是他們二人又吵了架,就沒敢跟白公子說郡主沒回來,只說睡下了,白公子才松了氣,回自己院子去了。”
“他們今天吵了架?”
“今天郡主非要去看決刑,在刑場上遇到白公子,二人本來好好的,不知怎么突然鬧起來了,白公子丟下郡主沖著走了,郡主怒火沖天,還把提督給打了,回府不久,有人回稟管家說白公子在鬧賭場,郡主就出去了。”
“之后就沒再回靖王府?”
“不曾回,奴婢左等右等,不見郡主回來,才問的千千,千千便要奴婢帶人先回常樂府。千千和郡主慣來是稱不離砣,千千都沒跟著郡主,奴婢也就以為郡主當真是和白公子一起。”
小紅雙眼紅腫,嚇得直哆嗦。
陸管事匆匆從院外進來,“公子,管家飛鴿傳信。”
不凡接過小竹筒,取出里面紙箋,略松了口氣,“她回了王府。”
小紅聽了,長松了口氣,整個人都險些癱了下去。
李媽媽犯了愁,急得臉色煞白,“明早宋太傅過來查勤,該如此是好?”
“我去接她,你們先回去,此事不要張揚。”不凡回頭吩咐小廝,“備車。”
洪凌急往外走,不凡叫住他,“你路上辛苦這幾許多日,去休息吧,不必隨我一道,如果我和郡主沒在宋太傅過來之前回來,你便說郡主與我一起。”
洪凌應了,飄身離去。
無憂沐完浴,正想往床上爬,千千突然一把將她擰了起來,“糟糕了。”
“什么事一驚一詐的?”無憂被千千嚇得一跳。
“小紅說常樂郡主每月初七必須有夫郎們相陪增加陽氣,辰時一定要服沙華之血。在山中三年,不知是如何解決的這個問題。但沒進山前,每隔三個月的初七一定要回‘常樂府’,王妃怕郡主誤了初七,令宋太傅每月初六辰時,查勤常樂郡主是否在府中,十幾年來,常樂只有九歲那年發脾氣摔了沙華之血,沒有服用,其他時候再沒錯過。”
無憂心里突的一跳,怎么會這么巧,她在二十一世紀時,每隔三個月,初七的早晨七點,冥王必會迫她喝下一小瓶不知什么血液。
她曾問過冥王,是什么血,又有什么作用,冥王說是沙華之血,因為她是已死之人,如果不服用沙華之血,肌膚便會潰爛。
回來以后,把這事早忘得干干凈凈,這時突然聽千千提起,心頭一緊,扳著指頭一算,現在正是第三個月的初六,不禁抱著胳膊搓了搓手臂。
“小紅有沒有說,她不服沙華之血,會如何?”
“如果不服沙華之血,就會發疹,九歲那年便是發脾氣摔了沙華之血,結果臉爛得不成樣子。
大半天不見你回來,險些把這事給忘了。
如果趕不上明天宋太傅查勤,或者不喝那沙華之血,臉上又不爛的話,你這假貨可就穿幫了。”
無憂真想將她摁到被子里捂死,啐了她一口,“你怎么不早說?”
“我知道的時候,你還沒回來呢,辦好了你吩咐的事回來,你已經在洗澡了。”
無憂一個頭三個大,只得匆匆收拾,吩咐人備車,摸黑往‘常樂府’趕。
管家看著無憂的車走遠,湊到親信耳邊道:“去回王妃的話,郡主回‘常樂府’了。”
無憂抱著軟枕,發了半天的呆,又扳著指頭算了一陣,越算越迷糊,將身邊睡得東倒西歪的千千拽了過來。
千千已累了一天,這才睡著,被無憂弄醒,哭喪著臉,“你不會困嗎。”
無憂直接無視她的哀怨,“你在另一個世界,多少歲?”
“二千來歲吧。”千千打了個哈欠。
無憂一怔,“二千來歲?”不成了老妖精了。
“嗯,相當于你們的十四。”千千又闔了眼。
“這么說,不同的世界,人其實一樣大,但年齡不同,是嗎。”無憂頓時來了精神。
“凡世輪回怎么能與我們那里相提并論。”千千被她纏得沒了辦法,只得又睜開眼,打個哈欠,拿指頭在身下墊子上畫了兩條同樣長的線,其實一條上點了八個點,另一條上點了十來個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