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肅和張承把酒臨風,暢談天下形勢。孫紹一直在旁邊默默的聽著。能聽到魯肅這樣手握重兵的大將和張承這樣的智士分析形勢,是他難得的學習機會,要是不問清紅皂白就大放厥詞,那他真是天字第一號傻瓜了。
也許和關羽聯姻與魯肅的一貫戰略比較相符,魯肅談興甚濃,有些話在孫紹聽來已經有些超出了一個臣子所能講的程度,但是魯肅不以為然,張承也沒有任何不快的表示,孫紹當然也只好揣著明白裝糊涂,裝沒聽出來。
“去提親是好事,但是卻不是件易事。”魯肅臉色有些潮紅,也不知道是喝酒喝的,還是身體累的,他放下了手中的酒杯,嘆了一聲:“關羽文武兼備,誠為一代人杰,但是他生性護前(驕傲),又輕視士大夫,仲嗣此去,難度不小啊。”
張承被孫紹提醒過之后,對困難已經有所準備,現在聽魯肅這么一說,他更不敢隨意放過,立即放下酒杯,懇切的說道:“請將軍教我。”
魯肅的嘴角挑了挑,不動聲色的瞟了一眼孫紹,卻見孫紹面沉如水的看著他,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既沒有急迫之色,又顯得用心傾聽。魯肅十分滿意,卻也沒有太過注意,在他看來,這趟任務的主要責任在張承,孫紹只是一個副使,成與不成的,都與他無關。
從魯肅的內心來說,他是希望這次提親能成的。上次他力主孫尚香和劉備婚姻,原本進行得不錯,雙方雖然時有爭執,但總體上還是以和為主。只可惜后來劉備為取西蜀對盟友耍詐,惹怒了孫權,召回孫尚香準備對劉備動手,這次和親無疾而終。這件事當然是劉備做得不對,但是劉備取了西蜀,雙方力量已經發生了變化,劉備不再是那個仰人鼻息的左將軍,而是益州之主,并且占據了長江上游,對江東來說,承認也好,不承認也好,這個時候都要轉換觀念,結盟劉備,共抗曹操,要不然,只會讓曹操分而破之,坐收其利。
“關羽雖然孤傲,但是他對劉備的忠心卻是日月可見。再者,他身為大將,總領荊襄,也不能隨便與我江東結親,否則便有通敵之嫌。肅以為,成與不成,恐怕關鍵還不在關羽,在劉備。”
張承笑了,他也想到了這個關竅,是以心有同感的點點頭:“將軍所言甚是,那我是不是應該先赴成都,拜見左將軍?”
魯肅見張承贊同他的意見,也笑了:“這件事本來就應該這么做,否則怎么能成?我們不去見左將軍,難道要讓關羽主動去向左將軍提起不成?”
張承笑笑,沒有吭聲。魯肅有兵在手,他有底氣指責孫權行事不妥,可是他張承沒有。
“不過,就算左將軍應允了,最后還要征求關羽的同意。”魯肅握起拳頭,擋在嘴邊輕輕的咳嗽了兩聲,沉思了片刻,又露出一些愁容:“關羽與劉備名為君臣,實有兄弟之義,而且關羽那個女兒確實也是個出類拔萃的奇女子,如果要讓關羽把女兒嫁給公子,不僅關羽不愿意,只怕劉備也會不愿意。仲嗣此去,除了向劉備申明至尊的美意之外,還要尋求左將軍身邊的謀臣幫忙。”
張承連忙躬身施禮:“請將軍指點。”
魯肅微微的仰起頭,看著萬里無云的天空,浩蕩的江風吹動他的頭巾,吹得鬢邊幾綹頭發隨風亂舞,其中的一根銀絲被太陽照得十分醒目,孫紹瞇起了眼睛,十分感慨。魯肅以一萬兵駐守陸口,保護著江東的西大門,壓力著實不小。
“現在左將軍身邊有幾個人,你必須注意。”魯肅慢慢的說道:“揚武將軍法正,多謀善斷,多次隨軍出征,左將軍對其言聽計從。仲嗣如果能通過他向左將軍進言,則此事可成。”
張承點點頭,用心的記住了這個名字。孫紹卻有些驚訝,他以為魯肅要說諸葛亮的,沒想到卻是說法正。法正是劉備的親信,他也知道,但是其受寵程度還超過諸葛亮,卻是他始料不及的。
“法正以降,便是張飛。張飛和關羽一樣,都是劉備最信得過的人,君臣之外,尚有兄弟之情。他如果贊同和親,左將軍多少也會考慮一二。”魯肅不緊不慢的繼續說道:“和關羽相比,張飛雖然粗暴,卻敬重士大夫,仲嗣高才,應該不難接近他。”他看了一眼孫紹,又半開玩笑的說道:“張飛好酒,校尉如果送他兩壇新酒,一定能事半功倍。”
孫紹如夢初醒,一拍腦袋笑道:“將軍一語驚醒夢中人,我年少粗疏,倒真是沒有想到這一層,我立刻派人去辦。”
魯肅點點頭,又接著說道:“此二人以外,就算是諸葛孔明了。孔明胸有謀略,見識過人,他應該會贊同此舉,只是…”魯肅明顯的猶豫了一下,似乎有些擔心:“他現在是軍師將軍,主掌左將軍府事,對左將軍也頗有影響。”
張承也猶豫了一下,有些慚愧的說道:“將軍所言甚是。只是承來時匆忙,思慮粗淺,倒沒有想得這么多。如果早及此事,出發前當向諸葛瑾求一家書才是,只是現在…”
張承出發之前沒有想到這么多,他沒有想過事情會這么復雜,現在魯肅提醒他了,他確實有些后悔。其實說向諸葛瑾求書倒是其次的事情,因為諸葛瑾兄弟為人謹慎,孫權不點頭,他是不會給諸葛亮寫信的,張承這么說,真實用意是想請魯肅寫一封信給諸葛亮。當年孫劉聯兵,魯肅和諸葛亮結下了很深的交情。只是他怕魯肅擔心孫權的猜忌,所以不好直接提出請求。
魯肅卻是聞弦知音,他撫著胡須笑了笑,揮揮手,讓林直取來了筆墨和書簡,沉思片刻,手書一封,交給張承:“我與孔明頗有些交情,你把這封書信帶上,或許能有些作用。”
張承感激不盡,連忙接了過來,仔細的看了一遍,然后交給身后的上官雪菲收好。
賓主盡歡,林直代魯肅將張承和孫紹送回船上,正要告辭,孫紹讓人叫住了他,請他在外等候。張承正不解呢,卻見孫紹取筆墨在手,攤開一片帛,熟練的在上面畫了一個人盤腿而坐的圖,然后用他那已經在建鄴頗有幾分名聲的小楷在旁邊寫了幾行字,這才雙手遞給張承。
“仲嗣兄,我看魯橫江雖然氣度過人,可是為國操勞,身體卻是不佳。你將此坐忘法交給他,請他按此練習,假以時日,或許對他的身體有些好處。”
張承接過來看了一下,眉頭皺了一皺:“神仙家的坐忘術?”
“正是。”孫紹知道張承是正宗的儒生,對神仙家的這些并不相信,但是他卻胸有成竹,要知道魯肅現在這樣子并不是因為生病或者傷痛,而是勞累所致,靜坐對他應該有效,縱使不能長生,但延緩幾年壽命應該沒問題的。魯肅傾向于聯劉抗曹,而呂蒙則不然,一旦魯肅死了,由呂蒙接手西線的防務,那么聯劉抗曹的戰略必然會變,自己既然來了,當然希望能讓魯肅多活幾天。他見張承不以為然,連忙又加上一句:“這是我從葛仙翁處得來,親身試驗過,頗有奇效。”
張承聽了,倒不敢全盤否定,一來葛仙翁的名頭確實響,二來孫紹既然說親身試驗過,可能就真的有用了。他和孫紹的想法一樣,魯肅能多活幾年是有好處的。他看了一眼孫紹,似笑非笑的說道:“既然如此,奉先何不自已交給橫江將軍,偏要由我出面?”
孫紹也不隱瞞,很坦然的笑了:“你也不是不知道我的處境,眼下保命為要,結交重將這樣的事情我是不敢做的。要不是橫江將軍關系到我江東的大政方針,我也不會去惹這個麻煩。”
張承略有所思,拿著帛書走了出去,依著孫紹的話對林直說了。林直一聽是葛玄所傳的坐忘法,大喜過望,連忙謝過,喜滋滋的捧著帛書去了。
看著林直的背影,張承笑著搖搖頭,又鉆回了船艙,手書一封,讓人送往建鄴。他現在要去成都,必須先向孫權備案,以免將來說不清。與此同時,他把魯肅給諸葛亮寫信的事也說了一遍,簡述了信的內容,好讓孫權得知。與同時,孫紹也寫好了讓人送酒來的書信,一并交與一個士卒送回建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