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春宮中來人?
張瑄皺了皺眉,心頭卻是一跳,一種很不好的預感頓時涌上心頭。
“張力,把她帶到我的書房來——如煙如玉,你們兩個先回避一下。”張瑄擺了擺手道。
不多時,書房的門開了,一個宮女打扮的女子閃身走了進來。
張瑄望了一眼,大吃一驚,立即起身來訝然道,“萬春殿下?殿下到訪,臣有失遠迎,還請殿下恕罪!”
張瑄萬萬沒有想到,竟然是萬春公主本人親自來了。而且,看她這架勢,喬裝改扮成了普通宮女,顯然是秘密潛出宮來的。
萬春靜靜地凝望著張瑄,目光微微有些搖曳。
“萬春殿下請坐。”
萬春默然站立,沒有回應。
張瑄皺著眉頭也望著萬春,兩人目光相對,張瑄卻從萬春那清澈如水的眸子里讀到了一抹無法言語的擔憂。
張瑄心念電閃。
良久。
萬春才輕輕一嘆道,“張瑄,本宮也不知道該怎么對你說,更不知道從何說起。本宮想問問你,你可是犯了什么大罪,惹得父皇不快?或者…”
張瑄猛然凝視著萬春的眼睛,沉聲道,“張瑄不懂殿下的意思,還請殿下直言。”
萬春嘴角輕輕顫抖了一下,兩只白皙的手捏著自己的裙角,聲音低沉而迷茫,“本宮聽到父皇和太子哥哥密議,似是要對你下手…本宮也不明白是為什么,反正你自己好自為之吧。”
萬春匆匆將事情的“來龍去脈”簡單說了一遍,然后就深深望了張瑄一眼,轉身離去。
她不敢再停留下去了,她無法面對張瑄,更無法面對自己的內心。
作為皇族公主,她原本應該站在父皇和太子的立場上,然而…一想起張瑄因此會死去,她心里就說不出的刺痛。
張瑄沒有來得及跟萬春說一聲什么,萬春就消失在了他的視野中。
張瑄望著書房開了又關緊的門,臉色陡然變得無比的陰沉。
此時此刻,他倒是不怎么擔心自己的處境。因為他相信,李亨絕對不會聽從李隆基的“建議”,向自己下手。道理很簡單,李亨的翅膀還沒有硬。而就算是李亨翅膀硬了,想要動張瑄,也不是說動就能動的。
牽一發而動全身…李亨也不是傻子。
事實上,況且李亨也實在想不通,老皇帝為什么突然會如此痛恨張瑄,竟然到了失去理智不惜誅之而后快的程度。
李亨下午無意中的一次探視,李隆基含糊不清地表達了自己的意愿。如果是之前,他對于李亨的影響力毋庸諱言,但現在,纏綿病榻半身癱瘓生命之火雖是可能熄滅的老皇帝,在李亨心里的地位已經不是那么重了。
這皇位禪讓不禪讓的,都是自己的,又何必急于一時?
李亨心里想了半天,只能將之歸咎于老皇帝病入膏肓已經神志不清了,頭腦不清醒,肯定要說胡話。
老皇帝的這點意思,李亨決定爛在自己腹中,就當什么都沒發生過。
然而李亨沒有想到的是,他跟老皇帝的幾句對話被萬春無意中聽到,又密報給了張瑄。
老皇帝還是不甘寂寞啊,生命越是走到盡頭,他的心思就越是瘋狂。張瑄心里暗暗冷笑起來,“不知道李亨會不會真動了同樣的心思——看來,明日需要進宮去試探一下這位躊躇滿志的太子殿下的口風了。”
張瑄緩緩放下手里的茶盞,神色越加的凝重。
這是一個令他非常意外的消息。雖然在他看來,并不會真正構成威脅,但很顯然,一向行事穩重喜歡謀而后動的他,肯定要因此對后續的人生規劃進行某種修訂。
如煙和如玉見他神色陰沉,也不敢過來打擾他,靜靜地侍候在墻角處,垂首不語。
第二日上午,朝會結束后,張瑄撇開一眾隨從,慢慢踱步去了興慶宮的御書房。
一場春風一場暖,過了上元節的長安,一日暖過一日。和煦的春風輕輕吹拂著,宮道兩側的楊柳都已經抽出了綠色的新芽。
張瑄健步如飛,站在御書房門外,靜靜凝望著這幢威嚴肅穆的宮廷建筑。
兩個小太監守在門口,見遠遠過來一個人,正要訓斥幾聲,突然發現是張瑄,趕緊慌不迭地跑過來拜了下來,“奴才見過大將軍!”
張瑄淡然一笑,揮揮手道,“本官去東宮,路過此處,特來向陛下問安。”
張瑄正要進內,李輔國面色恭謹地迎了出來,只是他的目光微微有些閃爍,不敢正視張瑄的眼睛。
按理,前往大將軍府密報的不該是萬春,而應該是李輔國。但李輔國卻擔心事情一旦泄露,有萬春“作證”,他很快就會暴露,想必太子肯定不會放過他。
當然,更重要的是,當李輔國得知老皇帝和李亨父子竟然動了誅殺張瑄的念頭、而張瑄有可能失勢乃至身死之后,他的心態悄然變了。
對于利益為先的李輔國來說,他的忠誠度建立在自身利益的基礎之上。如果與自身利益起了沖突,他的忠誠度自然是不可靠的。
張瑄對此心知肚明,他壓根就沒對李輔國給予太大的希望。
“大將軍,輔國有禮了。”李輔國深施一禮。
張瑄掃了李輔國一眼,態度雖然沒啥變化但聲音無比的冷淡,“李公,不知陛下身體狀況如何?”
李輔國心里一顫,恭謹回道,“陛下身體安好,只是一日之中,多在沉睡。御醫每日來下藥針灸一次,一切正常。”
張瑄哦了一聲,揮了揮手,“本官去探視陛下,爾等且在門外等候。”
說完,不管李輔國反應如何,張瑄徑自飄然進了御書房。
張瑄在御書房內呆了大半個時辰,沒有人知道他在里面跟老皇帝說了一些什么。或者,干脆就什么都沒說。
張瑄出了御書房,看也沒看李輔國一眼,揚長而去。
在他心里,李輔國已經成為一個棄子。
李輔國面色有些猙獰,狠狠地望著張瑄的背影,咬緊了牙關。想了想,李輔國交代了兩個小太監一聲,喚來馬車向東宮奔去。
東宮。正殿。
李亨笑吟吟地與楊國忠、張瑄、陳希烈三個當朝重臣說著話兒,有小太監進來伏在他耳邊小聲說了幾句。
李亨皺了皺眉道,“讓他先在書房候著。”
張瑄眉梢一挑,眸中一絲冷厲一閃而逝。
李亨回過頭來笑道,“楊相,陳相,子瞻,咱們言歸正傳。這吐蕃王子赤松德贊請求和親之事,你們可以敞開來商議一番。”
“殿下,吐蕃人陳兵隴朔前線,虎視眈眈。若是朝廷拒絕了和親,吐蕃人肯定再次舉兵南下,攻略我大唐疆域。若是往昔,咱們也不怕他,可是此番朝廷內憂外患,如果再與吐蕃興起刀兵,恐怕…”陳希烈猶豫了一會,還是說出了自己的擔心。
楊國忠點頭應是,“殿下,與吐蕃和親,雖是權宜之計,但也能換得數年安寧,朝廷也好休養生息。”
李亨笑著將目光轉移到張瑄身上,卻是沒有開口。
張瑄的態度很明確,堅決反對與吐蕃人和親。在今日早朝會上,張瑄已經公開闡述了自己的態度。令李亨意外的是,朝中竟然有不少臣子站在張瑄一邊,言辭慷慨反對與吐蕃和親。
“子瞻啊…”李亨笑了笑,“本宮知道,子瞻是在擔心和親損傷大唐國體,但本宮覺得,暫時的忍讓不代表什么,為了朝廷大計,這和親一事其實不妨姑且為之。”
張瑄拱了拱手輕輕道,“殿下,臣的意見非常明確,反對和親。一則,和親損傷國體國威,二則和親作用不大。吐蕃人此刻雖然擺出了一副進兵中原的架勢,其實是虛有其表。連年征戰,吐蕃人已經人困馬乏,他們比大唐更需要休養生息。若是吐蕃此刻兵強馬壯,他們焉能施行和親之策。”
“和親的目的是索取我大唐的公主作為人質,同時索要大宗的錢糧財帛等物作為嫁妝。”
張瑄淡然一笑,“不過,臣保留個人意見。若是朝廷允準與吐蕃和親,臣建議殿下盡量減少嫁妝財帛,同時暫且關閉劍南與吐蕃的商道。”
如果不是萬春的消息,張瑄的態度肯定是堅持到底不會有任何回旋余地的,但此刻,他另有考慮,也就不再堅持。
李亨眼前一亮,向楊國忠笑道,“楊相,子瞻所言甚是有理。和親可以允準,但是這陪嫁之物不可太過鋪張,免得以此助長吐蕃國力。”
“然,臣明白。”楊國忠嘿嘿一笑道,“臣也不舍得給這些吐蕃蠻子太多財帛,一切從簡吧。”
“好了,這事兒就這么定了。楊相,陳相,萬春與赤松德贊和親的事兒就交給兩位去辦。”李亨笑著,“本宮還有一事,要跟三位大人通通氣。”
“八大都督府尚有河南大都督府和隴朔大都督府大都督空缺,不利于藩鎮軍務,本宮想著,盡快確立人選,免得生出事端來。三位可有人選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