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這次是王爺駕到 親王出京探親,還是到云南這種天高皇帝遠又窮山惡水的鬼地方探親,排場自然非同凡響。不過由于咱們的康親王爺杰書是一位愛民如子、忠君報國的好王爺,所以這一路上他都沒擺什么架子要什么排場,一路只是緊趕慢趕,日夜兼程,一直到了貴陽城里,康王爺才拗不過云貴總督卞三元卞部堂代表受寵若驚的云貴百姓集體提出的誠意懇求,擺起排場拉起依仗,帶著卞部堂親自率領的護送隊伍,浩浩蕩蕩殺向云南而來。
康王爺來了,云貴總督卞三元也親自來了,云南官場上的大小官員當然不敢怠慢,巡撫林天擎、布政使崔之瑛和按察使李興元等云南三大巨頭聯袂出馬,帶著數以百計的文武官員一起殺向勝境關迎接;吳三桂那邊雖然明知杰書來者不善,可是面子上的事也不敢不走走過場,派出了吳三枚和胡國柱兩人出面,到勝境關迎接杰書的儀仗隊伍,同時準備邀請康王爺到昆明一游,欣賞一下滇池風光。
這次終于被周培公算準,吳三桂和平西王府智囊團其實就是用膝蓋頭思考都明白杰書此來的真正目的——給干女婿李率祖擂鼓助威,收拾盧胖子這個藐視康親王權威的王八蛋,順帶著親自探視一下平西王府動靜,為小麻子的云貴政策制訂近一步資料。但周培公所料定的一樣,優柔寡斷的吳三桂絕沒有膽子為了盧胖子這么一個七品官和康王爺翻臉,與康王爺硬扛到底,只會采取獨善其身甚至丟卒保車的策略,坐看杰書怎么收拾盧胖子,讓盧胖子自求多福。
盧胖子的好老師劉玄初比任何人都了解吳三桂,也迅速看穿了李率祖一方的猛龍強壓地頭蛇策略,還有料定吳三桂在這件事中將要采取的軟弱立場,但劉玄初也非常清楚,自己是絕對不可能說服吳三桂為了盧胖子和杰書翻臉對立的。所以劉玄初也沒了辦法,只能盡力勸說吳三桂保住盧胖子的小命,爭取只讓盧胖子丟官罷職即可,然后再把盧胖子帶回昆明,在昆明發揮他精通西洋學問的長處,其后再慢慢想辦法讓盧胖子重新出任官職——關于這點,劉玄初還是有不少把握的,也如愿以償的說服了吳三桂接受自己的主張,決心不惜一切代價保住盧胖子的狗命。
正邪各方運籌謀定之時,大清康麻子七年七月初八這天,康王爺的隊伍終于抵達了勝境關,剎那間,勝境關前鼓樂齊鳴,鞭炮震天,上百官員和他們的近千隨從一起跪于道路兩旁,齊聲高呼王爺千歲千歲千千歲,場面蔚為壯觀。也讓頭一次出京巡視的康王爺萬分滿意,大感威風,心說怪不得京城里的御前侍衛和王公卑職都削尖了腦袋想要出京外放,原來王公貝勒和御前侍衛到了外面能有這么威風得意,有無數人磕頭請安還有這么多人爭著搶著送銀子,看來我以后也要想辦法多出京幾次差,幫這些地方官們花一點地方上的銀子。
也有讓康王爺非常不滿意的,那就是云南和貴州實在太窮了一點,道路兩旁的漢彝苗侗白各族百姓大部分都是衣不遮體,面黃肌瘦,手里還大都拿著鋤頭、糞叉和扁擔等勞作工具,十分礙眼,給大清盛世臉上抹黑,那比得上咱們大清八旗子弟的衣著光鮮、紅光滿面又大腹便便?手里的東西,當然更比不上咱們滿州八旗男兒手里的鳥籠、煙壺和蟋蟀罐了!
“狗奴才,都滾遠一點,別在這里煞風景,趕快種地納稅去,我們八旗滿人還等著吃鐵桿莊稼!”康王爺在心底狠狠罵了一句。
讓康王爺更不滿意的還在后面,云南三大巨頭和大部分能來的云南官員來了,欽差大臣小于成龍來了,平西王府的代表也來了,還是吳三桂的弟弟吳三枚和長女婿胡國柱,就連駐地不在云南的美人兒孔四貞四格格和長駐貴陽的云貴總督卞三元都來了,干女婿曲靖知府李率祖更是點頭哈腰得讓人懷疑他想舔康王爺的鞋子,可是康王爺十分留意的一個王八蛋卻沒有來——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王八蛋,當然就是咱們的盧大胖子盧三好了。
“林中丞,你過來。”康王爺到底是天潢貴胄,久經場面的大人物,發脾氣也會找準對象,首先就把林天擎叫到面前,沖著林天擎冷哼道:“林中丞,聽說曲靖知縣盧一峰是你的親眷子弟?有這事嗎?”
“不,不是。”官場老狐貍林天擎知道康王爺這是想給自己下馬威,趕緊擦著汗水聲明,解釋道:“王爺有所不知,下官與盧大人只是曾經一起在平西王世子府中住過一段時間,彼此之間比較熟稔,他敬下官為長輩,下官當他忘年之交,并沒有特別親近的關系。”
“是嗎?”康王爺冷哼道:“那你這個做長輩的,對晚輩的教導看來遠遠不夠啊,連起碼的禮儀也不會遵守,本王親臨云南省親,他竟然連迎都不來迎一下?這是地方官員的威風嗎?”
“這位王爺還是嫩了點,你是省親,又不是奉旨辦差,盧一峰別說不來接你,就是你在曲靖他連見不見你一次,他也占著全理——律法上可沒有規定地方官員一定要迎接和拜見省親大員的,你如果鬧到朝廷上去,倒霉的也只會你自己。”林天擎心里嘀咕,臉上則賠笑道:“回王爺,這可怪不得下官,下官是要求盧大人前來迎接,可是盧大人說秋收在即,他要忙于組織秋收,已經向上憲李府臺告了假,就不來了。”
“忙于秋收?”康王爺冷笑得更加大聲,說道:“怕不是仗著林中丞你的袒護與眷顧,沒把本王放在眼里,所以故意不來的吧?”
“王爺冤死下官了。”林天擎喊起冤來,說道:“王爺誤會了,下官那敢對他有什么袒護包庇?下官和他只是普通的忘年之交,那敢為了交情枉了國法?王爺如果不信,可以去問李府臺,看看盧一峰是不是自己向他告的假?”
康王爺繼續冷笑,轉目去看旁邊稍遠處的吳三枚和胡國柱,見二人面沉如水,卻沒有任何言語,對康王爺故意刁難西選官的挑釁舉動不敢有半點表態。康王爺得意笑笑,這才又把目光轉向李率祖,李率祖會意,忙說道:“回岳父大人,林中丞所言不誤,盧一峰確實是自己向小婿告的假,時間在林中丞抵達曲靖之前,似乎并不是出自林中丞的指點。”
“這樣就好。”康王爺滿意點頭,又轉向林天擎冷笑說道:“林中丞,念在你與我這女婿同省為官的份上,以前的事就算了。不過以后,你如果再有什么故意偏袒包庇的舉動,可不要怪本王不念舊情噢?”
“下官不敢,下官不敢。”林天擎連聲答應,臉上的汗水也越來越多,并在心里說道:“三好賢侄,不是做伯父的不管你,康王爺已經公然這么說了,省里這些墻頭草騎墻派就更不敢站在你那一邊了,伯父也得明哲保身了,你自求多福吧。——當伯父的,總不能自己的身家性命當賭注,為你賢侄和一個親王翻臉火并吧?”
果然被林天擎料中了,康王爺如此旗幟鮮明的站在干女婿一邊,云南另外兩個巨頭李興元和崔之瑛馬上象蒼蠅見到血一樣,領著一大堆墻頭草勢利眼撲上來,投其所好一個勁的‘夸獎贊美’盧胖子,康王爺則連連點頭,顯得十分滿意。見此情景,林天擎又悄悄嘆了一口氣,把目光轉到一直被孔四貞和周培公包圍的正牌欽差小于成龍身上,卻見小于成龍面帶微笑,還笑得十分開心,似乎對杰書之前那些有失身份、逾越干政話語充耳不聞。
“三好賢侄,你運氣不好啊。”林天擎又在心底嘀咕了一句,“如果來的欽差是另一個于成龍,那你的日子肯定要好過一點,那個老于成龍可是一個敢和王公貝勒玩命的主!呵呵,如果來的是王煦,那你的日子就更好過了,那個二楞子,就憑康王爺今天的這些話,就能把康王爺的親王帽子給參飛!可惜,你沒這個運氣啊。”
有了皇帝的親堂哥康王爺坐鎮,孔四貞和李率祖等大清忠良們的底氣頓時充足了許多,也用著擔心康王爺和曲靖的刁民百姓直接接觸了——康王爺總不會為了幾個窮酸刁民就殺了自己的干女婿吧?而康王爺也極度看不起云南這些少數民族土司,僅是在平彝過了一夜就繼續啟程南下,一路直奔沾益曲靖,讓本打算巴結王爺的平彝大地頭蛇龍闊很是惱火了一通。
也有時刻保持小心警惕的,周培公就是其中之一,在這段時間里,周培公一直帶著孔四貞秘密調來的十三衙門好手死死盯著小于成龍,防著這個手里拿著圣旨和尚方寶劍的二五仔與盧胖子取得聯絡,更防著這個二五仔忽然倒戈,殺所有人一個措手不及——這家伙如果真的捧出尚方寶劍和杰書死扛,康王爺也得掂量掂量強行干涉欽差執法的后果了。
周培公的小心終于還是收到了豐厚回報,離開平彝第二天下午,當隊伍抵達白水關,乘著大股隊伍過關的混亂機會,小于成龍從京城帶來的兩個隨從忽然脫離了隊伍,騎著快馬先行趕向了曲靖。周培公聞訊飛報孔四貞,孔四貞當即派出十三衙門好手追趕攔截,終于還是把他們追上,借口云南漢夷雜居,道路不夠安全,要求他們返回大隊同行,兩個于成龍的隨從則解釋說自己們是去沾益為于成龍打前站,準備住所,以免大隊抵達沾益之后無處下榻。
沾益土知州安民家里房子再少,也不可能讓欽差大臣露天過夜吧?對于于成龍隨從如此粗淺的借口,孔四貞手下的十三衙門好手雖不當面揭穿,卻也笑著保證,說于成龍一行到了沾益必然有地方下榻,生拉活扯著不讓這兩個隨從先行,一直堅持到康王爺的隊伍趕到現場,奸計未能得逞的小于成龍才訕訕的叫回兩個隨從,讓他們與大隊重新會合同行。
為了打壓小于成龍的這種二五仔舉動,當天夜里在沾益過夜的時候,康王爺和孔四貞聯手把于成龍叫進房間,當面向于成龍發出警告。首先由康王爺唱紅臉,冷笑道:“于大人,如果本王沒有記錯的話,你好象是鑲黃旗旗下的奴才吧?本王的女婿李率祖雖然是正白旗和你不是一個旗,但我們旗人之間,是不是應該互相眷顧幫助一點?少鬧點窩里橫?”
“王爺,你說什么?卑職怎么聽不懂?”于成龍假惺惺的疑惑反問道。
“少給本王裝蒜,你今天派人先去曲靖,是打算干什么?”康王爺一揮手,惡狠狠問道。
“王爺誤會了,下官是派人到沾益打前站,準備過夜的事,可沒派他們回曲靖。”于成龍辯解道。
“王爺,依奴家看來,于大人既然這么說了,也就絕對錯不了,沒其他意思。”孔四貞唱白臉,嬌滴滴的說道:“再說了,自打于大人抵達曲靖以來,與我們還有和李府臺相處還是極好的,于大人當然不會做出對不起朋友的事,于大人,你說對不對?”
“那是當然。”于成龍趕緊點頭,說道:“四格格所言極是,于成龍雖然不才,但出賣朋友的事,是萬萬不會做也不敢做的。”
“于大人說得對,是這個道理。”孔四貞打蛇隨棍上,嬌笑道:“官場上做事,講究的是和光同塵,于大人當時明白這個道理的——也絕計不會象于大人那位恩師王總憲一樣,到處得罪人,等到了出事的時候,上面連一個可以說話的朋友都沒有。于大人,你說對不對?”
孔四貞的話里帶上了對小于成龍有知遇之恩的王煦,小于成龍當然就不說話了,瘦臉也有些拉長。孔四貞察言觀色,知道摸到了于成龍的逆鱗,便起身走到于成龍旁邊,緊挨著于成龍硬擠在一張椅子里坐下,小手按在小于成龍大腿上,輕輕摩擦著,嬌笑問道:“怎么了?是不是奴家不小心辱及了于大人的恩師,于大人就生氣不說話了?”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奴家這就向于大人道歉。”孔四貞笑容益發嫵媚,輕輕捏著于成龍大腿,嬌聲說道:“不過呢,奴家倒是覺得自己說得不錯,奴家就不明白了,于大人你就這么死心眼干什么?不錯,李率祖是有一點不象話,于大人你派部下悄悄深入民間,收集到的李率祖罪行也一件不假,全是真的…。”
“四格格,你全都知道了?”于成龍嚇了大跳。
“當然知道了,奴家可是在廣西替皇上管著南方的十三衙門,于大人明面上和奴家虛與委蛇、暗底里派隨從部下悄悄查訪,這點小花樣,還能瞞過奴家的眼睛?”孔四貞笑得花枝亂顫,很是不屑于成龍查案的粗淺手段。末了,孔四貞又湊到于成龍耳邊,吐氣如蘭的說道:“不過呢,于大人是否知道,李率祖李府臺在曲靖,其實也悄悄擔著和十三衙門差不多的差使,你知道他是什么差使嗎?”
“監視平西王爺?”于成龍沉聲反問。
孔四貞終于收起嫵媚笑容,難得露出些嚴肅神情,鄭重點了點頭,說道:“不錯,于大人現在應該明白,為什么李率祖有那么多錯處,那么多不是,皇上和朝廷一直舍不得對他下手的原因了吧?扳倒李率祖容易,可是扳倒了他之后,誰來替皇上和朝廷監視平西王府?誰來替皇上和朝廷控制滇黔咽喉曲靖府?這些,于大人你想過沒有?”
于成龍又不說話了,孔四貞向杰書使個眼色,杰書會意,馬上說道:“于大人,實不相瞞,其實聽到四格格向本王秘密稟報的關于李率祖的事后,本王也是氣憤填膺,也是想把李率祖千刀萬剮,還曲靖百姓一個公道!可是,殺了李率祖容易,上那里找一個對皇上和朝廷都忠心耿耿的人來接替他呢?而且,人都會犯錯,犯錯不可怕,怕的是錯了沒有改正的機會,你就不想給李率祖這么一個機會改正?”
“于大人,算奴家和康王爺求你了,暫時放李率祖一馬吧。”孔四貞幾乎依偎進于成龍懷里,在于成龍耳邊輕輕說道:“你看看,王爺南下省親,來探望的就是李率祖,你這會把李率祖的罪定了,叫王爺的面子往那里擱?奴家的十三衙門,有很多情報消息都要從李率祖這里收集,你把他扳倒了,奴家上那里收集情報去?”
“所以,于大人,算奴家求你了,放過李率祖一次,給他一次改正的機會,讓他保證以后再也不敢了,行不行?”孔四貞的聲音象是摻了蜜糖一樣,又甜又糯,“奴家猜想,就算于大人你的恩師王總憲在這,或者與你同名同姓的同族兄長于成龍在這,也會深明大義,給李率祖這個有功又有過的奴才一次改正的機會的,于大人,你不是異常崇拜你的恩師和你的同族同名兄長于成龍于大人嗎?你就不想向他們學學?”
“當然了,事成之后,本王和四格格都定有厚報!”杰書許諾道:“回京之后,本王會秘密向皇上稟明于大人你的深明大義,會如實闡述你的各種功勞,請皇上重重嘉獎于你!除此之外,本王還會讓李率祖準備一份厚禮,重重酬謝于大人你的救命之恩。”
“奴家也會謝于大人噢,不管于大人想要什么,奴家都不會拒絕…。”孔四貞千嬌百媚的橫了一眼于成龍,又在他大腿上輕輕捏了一把,挑逗之意,溢以言表,心說,勾搭不到老于成龍,老娘還勾搭不上你小于成龍?
“這個…。”盤算了許久,于成龍終于放松口氣,低聲無力說道:“王爺,四格格,請容于成龍考慮一夜。”
“還考慮什么?”孔四貞嬌嗔,“于大人,難道你還沒有看出來?云貴總督卞部堂、云南布政使崔藩臺和按察使李臬臺他們,都已經決定站在我們這一邊了,于大人那還打算力挽狂瀾,站在所有人的對立面么?就算你有這個心,幫了那個盧胖子一把,又有什么用?他又能為你做什么?是能幫你升官,還是能幫你改善家境?而且揪出了盧胖子欺君之罪,對你來說,不也是大功一件么?”
“沒錯。”杰書大力點頭,說道:“盧胖子對皇上用反間計,欺騙皇上在云貴軍餉一事上讓步,皇上已經是十分震怒,于大人你如果能夠揭破這個真相,揪出盧胖子的罪行,就是蓋世奇功一件啊!”
于成龍面沉如水,閉上眼睛內心天人交戰,足足盤算了小半個時辰,于成龍才嘴唇微動,低聲說道:“王爺,四格格,卑職暗中收集那些東西,一會就叫人給你們送來。你們說吧,你們要我怎么辦?”
唯一的指望欽差大臣于成龍也被拖下水了,大奸似忠的盧三好盧禍害終于也該死無葬身之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