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揚帆起航第七十三章僵局 樊城外,關羽端坐帳中,正在讀書。(頂點)孫紹給他送來了張昭所著《春秋左氏傳解》,他非常喜歡,一是張昭所注解的是他以前不了解的,現在大有發明,學有所得,二是這書是孫紹用上等的左伯紙抄書,書法很漂亮,字字珠璣,一絲不茍,似乎能想見當初孫紹抄寫時的恭敬,又是孫紹手訂,樣式與帛書和簡冊大不相同,方便而又結實。關鳳給他的書札中說過,孫紹為了抄這本書,可下了不少功夫,與其說這是一冊書,不如說是孫紹的一片孝心。關羽對這書十分喜歡,每天讀幾頁已經成了習慣,即使是在軍中也是須臾不離的。
“父親。”關平撩起簾門,走了進來,見關羽正在讀書,神色有些猶豫。
“什么事?”關羽眼皮都不抬,一手挽著胡須,一手輕輕的將書放在案上。
“孫狼派人送來消息說,于禁三萬大軍到達新野,離樊城只有三五天的路程了。”關平輕聲說道:“我們…怎么辦?”
“怎么辦?”關羽瞟了他一眼,嘴角一歪:“你說怎么辦?”
關平不太敢說,大軍圍困樊城已經一個多月了,一點攻克的跡象也沒有,現在于禁又帶著三萬人馬趕來,總兵力已經超過關羽近一倍,這個時候再不撤,到時候內外夾擊,只怕想走也走不了。可是聽關羽的意思,好象他并不想走,而是準備與于禁大戰一場。
“父親,潘承明派人來說,江陵、竟陵一帶的糧草已經全部調運一空,現在他正在趕往江南,但是,可能會拖延一段時間。”他咽了一口唾沫,小心的提醒道:“軍中只剩下一個月的存糧了。”
關羽的臉色陰了下來,他最頭疼的就是這件事,兵力不足還可以靠謀略,可是糧餉不足,大軍便沒有斗志,很容易軍心動搖,這仗還怎么打?他嘆了一口氣,對關平招招手,示意他坐下。
“你知道我為什么不撤軍嗎?”
關平張了張嘴,卻沒有說話,只是搖搖頭。
“主公在益州,被曹得進退失據,益州的困難比我的困難還要大,僅憑益州,主公已經無法抵擋曹操的攻勢,所以主公才讓我起兵攻擊樊城,目的就是要逼曹操從漢中退兵,減輕益州的壓力。現在如果我退了,益州必然失守,那我獨活又有何用?”關羽平靜的說著,好象在說別人的事,而不是他自己的事:“所以我不能退,再困難也不能退。于禁來了又如何?匹夫爾,一戰便可成擒。”
關平皺起了眉頭,“那糧草的事情怎么辦?”
“讓潘承明抓緊一點。”關羽眉毛一挑,殺氣迸現:“傳令麋芳、士仁,讓他們用心點,否則我要他們的首級。”
關平無聲的嘆了一口氣,沒糧就是沒糧,你這時候要麋芳、士仁的首級有什么用,他們的首級又變不成糧食。他不敢再勸,只得起身告辭。
“等等,銀屏可有消息來?”關羽叫住了關平。
“前天剛由商船傳來的消息,說是奉先已經到了錢唐口,正在休整,很快就會參戰。到了那個時候,也許我們的壓力會輕一點。”
“唉,沒什么用啊。”關羽嘆惜了一聲:“沒想到奉先倒是一個能將,短短一年時間,便平定了南海,成了后將軍,可惜,他是孫家的人。”
關平沒吭聲,他知道關羽的潛臺詞是什么,可惜孫紹只是個女婿,不是個兒子。他已經被關羽無視慣了,再說自己好象也確實不能和孫紹比,這樣的話他倒沒有太激烈的反應。
“你派人給銀屏送個信。”關羽沉吟道:“看她能不能給我搞點糧食來,解我燃眉之急。”
關平眼前一亮,連忙點頭應是,轉身出去了。關羽重新拿起書,卻沒有看,斜著眼睛想了想,嘴角一撇,不屑的哼了一聲:“于禁?哼”
劍閣。
法正面色臘黃,不時的悶咳一聲,他的身體本來就不好,最近戰事又緊張,曹操親自坐鎮漢中布署戰事,攻勢如潮,劉備實力不濟,連戰連敗,后方又不穩,煩心的事一大堆,把劉備給急得一嘴的水泡,動不動就發火。整個營里,只有他能在劉備面前說上話,所以不論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都要通過他轉過劉備,一件接一件的事情讓他勞累不堪,一病不起。而偏偏這個時候又不是能休息的時候,他只得拖著病體協助劉備處理軍務,這身體眼看著一天不如一天了。
“孝直,好些了沒有?”劉備走了進來,強擠出一絲笑容。
“多謝主公關心,臣好些了。”法正言不由衷的說著假話,強自從榻上坐起來。劉備趕上來,按住他的肩膀:“孝直,你我君臣相知,就不用這些虛禮了。你好好躺著就是,我們說說話。”
法正的確是起不來,剛剛動了一下,就讓他滿頭都是虛汗。他只好又躺下了,喘了一陣,這才勉強擠出一絲笑容:“主公在擔心戰事嗎?”
劉備苦笑了一聲,一拍大腿:“孝直,我怎么能不擔心啊?曹操這次全力以赴,看樣子是不拿下益州不罷休,眼下雖然把戰線維持在劍閣一帶,可是我們的后力不足啊,再拖延一段時間,只怕益州將不戰而潰,到時候,你們君臣能到哪里安身?你說,是向南還是向西?”
法正沒有立刻回答,他從劉備的話里聽出了濃濃的沮喪,劉備對未來沒有信心,他已經在考慮后路了。他和曹操打了一輩子仗,對曹操是從心里怕,如果曹操不來,僅僅是面對夏侯淵,雖然情況還是困難,但是劉備從心理上沒有劣勢,可是面對曹操,劉備一點信心也沒有。
他和曹操對陣,從來就沒有贏過。其實不僅是劉備沒信心,法正現在信心也不足,只是面對更沒有信心的劉備,他還要找出足夠的理由來給他打氣,要不然劉備可能直接就垮了。
“主公,現在不僅我們困難,曹操也困難。”法正咳嗽了兩聲,極力讓自己看起來很有信心:“曹操三線作戰,也是全力以赴,他把兵力全部調了出來,后方空虛。主公難道忘了,自從曹操稱王之后,忠義之士反抗之舉不絕如縷,去年許縣還剛剛出過大事,現在曹操把所有的兵力都調了出來,焉知沒有人會趁虛而動?一旦許縣或者鄴城有事,那他可就后悔莫及了。”
劉備笑了笑,他當然希望曹操的后方出事,可是這樣的事情是說不準的,誰知道究竟會不會發生?自從曹操把天子迎到許縣之后,反對曹操的叛亂就一直沒停過,他當年還參加過衣帶詔之事,可是結果怎么樣?曹操安然無恙,反而借著一個又一個的機會殺人,二十年下來,反對他的人一個個的都死了,而他卻越活越滋潤,聽說連頭風都不犯了。
“孫紹這個豎子,獻什么追風散啊。”劉備頓足長嘆。
法正有些啼笑皆非,你打不過曹操,不能就指著曹操頭風發作死掉吧?這可有點一廂情愿了。不過劉備提到孫紹,他倒想起來了:“主公,有孫紹的消息嗎?”
“他?”劉備正對孫紹上火呢,一提到他就不高興:“還是幾個月前鄧芝帶回來的消息,說是他在南海把什么海盜之王給干掉了。鄧芝說,孫權說有他開疆拓土之功,要封他為后將軍。這豎子才打了幾年仗,居然就是后將軍了?孫權真是太年輕了,孫紹如果再立功,看他封什么。”
法正不吭聲,還有什么樣的功勞能比開疆拓土大?他沉思了片刻,慢慢的說道:“這么說,孫紹應該會回建鄴參戰,他是水師,對付青徐水師正是合適。江東近來一直被青徐水師壓制,難有作為,一旦孫紹能夠參戰,那江東在東線的攻勢就會變得有力起來,對我們應該是好事。”
正在發牢騷的劉備想了想,覺得也有道理。孫紹既然能把什么海盜之王都打敗了,對付青徐水師應該有把握,而且孫紹的實力增長得這么快,孫權應該不會讓他在南海自由發展,肯定會收回到能控制的范圍內。他忽然想起關羽,當初決定把關鳳嫁給孫紹,就是因為孫紹沒有實力,不會和關羽聯手形成威脅,可是現在孫紹異軍突起,實力增長快得有些嚇人,當初的設想已經全部落空,現在東線依賴孫紹擊敗青徐水師,中線依賴關羽攻擊曹仁,這一戰如果打贏了,這翁婿兩個的功勞最大,那豈不是一個麻煩?
劉備忽然心驚,他看向法正,法正眼神閃爍,臉色也有些難看,顯然他也想到了同樣的問題。
“關將軍實力不足,要擊敗曹仁,恐怕不是易事。”法正忽然喘著氣說。
劉備點點頭,現在指望關羽救命呢,還沒有到要防范他的時候,就算明知道有這個危險,他也沒有其他更好的辦法。再說了,關羽畢竟是自己多年的親信,應該不會走到那一步吧?他看著滿頭虛汗的法正,心疼不已。還是法正善解人意啊,一下子就和他想到一起去了。
“孝直,安心的養病吧,努力加餐。”劉備一時有些激動,拉著法正的手說道。這么多年了,除了關羽和張飛兩個親信之外,他就是和法正最投契。一方面法正足智多謀,幫他解決了很多難題,當年要不是法正,他根本無法拿下益州,另一方面法正的性格和他很象,有恩報恩,有仇報仇,沒有太多的顧忌,也沒有頭巾氣,不象那些酸腐的讀書人,以為自己讀了一些書就高人一等。
“多謝主公。”法正慘笑道:“主公,此時軍心士氣很重要,你是一軍之心,要經常出去走動。當年高皇帝被項羽射傷,還要出巡以振士氣,如今主公也當效仿之。”
劉備臉一紅,連連點頭。他這些天心情不好,難得出去巡營,大部分時間都躲在大帳里喝酒玩女人,確實有些逃避的意思。“你放心,我這就去。”
法正點了點頭,疲憊的閉上了眼睛,瘦得肋骨清晰可見的胸膛劇烈起伏著。劉備鼻子一酸,暗自垂淚,取過手巾擦去法正額頭的冷汗,又給法正蓋上一層薄被,這才悄悄的走了出去。牙門將魏延在外面等著,一見他出來,連忙跟了上來。
“文長,我們去巡營。”劉備一邊走一邊說道。
魏延有些詫異的看了劉備一眼,隨即精神一振,挺胸叫道:“喏。”
劉備振奮精神,在大營時里走了一圈,查看城防,和將士們說說話,給他們打打氣,顯得信心十足。原本有些萎靡的士氣被他這么一搞,的確有了不少改善,一個個恢復了些精氣神。劉備暗自慚愧,越發的振作,聲音也變得更加響亮,他大聲的對士兵們說,關羽正在猛攻樊城,曹仁不日即將授首,江東孫權正在和夏侯惇血戰,進展順利,最后為了增加說服力,他又說,剛剛在南海大敗海盜的孫紹現在帶著強大的水師已經趕到建鄴,把青徐水師打得落花流水,潰不成軍,江東很快就會轉入主動進攻,曹操馬上就要支持不住了。請將士們耐心等待幾天,到時候把曹操趕出漢中,一定論功行賞。
將士們不知道真假,見劉備說得信誓旦旦,一個個信以為真,互相打著氣,想象著美好的未來。劉備走了一圈,回到大營,這才卸去了臉上的笑容,一屁股坐在行軍榻上,端起一杯水,咕咚咚喝了個底朝天,將杯子往案上一頓,看著魏延,眼珠一轉:“文長,你相信我們能打贏嗎?”
魏延思索了片刻,重重的點點頭:“能贏。”
“你這么有信心?”劉備有些亢奮的心情還沒有完全消散,帶著幾許笑意看著魏延。魏延挺起了胸膛大聲說道:“曹操最強的人馬是騎兵,可是到了巴郡,他的騎兵失去了作用。當初他從張魯手中得到漢中,是因為張魯疏忽,才讓他鉆了空子。這次之所以他能打到劍閣,一方面是他的兵力多,另一方面是我們小看了曹植,被他偷襲得手。”
劉備眼神一閃,點了點頭,他也想過自己和曹操的得失,可是他總是不自然的覺得是因為自己用兵的水平不如曹操,很少象魏延這么分析。現在看起來,魏延說的的確有些道理。當初曹操攻漢中,據說就是誤打誤撞。而這次他之所以為被動,歸根到底是因為張飛被曹植截了糧道。誰會想到曹植一個書生居然會這么玩命,帶著三百多人就敢在群山之中偷襲?一想起這件事,劉備就一身冷汗,如果不是曹植不熟悉地形,那就不是張飛糧道被截的問題了,可能劍閣都被他偷襲得手。
這豎子,和曹操一樣,用兵太陰險。一想到兒子,劉備心頭又有些不快。曹操比自己強,怎么他的幾個兒子也都比自己的兒子強?一想到劉禪那個樣子,劉備就一腦門子黑線。
“主公…”魏延見劉備沉思不語,便輕聲的提醒了一句。
“啊,你繼續說。”劉備掩飾的干笑了一聲,抬手示意魏延坐下。魏延拱拱手,沒敢坐,打量了一下劉備的眼神,繼續說道:“主公,我以為要打破眼前的僵局,就要出奇兵。”
“奇兵?”劉備抬起眼皮看著魏延:“怎么出奇兵?”
魏延大步走到劉備身后的地圖前:“曹植能來偷襲我們,我們為什么不能偷襲他們?夏侯淵孤軍深入,和后方和曹操相拒數百里,我們何不出一只奇兵,繞到夏侯淵的身后,同樣截斷他的糧道,軍無糧必亂,到時候他將不戰而敗,我們豈不是可以轉敗而勝?”
劉備眼前一亮,連連點頭。他摸著光溜溜的下巴想了片刻,轉身帶著魏延去了法正的大帳,把魏延的建議對法正一說,法正也覺得可行。經過商議,他命令討虜將軍黃忠率本部兩千人出劍閣偷襲,魏延是提建議的人,也讓他帶三百白耳兵隨行出擊,白耳兵是劉備手下最精銳的親衛營,先是由趙云率領,后來由陳到率領,現在由劉備親自指揮,魏延是牙門將,他手下的人馬就隸屬于白耳兵。
黃忠和魏延接到命令,準備好了糧食和軍械,立刻出營,消息在群山之中。
閬中,城外的曹軍大營。
新任平南中郎將曹植和丞相主簿楊修對面而坐,正在弈棋。曹植步步緊逼,奇兵迭出,而楊修則步步為營,攻守兼備。曹植一時找不到克敵制勝的辦法,手拈著棋子停在半空中,正在思考,忽然覺得一陣心悸,手指一顫,棋子“當”的一聲落在棋盤上,把棋局攪得有些亂。
“將軍?”楊修剛準備發笑,卻發現曹植臉色不對,連忙關心的問道:“你怎么了?是不是傷又犯了?”
曹植在一個月前偷襲劍閣的那一戰中受了傷,到現在還沒有完全復原,一疼起來就臉色煞白,汗如漿出。不過這一次卻不是,他只是覺得有些心神恍惚,有一種強烈的不安。
“我感覺好象要出事。”曹植深吸了一口氣,擔心的看著楊修。楊修眉頭一皺,思索片刻:“難道是征西將軍那里有變故?”
“為何是征西將軍?”曹植有些不解,“為何不是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