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晨曦中蘇醒過來,少年宗守看著眼前的木床,窗戶,以及透過窗戶射入的光柱,覺得自己仿佛還身處天守山一樣。然而透過窗戶看到那些晴空和海鷗,他的眼淚又掉落了下來。
他們正位于一艘渡海的大船之上。宗守盡管胸口肋骨斷了無數根,但在當天,還是從頭到尾見證了吳宗和南苦無同歸于盡,并擊傷柯布衣的整個前后過程。隨后才是暈了過去。
醒過來他已經在一艘船上,楊澤大概是要負擔他傷勢,所以并沒有一路東去,而是租了一艘大船東渡。
為他服下了丹藥,并以真氣接續了他斷裂的骨頭,以至于宗守再度昏闕,此次蘇醒,已經是天守山激戰過去兩天的時間了。
門簾子掀開,無數鍍了金顆粒的陽光從外射入,楊澤已經站在了門口,看著雙目還猶有兩道痕跡的宗守,擱下了藥碗,淡淡道,‘…像是那種自私自利慣了的人,值得你為他記悼嗎?”
少年宗守盡管逆來順受慣了,但畢竟天守山是他從小成長的地方,他曾經在附近的海邊收網拉魚,他的皮膚在黃昏的海岸泛著小麥色的瑩光。他的童年興許沒有城鎮中孩子那般多姿多彩,但是他能數出天守山附近海域所有五顏六色貝殼的種類和分布,他知道每一處魚肉的鮮美滋味。他記得漁村里那個女孩粗大黝黑的麻花辮子。他就這樣的成長過來那里每一寸的土地他都能嗅到親和的氣息。
而如今,都毀去了。
宗守倔強的盯著楊澤,很想開口說“其實他對我還是不錯的。”但是的的確確,他卻找不出平日里他咒罵得無比順口的那小老頭,任何讓他值得記掛的優點。但他就是如此的為他悲傷。
楊澤每日為他服藥,這種靈藥,再加上楊澤“長生柄,療傷真氣的渡入少年宗守恢復得極快。不過五天時間,他就下得床來,身體重新恢復。速度快得令人發指。這般大船是楊澤和宋臻臨時租用,當然楊澤詢問宋臻意見的時候,一如既往的被她冷漠忽視仿佛她只需要監管楊澤就行了,其他的似乎根本毫不在意。雖然若是趕路的話,楊澤和宋臻都能靠著道尊瓣澤和仙鶴流光,在短短不過一兩天時間高速抵達鹿島國。
不過經過那場吳宗和名震高溫帝國兩個大修行者的戰斗,楊澤頗為震撼,倒也并不急著趕路,租住大船,為的是消化這一路而來的心境感悟。
乘坐大船東渡去往鹿島國,沿途風光倒很為愜意。常常是能看到晴空之下碧藍直達海平線的大海白云如染,海鷗紙片般在一些海島之間飄飛。
待到海水透澈之處,還能見到不少海豚爭先恐后隨船攢越碧波跳躍而行。
船夫是附近海源幫的人,來來回回做游渡大海的生意,搭載過無數的客人。道尊已經縮小成狗般大小,丑是丑點,倒也不必驚世駭俗。就是宋臻的仙鶴要顯眼一些每日里都站在桅桿轟處倨傲不群,無時無刻不表現出和主人一樣的性格。
船上的船夫此行生涯多年,早見過不少修行者,知道個中忌諱,也不會過于過問楊澤等人,每日只司自己的事情專心和徒弟開船。送上必要的飯菜,客客氣氣。已經把他們當成是參加神道齋盛會的客人。
夕陽律染,楊澤走出客艙,便看到一身翠綠煙衫立于船頭的宋臻。
衣襟峰聳而腰肢盈柔如水。煙薄的裙衫之下是兩條隱約可見筆直修長的雙腿。迎著夕陽,吹拂而過的是溫潤不帶任何腥氣的海風。她的鬢發縈繞而舞黑色眸子裝滿了遠方的落日。
在她窈窕倩影的背后甲板桅桿島臺之上。不少年輕的船員早已經看得癡了呆了。不免面紅耳赤心悸不已。
楊澤知道兩人的同行只是暫時的,他們總會有分別的那一天。說不得還會大戰一場。若是那個時刻到來,自己會不會突然生出眼前這種不舍的復雜情緒。
思緒歸思緒,身后傳來腳步聲,楊澤轉身,少年宗守來到面前,微微躬身,行了個禮“能夠這么快回復過來,感謝楊大哥的照料!”
楊澤微微搖頭,朝著船首甲板處款款的宋臻指了指“不用謝我啊,真正上好的恢復秘藥,是來自于她。若沒有那些秘藥,恐怕你還要過更長時間才能恢復。”
宗守便吶吶上前,來到宋臻面前“謝謝宋姐姐的靈藥救助。若非如此,宗守早死了,哪還能站在這里。宗守從小到大,沒有人對我好,你和楊大哥,是我遇到的好人。”
宋臻轉過頭來,宗守便不敢直視她夕陽繹染下的絕美面容。
宋臻面頰微微有些發燙,她習慣了以各種驕傲的態度和人說話,還是首次被人這般感謝,所以表情相當的不自在,努力擺出一副拒人千里的樣子“那吳宗不經收徒之禮而得到傳承,已是叛逆。你學習過他的功法,也同樣是叛逆我,遲早會殺了你的!”
宗守被這一句話直接給震住了。
半晌沒說出話來。
楊澤簡直要服了這個天墟的大小姐。若是不愿救這個少年,她早不會拿出青囊中的天墟秘藥,這可是楊澤都求之不得的東西。而拿出秘藥救助了別人,卻又要一本正經拒人于千里之外,張口閉口就是喊打喊殺,不過她這幅樣子,看上去非但不可怕,相反還有些…莫名其妙的可愛。
楊澤上去來到嚇懵了的宗守面前,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好了,你就告訴她說你知道了。”
向來天墟上下誰不對自己說話奉若懿旨。看著眼前楊澤一副玩笑的表情,宋臻莫由名來的一陣惱怒,皺月對楊澤道,你也一樣…‘
“知道知道,你遲早也會干掉我是吧。”楊澤摟過宗守的肩膀,扭頭朝宋臻咧嘴一笑,他的笑容在最后的陽光里鍍上了一層金“知道會有那么一天所以我等著。”
“哦好。”宋臻美目微微一怔。無比冷靜點頭。然而心底卻浮上一絲淡淡的失落情緒。
看著楊澤和宗守的背影,她終于用力扭頭,走回客艙里去。
天守山的大戰之后,楊澤這幾日在海洋隨船飄蕩的星夜之中,注視著那些漫天的繁星注視海底的魚群,注視著夜晚北方的極光。感覺到整艘船之上,每個人在船上活動的動靜都收入耳里,甚至能通過這樣的動靜,分辨他們的方位。
他的耳目無比聰敏,甚至都要擴展到四方天際中去。
當船腹劃過海水,因躲避不及撞在船腹上的一兩條小魚,楊澤便能知道船腹之下魚群的游動方位。
這樣的感覺越加清晰,楊澤便知道自己距離破境的時間已經不遠了。
這幾日除去白天為宗守療傷,他便一直在腦海中回放天守山的那場激戰。
去思索高紋帝國第一劍手柯布衣當時的那道劍意的其中玄妙之處。
去分解那一道劍意形成的各種規律,甚至某些極為玄奧難明的變化。
楊澤體內靈脈距離第三重天的“六根震動”只剩一塹之隔。當日他“意根動”微動的時候,便體會到種種玄妙的地方。但那僅僅也就曇花一現,隨即這種感觸,就收縮了回去,變得無從找尋。就像是你知道你忘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但無論如何你都難以重新將它想起來。但見到柯布衣那一劍的劍意之時,楊澤便像是隱隱想起了自己所忘記的那一件東西關鍵之處。
柯布衣一劍摧毀木屋,那不是所謂的真氣激蕩,不是巨大的風力壓縮爆發所造成的破壞力。而是一種蘊含破壞力量的劍意。這些劍意直接在施展者身上隨心所欲的發出,摧毀了一切事物。那是超脫的普遍的物理性質攻擊,另一種形態存在的攻擊方式。不是依靠風力不是依靠真氣的爆發。而是一股在微觀物質上作用的力量。類似于神識靈覺。
所以楊澤生出無法抵擋的絕望感。
就像是要對抗敵國入侵的軍隊,把握幾個重要的隘道,便可阻擊敵人于國門之外。但這個時候,敵人根本不遵循地理限制的幾條隘道從四面八方無孔不入的進攻,使得對隘道的防守形同虛設。于是后方便會被勢如破竹摧殘殆盡。
這就是劍意給人無可抵擋的感覺。
然而現在,楊澤微微意動之時,便開始去模仿那股劍意。
他站在甲板,手隔空虛指,一道淡淡的劍氣,隔空而發出去。在空氣中不斷發散突圍,然后伴隨著一聲撕裂空間的利嘯,足以劈開重型盾甲得真氣消失在數十米之外。
看到面前的效果,楊澤苦笑著搖了搖頭“這是普通真氣的攻擊…并非劍意啊。”
要知道意境,可是道通境界修行者的典型標志,在此之前,還從來沒有聽說過,哪個身處玄境的修行者,就能夠感悟劍意的。這幾乎是天方夜譚。就像是學習基礎數理三年級的人,不可能就可以領悟到高級術科六年級的理論。但楊澤心中的那股蠢蠢欲動,卻讓他停不下來。
他再度捏指掐了另一個手訣,大腦純粹進入了當日天守山一戰,那些四溢的戰斗意境之中。
這次他的 手法古怪,完全是受那些意境感悟而發,仍然是一道真勁破空而去,直接蕩開了夜晚的霧氣,在迷霎中撕開一個久久合不攏的洞口。可惜,這還是真氣的攻擊。
要近距離見到道通境界修行者戰斗殊為不易。更別提是當日那種生死之間的戰斗。往往是讓修行者將畢生的戰斗潛力燃燒迸發了出來。往往發生這種大戰的地方,普通人基本上都會被殃及池妾,活不下來。更別提能從頭到尾見到這種罕見的廝殺。
然而楊澤卻正好見到了,那場戰斗四溢的意境,他的每一分感悟,都是珍寶。現在重新細細體味,竟然是完全沉浸了進去。
和大日宗尤利的艱難戰斗,是為他莫定了基石。天守山的那場大修行者的對決,則是給予了他高屋建氈般的感受。
只見到楊澤不斷地在夜晚星空下的甲板之上,或出拳,或撮指,或掌擊,不斷的攻擊,狀若瘋魔。竟然是反復了成千上萬次。直到他雙手酸麻,精疲力竭。
楊澤整個身心都完全投入了進去。仿佛在天守山之上的吳宗,變成了他自己。
一時間,柯布衣出現在自己眼前,他朝自己遞出了一劍。
龐大如山毀滅性的劍意沖自己而來。
在此之前,楊澤只會像是一個螞蟻一樣被徹底捻死。但這一刻,他仿佛見到了那些周天形成的劍意,正在以常人難以理解的軌跡,集結,朝自己侵襲而來。他看到了劍端,所形成冰藍色的一抹劍意!
劍意是無形的這是對無法體會意境之下的修行者而言。但是對于同樣掌握了意境的修行者來說,對方的劍意便盡在眼前!
劍意及身的剎那。
楊澤手抬起,甩出。
一縷同樣的冰藍,出現在他的手上!
星夜的水天之間,半道劍意,從福至心靈的楊澤手中擊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