揀著寶了!林振華在心里對自己大喊著。一片NE555芯片算得了什么,這種芯片在美國市場上的售價才1個多美元,可是,就是一片這樣的芯片,居然能夠買到一名北航電子工程專業62屆的畢業生給自己干活,而且還揚言不管多復雜的電路都能設計出來,林振華真不知道該覺得高興還是覺得悲哀。
他絲毫也不懷疑衛景文的水平,60年代的大學生,個頂個都是牛人啊,更惶論北航這種牛到至處的學校。看衛景文剛才那專心致志研究芯片的樣子,就知道這些年里,他從來也沒有扔掉自己的專業。這樣的人才,埋沒在學校里,這才叫暴殄天物啊。
“衛老師,您就不問問報酬的問題嗎?”林振華問道。
“還要什么報酬?”衛景文反問道,“你不是答應把這塊555芯片送給我了嗎?這個報酬比什么報酬都貴重啊!我只要這一塊芯片就足夠了,其他什么都不需要。”
“您是說,您只要芯片?”
“沒錯,只要芯片,其他分文不取。”
“只要一塊?”
“沒錯…你等等,你是說你還有?對了,你們要開發產品,肯定還有。莫非你可以給我兩塊?”衛景文用不敢相信的口吻問道,他原本認為,林振華能夠送他一塊這樣的芯片就已經是非常慷慨了,可是聽林振華的意思,好像給兩塊也是有可能的。如果有兩塊555芯片,那該是多么開心的事情啊,一塊拿來做實驗,一塊擺在書架上養眼…
林振華呵呵笑起來,接著問道:“衛老師,你是說您只要NE555,其他的不要?”
“是的,其他的都不要!”
“Z80也不要?”
“你有Z80!”衛景文一把抓住林振華的手,這一個文文弱弱的書生,竟然能把林振華那干過搬運工的手抓得有疼痛的感覺了,“小林同志,你不會是騙我吧,你們廠真的弄到了Z80芯片?”
“是的。”林振華點點頭。
“你能帶我去看看嗎?我只需要看一眼就可以了。”衛景文道,為了強化林振華的信心,他又補充了一句:“你放心,你說的那種控制電路,包在我身上。別的不敢說,搞電路這方面,整個豐H縣沒人能比我更內行。”
于是,一向以辦公室為家的衛景文沒等學生放學,就急匆匆地騎上自行車跟著林振華往漢華機械廠去了。兩公里多的夜路,衛景文騎得甚至比林振華還快,一路上,他興奮地向林振華問長問短,像是一個即將跟著家長去迪斯尼游玩的小孩子一般。林振華也順便把自己承包勞動服務公司的事情向衛景文說了一遍,不過,他堅決要求衛景文不要叫他林經理,還是叫他小林即可。
林振華把衛景文帶到了自己家,讓他在妹妹的那個房間里坐下,然后到自己房間里摸索了一番,把自己存著的集成電路裝了兩個紙盒,拿過來攤開放在衛景文的面前,說道:“衛老師,請過目,這是我的一個朋友從國外給我帶來的芯片。”
衛景文戰戰兢兢地打開紙盒,生怕不小心碰壞了里面的東西。盒子一打開,衛景文的眼睛里就閃出了金光,這是整整兩盒子集成電路芯片啊!衛景文僅僅是神往而從來沒有見過的Z80芯片,在這里竟然有10片之多。
“這些都是屬于你們廠的?”衛景文問道。
“確切地說,是屬于我個人的。”
“這怎么可能!現在國家的外匯這么短缺,你根本不可能有外匯去買這些芯片的,這種Z80芯片,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一片就要25美金,你這里有…有10片,整整250美金,你一個私人,怎么可能擁有這樣的財產!”衛景文激動地質問道,他倒不是懷疑林振華的人品或者道德,而是極度的驚訝,多少還帶著幾分嫉妒。
林振華道:“衛老師,我怎么拿到這些芯片的,不便于跟您細說了。您就權當我有海外關系,是通過海外的親戚拿到的,這個解釋算不算合理。”
“太難得了,太難得了。”衛景文連聲稱道,“別人如果有海外關系,首先想到的就要電視機、錄音機,甚至還有讓海外親戚幫忙買冰箱的。而你卻能想到要去買進一批集成電路芯片,實在是非常難得啊。我現在明白了,為什么林芳華的進步會這樣大,因為她有一個非常上進的哥哥啊。”
林振華趕緊打住:“衛老師,咱們不用這么夸張吧。其實,我讓朋友幫我買這些芯片進來,是為了進行再生產的。你看,咱們一開始談的大門自動控制系統的事情,我希望是用一塊NE555來實現,您覺得可行嗎?實在不行,用Z80也成。”
“用Z80來控制一個大門?”衛景文滿臉不悅,如果不是看到這堆芯片的份上,估計他要就大擺師道尊嚴,恨恨地訓斥林振華一番了:“小林同志,這簡直太浪費了!主席曾經說過的,浪費是最大的犯罪!你們這樣使用寶貴的集成電路芯片,就是在犯罪啊。”
“我們這也是為國家生產產品吧,怎么能算是浪費呢?”林振華道。
“這些功能根本就用不上集成電路,用普通的元器件就完全可以實現的,交給我來設計,不超過10塊錢的元件,我肯定能實現你說的所有這些功能。”衛景文說道。
林振華搖搖頭:“衛老師,我跟你說,我這個電路里,必須要用上集成電路,用Z80也許有些過了,但NE555是一定要用的,至于怎么用,由您來決定。”
“這又是為什么呢?”
“因為這樣才能顯得高級啊,才能賣出價錢啊。”林振華大言不慚道,“如果我用模擬電路,那么其他任何一家廠子也能夠做到,他們就可以把價錢壓得低低的,我們還能掙到什么錢?”
“錢錢錢!你們就知道錢!”衛景文真的火了,“小林,你知道嗎,這樣一塊集成電路,如果用來做實驗,可以對科學技術帶來多大的推動。而你卻為了顯得高級,明明不需要使用它,還把它用上,在你的眼里,難道科技發展還不如掙錢重要嗎?”
林振華對于衛景文的這番話,一點也不覺得奇怪。事實上,在未來的30年時間里,關于先發展經濟還是先發展科技的爭論,從來都沒有停歇過,林振華也是看過無數這方面的觀點的。他等衛景文咆哮完,才慢慢地說道:“衛老師,我理解您的心情,但是您想過沒有,如果沒有錢,您拿什么來發展科技?您做實驗不需要錢嗎?最簡單的一個道理,您只能花兩塊錢買一片殘缺的555芯片,如果您有錢了,能夠買到100片完好的芯片,那么對科技的貢獻又有多大?”
“可是…你知道不知道,咱們國家外匯短缺,這種進口芯片,那是有錢也買不到的。”衛景文多少被林振華說動了一些,不過他還是找到了自己的理由。
林振華道:“衛老師,這兩盒子芯片,我全部送給您了,不管您拿來做什么實驗都行。除此之外,我們通過其他渠道再得到的芯片,您就不要心疼了。我是搞生產的人,我知道的是,只有掙了錢,才能維持科研的持續發展,如果大家都去搞科研,沒人負責掙錢,最終科研也是不可能發展起來的。您說句痛快話吧,這樣的條件,您能不能接受?如果您不答應,那我就只好去請其他人幫忙了。”
這簡直就是赤裸裸的威脅啊,一邊是兩盒子芯片,相當于一筐紅艷水嫩的胡蘿卜,另一邊是大鐵棒,如果你不干,對不起,這些芯片我就收回了。林振華堅信,沒有誰能夠抵擋得了這種陣勢。
“我…”衛景文一跺腳,“唉,小林,你都說到這個程度了,我還有拒絕的可能嗎?看在這兩盒子集成電路的份上,我就助紂為虐吧。”
我暈…林振華真是覺得要崩潰了,送出去兩盒子集成電路,七八百美元的東西,就換來這樣一個評價。沒辦法,誰讓人家是人才呢,人才就是這樣說話的,林振華在心里安慰自己道。
“衛老師,這兩盒子集成電路,可不是白送給您的,我希望聘您為我們漢華實業公司的電子技術總工程師,以后涉及到電子技術方面的問題,您都盡力地幫助我們解決,您看行不行?”
“那還用說。”衛景文道,“這兩盒子集成電路,如果在國內買,要好幾千塊錢了,而且還買不到。我就這樣白白拿走了,怎么可能?我一個月的工資是45塊錢,要掙3000塊錢,需要66個月,合五年半。小林,從現在算起,未來五年半的時間里,我就賣給你了。除了完成教學任務之外,我所有的業余時間都是屬于你的。”
花3000塊錢,雇五年半的時間,好便宜哦,林振華暗想。不過,他畢竟不是這樣黑心的人,能夠揀到一個人才已經很不容易了,他才不會在乎多花點錢呢。
“衛老師,我的意思是這樣的,您也不需要把所有的業余時間都賣給我,您還是可以專心搞您的科研,當然,還有教學。我們只是需要您幫著我們解決一些電子技術方面的問題,事實上,我們的業務重心在機械,電子這方面的需求目前還不多。我把這些元件送給您,是希望您能夠開發出一些新技術,如果您的技術能夠投入實用,我們希望購買這些技術的使用權,然后,我們繼續掙錢,繼續給您提供實驗條件。這叫產學研一體,豈不是很好?”林振華在衛景文的面前畫著一個挺大的肉餅。
衛景文開始聽懂林振華的意思了,不得不說,林振華給他描述出來的場景,的確非常誘人。產學研一體這樣的想法,衛景文雖然沒有自己歸納過,但腦子里也是想過的,如果條件允許,他也希望用自己的知識去掙一些錢,然后再用這些錢來改善自己的科研條件。只是,限于當時的政策,同時也限于他個人的性格約束,如果沒有林振華主動推他一把,他是絕對不會走出這一步的。
“小林,我發現你真的是一個非常有頭腦的人。”衛景文稱贊道,“你說的產學研一體這個概念,非常有啟發。其實,咱們中國也不是沒有技術,關鍵是技術和生產脫節,搞技術的人接觸不到生產,搞生產的人呢,又不懂技術,最后錢就都被外國人掙走了。”
“那咱們就說定了?您答應給我們當電子技術總工程師了?”
“哈哈,我連工資都已經提前領走了,還能反悔嗎?”
林振華道:“衛老師,這兩盒子電路,可不是什么工資,這只是給您的聘禮。未來,我們每個月會給您支付一筆20元錢的勞務費…”
“這個我可不能要!”衛景文連連擺手道,“我如果要了,那就是犯法了。”
當時,雖然沒有明文規定,但公職人員通過兼職掙錢這樣的事情,的確是犯忌的,萬一被羅織一個什么罪名,可就要吃不了兜著走了。1981年,武漢的一位國企工程師幫一家鄉鎮企業設計了兩套圖紙,掙了600塊錢,結果被人告發,次年以“利用國家技術牟取私利”的罪名,被判入獄300天。這個案子雖然時下還沒有發生,但可以想象得出當時的環境是什么樣子,衛景文有這樣的擔心,也是非常正常的。
不過,這種事情也不是沒有空子可鉆的,其實當年所謂“星期天工程師”之類的事情,到處都有,屬于一種“民不舉、官不究”的公開的秘密。只要你掙的錢不是那么多,沒有招來旁人的紅眼,一般也不會有什么事情。那位被判入獄的工程師,事后也因為中央領導的親自過問而被免除了罪名。像漢華機械廠的工人出去到鄉鎮企業那里去“打野雞”的事情,更是沒人會在乎。
林振華理解衛景文的擔心,也怕自己的一念之差,害了這位人才。他想了想,說道,“衛老師,您不要報酬也可以,但是,您做實驗,總是需要一些材料的吧?這樣吧,我們公司每個月可以撥給您50元的實驗經費,您可以用來購買實驗器材、電子元器件,也可以用來買書、買資料。只要您能夠拿出發票來,我就可以給您簽字報銷,您看這樣行不行?”
“實驗經費,也花不了這么多錢啊。”衛景文老老實實地說道。
林振華道:“衛老師,您別就這么學究氣了。這筆錢就是給您的,您愿意用來干什么,我都不管,我只要見發票就可以報銷。您還不明白嗎?這么說吧,您如果回家探親去,只要寫一個出差考察的名目,包括師母、您孩子的火車票,我都能給報,您明白了嗎?”
這話就已經是明到至處了,其實這在當年也同樣是公開的秘密。比如干部出差,回來只要能拿出票,就可以報銷。于是,就有不少出差干部專門在公交車站揀別人扔下的票根,每張不過是三分五分的,攢上幾塊錢,然后拿回單位去報銷。這樣的事情,誰都知道,但誰都不會去追究。
衛景文聽到林振華說得這么明白,老臉上不禁泛出了紅暈。他也是一個凡夫俗子,也要掙錢養家。他想到,如果自己每個月能夠從這筆實驗經費中報出幾塊錢的生活費,在家里的地位也會大幅度地提高,屆時他再在臥室里焊電路,妻子也就不會抱怨燒松香的味道太刺鼻了。
想到此,衛景文訥訥地說道:“這…這太違背我做人的原則了。”
聽到這句話,林振華呵呵笑了,他知道衛景文已經動心了。
“衛老師,您如果覺得過意不去,就幫我們開發出幾件新產品來,讓我們能夠掙回這些投資,到時候,就不是您欠我們的,而是我們欠您的了。”林振華笑著說道。
“沒問題,小林,你就等著看吧。”衛景文自信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