沖近了樓船的海盜們聽到身后的慘叫聲,并不太在意,在象魚群一樣的擁擠海盜船中有四五艘船被擊沉,對于當事人和旁邊的人來說比較震撼,但是對遠處的人來說,并不怎么在意,他們一如既往的向樓船沖去。眼下除了樓船,他們還想不到太多,就連頭頂上巨弩的厲嘯聲,他們都不在乎,弩是厲害,可是速度慢啊,再說了,我都到了船下面了,你能奈我何?
就在沖到樓船身邊的海盜們得意的時候,最詭異的事情發生了。
一根高大的、很容易讓人誤認為是副桅的木柱忽然帶著駭人的氣勢倒了下來,而用鐵鏈系著的球,更是繞了大半個圈,帶著風聲砸了下來,兩艘海盜船首當其沖,一艘被木柱砸中船中部,當場被砸得一歪,船上的水手坐不穩身子,好幾個翻身落水,被木樁直接砸中的五六個水手則吭都沒吭一聲,直接成了肉餅,前面的人還在竭力的控制自己的身體,沒時間注意后面的情況,而后面的水手卻看著突然之間橫亙在自己面前的木柱傻了眼。
被木柱砸中的海盜們應該感到慶幸,畢竟,他們只是翻了船。
被鐵砸砸中的就沒這么幸運了。
沉重的鐵球從天而降,砸在一艘剛從水師手中搶來的斗艦船頭,站在斗艦前面指揮的海盜忽然之間就不見了,很快海盜們又發現,船頭也沒了,原本高高翹起的船頭憑空消失了,只剩下一個大洞,海水涌了進來,斗艦尾部以非常明顯的速度翹了起來,不管是搖櫓的海盜,還是準備戰斗的海盜,都失去了平衡,跌跌撞撞的向前沖去。有一個海盜慌不及手,一下子拽住了眼前的鐵鏈,看著一個個從他身邊跑過掉進海里的同伴,他剛剛露出慶幸的笑容,卻發現自己離開了船,離海面越來越遠,越來越遠,即將沉沒的斗艦就在他的腳底下,幾個仰著頭的同伴臉上的驚恐清晰可見。
他愣住了,抬起頭一看,自己連同那顆鐵球被吊在了半空中,正向大樓船靠了過去,在這個高度,他終于看清了樓船的全貌,在樓船兩側的舷板上,六根一模一樣的巨木正此起彼伏,有的和他一樣緩緩伸起,有的則呼嘯而下,砸在某個或許認識或許不認識的同伙船上。
沒等他看清太多,一只利箭悄無聲息的飛到,一箭射穿了他的咽喉,他看著頜下的箭羽,松開了手,帶著無盡的疑問,墜落大海。
“兔崽子,手腳倒是蠻快的,爬那么高也不怕摔著。”孫尚香收起弓,憤憤不平的罵了一句。
“孫將軍好箭法。”坐艙里的關鳳拍著手掌,笑嘻嘻的說道。
“慚愧慚愧。”孫尚香風度翩翩的欠身施禮。
與她們的彬彬有禮相應的,是十五臺巨弩的怒吼,是四臺霹靂車的咆哮,是六架拍桿的起伏。巨弩負責百步外的海盜頭子,霹靂車負責八十步左右的海盜座船,而拍桿要對付的就是靠近了樓船海盜船,各負其責,有條不紊。
巨弩和霹靂車雖然厲害,可是分散在海面上密密麻麻的船當中,并不引人注意,而船的六架拍桿帶來的威懾卻非同小可。眼看著一艘艘海盜船靠近了樓船,卻被從天而降的拍桿一一打成了碎片,只是盞茶的功夫,樓船旁邊就浮起了一層木片,數不清的海盜抱著一兩片船板在水中哀嚎,他們倒不愁淹死,那么多的爛船,手一伸就能夠著木頭,可是這不時從頭而降的巨木和鐵球卻太嚇人了,激起的水花連綿不絕,就象被趕到了網中拼命掙扎的魚群一樣,不同的是,這些魚群是自己送上門來的,而且是興高采烈的送上門來的。
后面的海盜并不知道前面發生了什么狀況,他們繼續向前沖,一般沖一邊咒罵著前面的同伙,到了水道口就往前沖,樓船后面就是肥得流油的商船,你們擠在這里干什么?樓船有什么好看,想看的話,拖回去慢慢看這就是了,堵在這里不是擋著財路嗎。他們破口大罵,卻無濟于事,等他們終于擠到前面,看到了這極其恐怖的場景,大叫著要退的時候卻沒那么容易了,大大小小的海盜船擠在一起,好象是等待開膛破肚的魚。
海盜們驚恐莫名,水師的官兵也是驚駭不已,前面的還好說,他們不太看得清,可是這六根拍桿帶來的殺傷力太震撼了,每一次落下,都能將一艘或兩艘海盜船打翻甚至打碎,一艘艘的海盜船在拍桿的重擊下,就和玩具沒什么區別,無一例外的等待著悲劇的命運,六架拍桿就象是一只巨大昆蟲的六只巨足,毫不留情的將一艘艘船碾成碎片。
海盜雖多,卻根本接近不了樓船,他們圍著樓船,不象是進攻的,更象是送死的。
越海很興奮,又有些苦澀,自己帶了七八十艘戰船,不是海盜們的對手,可是孫紹僅僅一艘靜止不動的樓船就創造了如此戰績,而他那一艘樓船又將創造什么樣的輝煌?他有些抑制不住的好奇起來,手搭在眉上,極目遠眺。
他看到孫紹的樓船從南面掉頭北下,以勢不可擋的速度沖向了海盜。
孫紹離開了水道口后一路向南,海盜們并沒有太在意,那么多船,誰會去關注一艘逃跑的樓船。就算追上了又能怎么樣?所以幾乎所有的海盜都自動忽視了這艘樓船,就連現在已經是有實無名的海盜之王周群都沒有給予太大的關注,他的全部心神都放在了前面的進攻上。水師已經退入了水道,水道口處只剩下一艘樓船,無數的同伙已經將它團團圍住,雖然樓船比普通的戰船更高大,更難攻克,但是周群完全有理由相信,在如此龐大的海盜數目面前,再難攻克的樓船也難逃厄運,區別只在于死多少同伙而已。周群不怕犧牲,犧牲的人越多,對他來說越是好事,那樣他就更有把握掌控全局了。他的親信力量全在身邊,就等著最后沖出去搶奪勝利的果實,把那些沒有腦子的笨蛋多死一些,他才能得到更多的好處。
他現在已經開始考慮如何結付蘇粗腿的問題,打贏了這一仗,他就可以收拾蘇粗腿,而只有收拾了蘇粗腿,他才是真正的東海霸王。
我混江龍為什么不能成為東海的催命簽?周群冷笑不已,雄心萬丈,他沉浸在對未來的暢想中,直到耳邊傳來驚恐的提醒。
“火——”
周群轉頭看去,頓時吃了一驚,原本他以為已經倉惶遠遁的那只樓船不知什么時候又回來了,扯滿了帆,乘著漸起的東南風,以匪夷所思的速度向他沖了過來。而它所到之處,負責護衛他左翼的海盜船根本不是對手,無一例外的被它撞翻,碾在船腹以下,而幸免于難的海盜船其實也并不幸運,他們一個接一個的起了火。這艘飛速駛來的樓船就象是一匹狂奔的猛獸,毫無遮擋的沖入了羊群,當者披靡,所到之處船翻人亡,一片火海。
周群驚駭的睜大了眼睛,他結結巴巴的指著快速接近的樓船:“他…他怎么…這么快?”
他身邊的親信也傻眼了,對啊,樓船怎么能這么快?就連以速度快的走舸,也不過如此吧。這樣的速度出現在走舸這樣的小船上可以理解,可是出現在樓船這種巨型戰船上就無法理解了。
孫紹不管他們能不能理解,他集結了身邊箭術最好的幾個親衛,再加上船上僅有的兩臺十石弩,把目標瞄準了海盜大隊后方中部周群的戰船,早在水道口的時候,他就在千里眼里發現了周群的位置。在南部停留了一段時間,發現海盜們大部分已經擁到前面去,周群身邊的護衛相對薄弱的時候,他適時的指揮戰船乘風破浪,呼嘯而至。
普通的樓船標準配置是水手六百人,戰士四百人,經過他改裝的樓船是水手四百人,戰士三百人,但是他手下沒有那么多的人,所以只配了一半,兩艘船共有水手三百、戰士三百,這顯然是不能發揮出最大的威力的。因此,他決定冒險出奇,兩艘樓船一主攻,一主守。三百戰士幾乎全部調到主守的那艘船上,一百多人艸縱強弩、霹靂車和拍桿,還有一百多人對付僥幸攀上船的海盜,而三百水手則全部調到主攻的這艘船上,全力發動,不惜體力的將船速提到最高,藏在船側護板下的十六只水輪一經發動,就顯示出了強大的威力,偌大的樓船居然堪堪和以輕便著稱的走舸相提并論,這還是在水手沒有全員的情況下,如果按照標準配置,四百水手一齊上陣的話,可以說就連走馬也趕不上他。
面對如走舸一樣迅速的樓船,海盜的反應正如孫紹所預料的,他們除了睜大眼睛之外,沒有任何有效的應對措施,一艘接一艘的船被樓船撞翻,碧藍的海水就象是肥沃的土地被鐵犁犁開,散發出新鮮的味道。
只是這些味道有些血腥。
更讓海盜們意想不到的是,樓船從他們面前經過時,扔下了一個接一個的陶罐,這些陶罐一砸到船上就裂了開來,里面裝的液體隨即被罐口的火點燃,轟的一聲燃燒起來,不管是船還是人,只要沾上的,無一例外都著了火。水火無情,人姓中對火的恐懼本能讓遭到襲擊的海盜們驚慌失措,有的用力拍打,有的跳入海中,卻沒有人想起來去追趕孫紹。就算有幾個僥幸躲過火罐攻擊的想去追,卻悲哀的發現雖然使出了吃奶的力氣,可是自己的小船卻始終追不上那個囂張的龐然大物。
幾個海盜頭目情不自禁的揉揉眼睛,他們十分懷疑自己是不是出現了幻覺。
孫紹的樓船如一支利箭,以讓人不敢相信的速度刺穿了有些稀疏的海盜后陣,將數不清的海盜船擊翻、點燃,然后在周群反應過來之前沖到了周群的船前,一聲令下,兩只弩箭,四五枝羽箭全射在了周群的船上,緊跟著,巨大的樓船迎面撞來,轟隆一聲巨響,將周群的座船撞得一聲呻吟,半邊船身被撞得裂開,然后又被樓船壓到了海水里。
仰面而望的周群重新從樓船后面露出水面的時候已經氣絕身亡,一支巨弩穿透了他的身體,三支羽箭釘在他的身上——兩支在胸口,一支在咽喉。他睜大了眼睛看著蔚藍的天空,天空萬里無云,如大海一般的潔凈,可是他卻看不到了,他的眼神空洞而疑惑,他實在想不明白,為什么樓船可以比走舸還快?
實施斬首戰術成功的孫紹從千里眼中看到了周群的尸體,看到了已經底朝天的周群戰船,這才滿意的一笑,將千里眼遞到魏平的手里。魏平看了,驚駭莫名,好半天才回過神來。今天讓他吃驚的事情太多了,可是最讓他吃驚的還是眼前這個結果,一艘樓船以聞所未聞的速度突進敵陣,一戰斬殺對方主將,然后毫發無傷的揚長而去,這是什么樣的戰績?他想來想去,只有蘇粗腿曾經多次向他提到的關羽斬顏良的那一戰可以相提并論,而關羽,就是眼前這個面帶微笑的少年郎的岳父。
怪不得目空一切的關羽會回絕孫權的提親,卻把女兒嫁給他。
魏平感慨不已。
“周群死了,海盜又遭此重創,蘇將軍統一東海的阻力又少了不少。”孫紹一邊說,一邊張弓搭箭,將五十步外的一名海盜射殺,然后手在空中一伸,抓住一支海盜射來的利箭,順手搭上弓弦,反手將那個舌頭還沒收回去的海盜射殺。
魏平被自己看到的這一切驚呆了,都忘了回答孫紹的話,直到孫紹轉身用詫異的眼光看著他,他才咽了口唾沫,挑起了大拇指:“將軍,真是神人也。”
“神什么?”孫紹撲哧一笑,“是那小子臂力太弱了,這才八十步,箭就跟飄似的,沒勁。”
魏平苦笑不已,心道,你以為個個都象你能開三石弓,一百五十步外例不虛發啊。這一路走來,孫紹至少射殺了十名海盜,周群咽喉上的那支箭就是他的杰作。魏平慶幸不已,蘇粗腿這次虧得沒有心動,否則的話,周群的下場可能就是他的下場。
“有將軍在,東海的海盜又何足為患。”魏平嘴里有些發苦。
“我?”孫紹收起了弓,樓船已經沖出了海盜的陣地,而水手們的體力也不足以支撐再沖鋒一次,再說了,斬首的任務已經完成,應該讓越海出來打落水狗了。他拉著魏平走到飛廬上,看著魏平的眼睛,一句話也不說。魏平被他看得心里有些發毛,不由自主的恭謹起來。
“將軍有何吩咐?”
“你是個聰明人,我不需要說得太多。”孫紹的嘴角一挑,“你馬上就回去找你們的蘇將軍,你跟他說,我等著他統一東海的好消息。”
魏平皺了皺眉:“這次海盜雖然無功而返,折損不小,可是…”
“沒有什么可是。”孫紹攔住了魏平,不容分說:“他要是聽我的,以后這東海就是他的,如果他做不到,那就不要怪我了。”
魏平倒吸了一口涼氣,他從孫紹的話中聽出了不言而喻的威脅,本來想解釋的話一下子被逼了回去,他遲疑了片刻,躬身施禮:“喏。”
“去吧。”孫紹滿意的點點頭,等魏平走到船邊,他又加了一句:“等會兒我會派人送一艘船給你們,看到船,我相信有所有的疑問都會有答案了。”
魏平扶著船舷,扭過頭看了孫紹一點,略作沉吟,點了點頭,一聲不吭的下了船,乘上一艘無主小船,揚長而去。看著魏平越來越小的背影,孫紹的眼角跳了跳,露出一絲陰險的笑容。
水道口,接到了孫紹信號的孫尚香興奮不已,她命人將孫紹已經斬殺賊首的消息告訴越海,越海仰天長嘯,二話不說,立刻率領手下從水道里沖了出來,如餓虎撲羊一般的沖入海盜陣中,大打出手。海盜們被樓船上犀利的攻擊打得暈頭轉向,向周群請示又一直沒有得到回復,早已經心生怯意,現在水師又沖了出來,他們士氣一下子崩潰了,再也想不到商船上的財富,掉轉船頭就跑。越海窮追不已,可惜他的速度趕不上海盜,一出水道口,來到寬闊的水面上,他只能望水興嘆,只好反過頭來將沒來得及逃跑的海盜團團圍住。看著那些抱頭鼠竄的海盜,越海暢快不已,這次發了,大大小小的海盜船至少三百艘,俘虜至少兩千人,這還沒算抱著木板在水里的呢。如果再算上已經被擊沉的船和被擊殺的海盜,這個數字更加可觀。
越海知道誰最最該感謝的人,一看到孫紹,他就滿面堆笑的迎了下去:“將軍天威,果然名不虛傳。”
孫紹拉著他的手,把他拽到飛廬里,臉上的神情有些苦澀:“越將軍,你想幫我,還是想害我?”
越海眉毛一豎:“將軍這是什么話?我怎么能害你。”
“既然如此,那請越將軍在報功的時候,不要提到我。”孫紹懇切的說道:“這里的原因,你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