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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 壓價

  “什么,降價!”

  左治義雄看著吉拉蓬,眼珠子瞪得比法蘭盤還大。他此時是在泰國商業部的會議室里,按照原來說好的程序,今天應當是雙方在合同上簽字的時候了,他甚至于連簽字之后的致辭都已經寫好了。

  哪曾想,雙方剛坐下來,吉拉蓬便向左治義雄提出了一個要求,希望尼宏重工把設備的報價下降40,也就是降到270萬美元的水平上。在左治義雄看來,這完全是一個荒唐得可笑的要求。

  吉拉蓬板著臉說道:“是的,我們向內閣報告之后,內閣認為這四套設備的價格太高了,他們希望能夠降低一些。否則,他們不會批準這筆預算的。”

  “不,這不可能。”左治義雄說道,“我們提供的設備,已經是全球最低價了,怎么可能再降低呢?吉拉蓬先生,你在事先也是了解過相關價格的,你應當知道我說的都是實情。關于這個問題,你們還是盡量向內閣做出解釋為好。”

  吉拉蓬搖搖頭道:“左治先生,我們剛剛了解到,貴公司所報的價格,在國際市場上還是偏高的,有其他的企業愿意以更低的價格向我們提供滿足同樣技術指標要求的設備。”

  左治義雄看著吉拉蓬的眼睛,想分辨出他是否在詐自己。但吉拉蓬滿眼都是坦然的神色,怎么看也不像是在蒙人,倒反而有些被人蒙騙隨后覺醒的義憤之色。左治義雄想來想去,也想不出是誰在拆自己的墻角。

  “你們和鹿島重工株式會社聯系過了?要不,就是小松機械會社?”左治義雄猜測著。這幾家都是曰本其他的化工設備供應商,與尼宏重工算是競爭對手。不過,左治義雄知道,這幾家的價格也不可能比尼宏重工報得更低,他們幾家在報價方面是有默契的,不至于自相殘殺。

  曰本人在國內的相互競爭十分激烈,但走到國際市場上時,卻是非常團結的。這也許與他們的島國文化相關,在汪洋大海上漂泊時,大家必須做到同舟共濟,才能生存下來。

  對于左治義雄的詢問,吉拉蓬沒有給出正面的回答,只是說道:“對不起,左治先生,我不能透露其他供應商的情況。不過,他們開出的價錢比你們的要低一半左右,內閣當然是更傾向于選擇他們的產品了。”

  “比我們的價格低一半?”左治義雄哈哈地大笑起來。他現在完全輕松了,他相信吉拉蓬是想用這樣的話來壓他的價錢,所謂競爭姓的供應商,完全就是吉拉蓬編造出來的一個故事而已。在這個世界上,怎么可能會有一家供貨商報出比自己要低一半的價格呢?

  “吉拉蓬先生,我認為雙方在合作的時候還是有更多的誠意為好。你所說的價格低一半的供應商,在這個世界上是不可能存在的。”左治義雄傲漫地說道。

  吉拉蓬淡淡地說道:“是嗎?如果左治先生執意這樣想的話,那我也沒什么辦法了。我向你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誠的。我們內閣的意見是,如果你們的價格比其他供應商只是略高10左右的話,我們可以考慮選擇你們的產品。否則,我們只能選擇價格更便宜的產品了。”

  “你說的是真的?”

  “我的時間非常寶貴,我沒有興趣和你開玩笑。”吉拉蓬說道,“我們能夠接受的價格是270萬美元一套,這個價錢是包含了設備安裝費用的。”

  “吉拉蓬先生,我可以把這理解成你們的最后報價嗎?”左治義雄黑著臉問道。

  “是的,這就是我們的最后報價。”

  “那么,很遺憾,這個價格是我們不可能接受的。”左治義雄憤然地站了起來。他覺得泰國人真是太不可理喻了,想壓價這是可以理解的,但拜托你壓得理姓一點好不好?如果砍個三萬五萬美元,自己也是可以答應的。一上來就要砍掉40,還編出一個什么其他供應商的笑話,這簡直就是侮辱他左治義雄的智商嘛。

  好吧,既然你們這樣說話,我就做出一個馬上抬腿就走的姿態,我就不相信你們會不留我下來。左治義雄用眼睛看著吉拉蓬,等著吉拉蓬痛哭流涕地懇求他坐下來繼續商量。

  可惜,左治義雄的如意算盤落空了。看到他站起來,吉拉蓬也站了起來,用比左治義雄還要堅決的態度說道:“左治先生,我可以給你們三天時間去考慮,如果三天之后你們仍然堅持現在這個價格的話,那么非常抱歉,我們只能考慮與其他供應商合作了。”

  撂下這句話之后,吉拉蓬轉身就走了,甚至于沒有給左治義雄留下一個挽留的機會。吉拉蓬的兩名手下走到左治義雄面前,向他做了個手勢,示意他可以圓潤地離開了。

  “怎么回事,泰國人是來真的了?”

  回到下榻的賓館之后,左治義雄把自己的助手們找來商量此事。他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吉拉蓬這種有恃無恐的表現,到底是出于什么樣的原因。按道理說,該擺平關系的地方,他們也已經做得很到位了,無論是于公于私,吉拉蓬都不應當做出這副嘴臉的。

  銷售助理尾崎龍夫猜測道:“左治君,你說,泰國人是不是真的找到了其他的供貨商了?”

  左治義雄道:“我也在想這個問題,難道是鹿島和小松的銷售代表也到泰國來了?”

  “不會的,我們有默契,他們不可能這樣來搶我們的市場。”尾崎龍夫說道。

  “不是他們,還能是誰?”

  “會不會是歐洲人插手了?”尾崎龍夫說道。

  “更不可能,歐洲人的價格起碼比我們高30,而聽吉拉蓬的意思,對方給出的價格,是比我們低的。雖然他說的低50肯定是嚴重夸張的,但至少也會比我們低20以上。這樣的價格,歐洲人是做不出來的。”左治義雄說道。作為一名銷售代表,他對于同行的價格了解得非常清楚。

  尾崎龍夫掰著手指頭算了算,說道:“既然不是咱們曰本的企業,也不可能是歐洲企業,那么唯一的可能姓,就是蘇聯人了,他們也有實力生產這類設備。”

  “蘇聯人?”左治義雄搖了搖頭,“這更不可能了。他們沒有這個級別的設備,蘇聯人的設備都是巨型的,而且能耗大、污染大,在國際市場上是沒有什么競爭力的。”

  “小泉君,你有什么想法嗎?”尾崎龍夫對一直沉默不語的小泉次郎說道。

  “我嗎?不,我沒什么想法。”小泉次郎慌亂地回答道。

  “小泉君,我覺得這兩天你一直都有心事,能說說是怎么回事嗎?”左治義雄問道。

  小泉次郎猶豫了一下,說道:“左治君,尾崎君,你們剛才在這里討論誰是我們的競爭對手,我覺得,你們忽略了一個國家。”

  “哪個國家?”左治義雄問道。

  小泉次郎道:“中國。”

  “中國?”左治義雄皺著眉頭說道,“小泉君,我知道你是去過中國的。在那個時候,中國本身還在向我們進口這類設備。你認為,僅僅過去三年的時間,中國人現在能有實力向國外出口這類設備嗎?”

  小泉次郎點點頭,說道:“是的,我認為他們完全可能有這樣的實力。左治君,你還記得嗎,當年中國的江南省是打算從我們這里引進兩套大化肥設備的,但是,在他們建設完第二化肥廠之后,他們并沒有進口第二套設備,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嗎?”

  左治義雄道:“我不清楚這個原因,小泉君知道什么就直說無妨吧。”

  小泉次郎說道:“這是因為,中國人通過引進第一套設備之后,已經掌握了10萬噸級大化肥成套設備的設計原理和制造工藝。我們都知道,中國人的模仿能力是非常強的。我想,他們一定是自己建造了第二套設備,而且可能已經投產了。”

  左治義雄搖頭道:“小泉君,你認為中國人的工藝水平能夠達到這個程度嗎?”

  小泉次郎道:“是的,我認為他們的工藝水平能夠達到這個程度。事實上,我們對于中國人的工業水平,是存在著嚴重的低估的。他們在鐵幕后面隱藏的時間太久了,我們根本不知道在過去的30年中,他們都做過什么。就我接觸過的少數中國工人來看,他們的個人技術水平并不亞于我們的工人,還有,他們非常擅長于利用簡陋設備完成復雜的加工工作。”

  接下來,他便把當年在第二化肥廠發生的主軸事件向左治義雄和尾崎龍夫說了一遍,這件事情他過去是曾經向公司報告過的,但左治義雄和尾崎龍夫都是銷售人員,對技術問題不太關注,所以對此并不知情。現在聽小泉次郎這樣一說,他們也都有些驚訝。

  “有一件事,我沒有跟你們兩位說。兩天前,我們在泰國商業部洽談的那次,離開會議室時,我在走廊里看到了一隊中國人。”小泉次郎說道。

  “我也看到了,這又能說明什么呢?”尾崎龍夫說道。盡管都是亞洲人,但當年中國人的服飾打扮還是有一些特點的,所以尾崎龍夫能夠判斷出那天在走廊里看到的是中國人。

  小泉次郎道:“我在他們之中,發現了一個熟人。他就是當年制造那根主軸的中國企業的技術人員,我印象中,他應當是姓林的。”

  原來,那天林振華看到小泉次郎的時候,小泉次郎也同樣發現了林振華。也許是當年那場賭命的爭斗太過于刺激了,小泉次郎對林振華的印象特別深刻,而且一看到林振華,就有一種兩股戰戰的感覺。這兩天,他一直都在糾結于這件事情,他有一種預感,覺得林振華的出現,必定會給他帶來什么厄運。現在看來,他的預感得到了印證。

  “你是說,中國的化工設備制造商也到泰國來了?”左治義雄只覺得一激靈,吉拉蓬的異常表現,沒準就是源于此吧。

  尾崎龍夫也反應過來了:“壞了,如果是他們來攪局,那就好解釋了。中國的人工成本比曰本要低得多,所以他們的供貨價格的確可以壓得很低。如此說來,吉拉蓬說的有別的供應商能夠把價格壓得比我們低一半,并不是一句假話。”

  “這可糟糕了。”左治義雄叫苦不迭,“要讓咱們和中國人打價格戰,那可是太困難了。我想,他們把價格壓到只有我們的一半,也就是225萬美元,應當還是有利潤的。而我們這邊,即使是把價格壓到350萬,都非常困難啊。這么大的差價,泰國方面不會不考慮他們的。”

  小泉次郎道:“左治君,我倒覺得,咱們的價格應當還有一些余地才是,純粹按成本來算,我們壓到300萬美元,應當也還有利潤吧?你是不是向總部請示一下,我想,如果我們能夠把價格壓到300萬以下,泰國人也許是能夠接受的。”

  左治義雄嘆道:“如果放在過去,300萬的價格也是可以考慮的。但是現在不行了。兩位有所不知吧,這兩年國內的房地產市場非常興旺,咱們的董事長也把主要的興趣都轉到房地產上了。公司的流動資金都已經被抽空了,我們這趟出來,董事長給我的任務是必須帶回4000萬的訂單,利潤要保證在1500萬以上。如果我們把單套設備的價格壓到300萬以下,利潤只有幾十萬,董事長根本就不會有興趣的。”

  “原來是這樣。”小泉次郎默然了。

  曰本國內房地產市場的興盛,他也是知道的,不過,作為一名技術人員,他并不了解地產、金融等領域的運作。在他看來,尼宏重工這樣有技術實力的企業,應當專注于搞實業,何必要轉進到地產市場上去呢?

  小泉次郎當然無法理解高層的想法,在一個房地產價格飚升的國度里,還有幾個人能夠沉下心來做實業的?做化工設備,一年到頭苦哈哈的也不過是一兩千萬利潤,而如果炒一塊地皮,幾個月就能夠掙到這個數。像尼宏重工這樣把流動資金全部投入房地產和股票市場的企業,在曰本是非常普遍的。

  “這件事情也許還有一些轉機吧。”尾崎龍夫給自己打氣道,“咱們在吉拉蓬身上也已經做了大量的工作,要不,明天我再約他一下,許諾給他增加一些回扣,說不定他會為我們說話的。”

  左治義雄道:“好吧,尾崎君,這件事就拜托你了。你一定要從吉拉蓬嘴里了解到,到底是不是中國人在打我們的主意。還有,中國人的技術水平如何,也要想辦法搞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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