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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施粥梳民

  徐汝愚翌日起身,吃過一頓酒,與梁寶走到街上,水如影面籠輕紗與袖兒跟在其后,見各處都張貼了施粥令,知道江凌天行事雷厲,見此計可行,連夜實施了。

  梁寶粗粗看過施粥令,心中不解,相要開口相詢,但是看了徐汝愚冷峻的背影,生生將吐在唇邊的話咽了回來。

  水如影輕聲道:“城中施粥本來不分地界,眾人交雜在一起于城東各處施受。城中流民除去奸細幾乎都來自周邊三邑一鎮,現在龍游、青埔等四派分別于城內四處各自施粥,并令各地流民按照自己籍貫分別前去四處領粥,流民為每日領粥方便,便不會四處游走,城中次序便會井然許多,奸細可乘之機就少了。日后,通過施粥將各邑流民再進行細分,或按里甲,或按廂坊,這樣流民就會不知不覺的被有序的組織起來。鄉里之間莫不是相熟之人,那時混跡流民中的奸細就無處藏身給梳理出來,城內的隱患就一掃而空。”

  徐汝愚見水如影粗看施粥令便徹曉“施粥梳民策”其中的玄機,不由暗許她心思機敏。若是能將流民有序的組織起來,從中挑選不弱的戰力,便能彌補城中軍士不足的弊端,以雍揚城中各位的能耐,加之雍揚天下有數的堅城,只要城中一日不斷糧,雍揚城便一日不會被攻陷。

  徐汝愚對梁寶說道:“你若是想日后領軍沖陣,今后除了照常習武之外,我還授你軍中要術。”

  梁寶也未曾想過日后出路,見徐汝愚如此說,心中一陣迷茫,想了一會,方說道:“梁寶只盼能夠跟隨先生。”

  徐汝愚淡然說道:“我也不知道如何自處,你跟隨我有何出息?明日起我就授你軍中要術,至于你日后有何作為,我只盼你對得住自己的良心就是。”心中卻想:梁寶此人迂直,習古拙盎然的古練息拳再是適合不過,不過要去教他行軍布陣之術,卻不知我有多少耐心。

  袖兒在旁聽了替梁寶心中歡喜,水如影近日來多與她說青鳳將軍的事跡,知道他半年來崛起于東海實是因為他杰出的軍事才能,半年前他僅率六百精騎逼退二萬余白石精兵堪稱經典,梁寶若能得他傳授,實是莫大的機遇。

  徐汝愚說道:“天時尚早,我們也去喝碗粥再逛城不遲。”

  袖兒撅嘴說道:“那粥有什么好喝的,我們去挑明月樓用早點就是。”

  徐汝愚不理會她,徑直獨行于前。梁寶趨跟于后,袖兒欲要喊住梁寶,卻給水如影擁臂向前走去。

  水如影在她耳邊輕聲說道:“他是要親自看看施粥之策有沒有遺漏之處。”

  宿幫粥場分設在西城區四個寬闊的廣場之上,分繞挑明月樓四周,相距不過里許。流民紛紛涌入粥場,宿幫幫眾守住進口,隨意詢問與宿邑相關的簡單問題,答對便讓他入內。徐汝愚對東海地理、豐物很是熟稔,梁寶三人多在東海郡內游走,如此簡易的問題自是輕易過關。

  粥場之內次序井然有條,與粥場之外判若兩別。徐汝愚若有所思的說道:“若能在各城區交衢之處,陳以重兵,流民的流動性還要減弱許多。”

  排隊隨著人流緩緩向前,半天才到領粥處。袖兒饑餓難忍,不時生出怨言,見徐汝愚不理會自己便作弄梁寶。二人正說笑間,前方出現一絲騷亂。

  徐汝愚探頭看去,卻見一名破縷衣裳的瘦弱少年伸手領粥,施粥的那名宿幫幫眾一掌將他手中的瓷碗打落在地,碗沿多處裂口,滾撞上一旁的石礎,“啪”的一聲脆響,碎成數片。

那施粥漢子口中斥罵:“這粥只施給清白的人,你這偷兒也想從中撈些好處?”做勢欲打  那名瘦弱少年,只有十二三年歲,凌亂黑發下眼神凌厲的望向那個五大三粗的漢子,神情倔強,夷然無懼。徐汝愚看他滿臉漲紅、不言不語,知道那名幫眾說的應是實情。

  領粥的流民俱向他投以鄙夷的眼神,齊喝道:“打死這偷兒。”

  那少年神情愈加堅毅,全沒半點乞憐的意思,頭高高昂起,一臉不屑的睨視眾人,那人見他如此,起了真惱,跳到粥桶前面來,伸手就揪他的衣領。少年甚是靈活,滴溜一轉,后撩那人檔部,幫眾一閃,卻被踢在大腿外側,一時生疼不止,一瘸一拐的去追打早已躲到人群后面的少年。

  眾人都幫施粥那人,見他躲來,忙給幫眾閃開路捉他,少年只得遠遠避開,繞過粥場躲那名幫眾。施粥那人追得氣喘吁吁,還是未能追上少年,眾人卻等得不耐,說道:“理他作甚,快來分粥。”

  那人悻悻回到粥桶前,眼中含火看著遠處的少年。為防止奸商借故哄抬物價,引發sao亂,城中糧食已經管制供應,流民即使有錢也無法購到糧食,那名少年雖給他追趕,卻不離開粥場,想待施粥那人不注意的時候,混到別的領粥隊伍中。偏偏施粥那人緊盯著他,見他混入別的隊中,便提醒另外施粥的幫眾提防他,徐汝愚等人領到粥時,那少年還在粥場邊緣徘徊。

  梁寶將自己的粥端到他的面前,說道:“給你。”

  少年有些意外的抬頭望著眼前四人,亂發披散兩側,睛瞳清澈如藏秋水。袖兒本要罵梁寶多事,待見這個少年星眸清光湛湛,話到嘴邊卻沒有說出來。

  少年傲然別過頭去,不理四人,臉上露出不食嗟來之食的神情。徐汝愚淡淡而笑,從這少年身上看出自己幼時一絲影子。梁寶未能明白何處惹得少年不快。

  這時施粥那人向這邊走來,口中罵道:“娘的球,你要不吃,盡可倒去喂狗。”

  徐汝愚劍眉一挑,目露兇光,欲言要止,望向別處。

  袖兒卻受不住他如此教訓梁寶,反唇相嘰:“哪家的野狗,這么聒噪?”

  那人怒道:“你這浪蹄子,喝飽了回家伺候漢子,在這里咋呼吊勁?”

  袖兒粉面氣急發白,卻不敢再罵,怕這莽漢說出更難聽的話來,自己白白受辱,待他走到近前,伸腳輕勾那人剛要邁出有左腳,順勢疾點他右腳腳踝。

  那人重重撲倒在地,激起一陣飛塵。待要破口罵出,大嘴卻被一只繡鞋踏實,只能嗚嗚低吼。十余名粥場護衛紛擁上來,將徐汝愚四人及那名少年圍在當中。一個人問道:“阿滯,怎么回事?”

  倒地之人憤憤從袖兒腳下爬起,執手向那人說道:“丁政,他們五人蓄意來粥場滋事,拘起來得了。”

  圍觀流民都不愿意開罪粥場之人,鴉雀無聲。丁政雖在遠處看不清事態變故,卻也知道阿滯莽撞粗鄙的性子,因語滋生是非的事常常有之,自然不會信他。眼前五人身處環圍之中,卻安然處之,神色自若,當中那名面蒙輕紗的女子,落落舒怠,眉黛輕凝,顧盼間有說不出怡人風情,當不是簡單人物。那紅臉年輕壯漢,雖說臉色張惶,似有懼意,但肌肉墳結,瞳目間精光微微,修為怕是在自己之上,那輕裘美婢煞目寒光,直視自己,神情間卻是不屑之極。倒是眾人之中那名亂發污衣的漢子,普通之極,也沒有什么震懾人的架勢。

  丁政雖知此事棘手,但也不能當眾服軟,落了宿幫的臉,拱手問道:“他說得可是實情?”

  袖兒秀眉一挑,說道:“實情又要如何?”

  梁寶見袖兒一付唯恐天下不亂的神情,頓時面如土色,忙不迭的說道:“不是的,不是的…”

  梁寶嘴笨口拙,情急之下,結結巴巴的辯解,卻像是他們理虧一般。袖兒見他膽弱欲要息事寧人,紅唇一噘,望向別處。

  丁政見他語結,又見那兩名女子輕裘光鮮,狐尾圍護,怕是哪家世家小姐閑極無聊,來粥場尋趣來的,也不疑懼他們是混入城中奸作,心里卻已信了阿滯八九分,丁政濃眉一結,冷聲對水如影說道:“粥場里都是卑鄙小民,怕污了小姐的眼睛,小姐若要玩耍吧,還是到別處吧。”

  “你又怎知人家不是來這里尋漢子耍的?”人群一聲怪叫,引起一陣哄笑。袖兒環顧,只見左側人群中一個鼠目猥瑣的中年漢子,目光放肆的在自己身上游走。那人出言羞辱小姐,又如此輕浮的看著自己,耐不下心頭業火,袖兒疾步沖向那人。

  宿幫護衛不容她脫身走出圈外,四人同揮刃格擋,刀光錯落,卻是一套分進合擊的招式。袖兒沖了幾回,未能突出去,脅下衣服卻被劃破一處,露出中衣來,袖兒羞急,道:“梁寶還不幫忙?”

  梁寶起拳擊出,一推一帶,生出無盡粘勁,刀光一滯,四人看似無間的配合立時被梁寶破去,袖兒尋機將其中一人擊倒,突將出來,再尋那出言辱沒水如影的人已是不見,心中懊惱,卻見眼前浮影掠過,待要細看,徐汝愚已游身擠入人群之中。待他再行擠出人群,卻見他手中提著一人,是那個鼠目猥瑣中年漢子。

  徐汝愚將他擲在地上,見他開口欲言,知道沒甚好話,一掌拂去,將他擊昏過去。

  “宿幫殺人了。”聲音異起,人群中頓時騷動起來。

  徐汝愚又是一個縱身掠出,返回手中同樣提著一名漢子,重重扔在地上,“啪啪”一陣碎響,那人噴出幾口鮮血,便像一堆肉泥一樣軟趴在地上一動未動,似是全身的筋骨盡數碎裂,看不出什么生息來。

  眾人齊齊被他的兇殘手段鎮住,駭得啞口無言,齊怔怔的望著他。徐汝愚環顧一周,看到流民眼中的懼意,心知僅憑雷厲手段壓不了眾怒多久,俯身一把撕開兩人破舊的外袍,露出內中簇新的錦緞襖子來,揚聲說道:“他們是普濟島的海盜。”徐汝愚隨手解開兩人禁制,站到別處。徐汝愚下手雖重,卻不會輕易取人性命,適才手段不過為了鎮住騷動起來的流民而為之,兩人情知形跡敗露,委坐在地,面如死灰。

  丁政拱手道:“多謝出手相助,但你的同伴隨意打傷宿幫子弟,讓我很難交待,煩請五位及早離開粥場。”他已將那個少年當作徐汝愚一伙的。

  這時粥場公所廳前站著四人,將一切看在眼里,其中一人卻向丁政問道:“什么事搞成這樣?”丁政見是執法堂的刑坤民,簡要說明情況,又道:“刑坤民,這事還是稟明云大爺吧。”

  刑坤民淡漠看看地上兩名奸作,又看了徐汝愚幾人一眼,心中惱袖兒隨意打傷幫眾,雖說他們相助宿幫,但自己揭過這節不提,豈不是落了宿幫的面子,說道:“這種小事無需驚動云大爺,把奸作拿下,將這五人轟出粥場就是。”

  袖兒說道:“哪有反咬人一口的惡狗?”

  刑坤民聞言領著三人走到場下,兩前兩后,步伐交錯,了無空隙,徐汝愚心中一動:“四象陣。”立即擋到袖兒面前,將四象陣的陣機全數接下,揚聲說道:“此間的事,你做不了主,我想還是請粥場的大人老爺出來定奪吧。”拉過梁寶,說:“走,到邊上候著。”

  刑坤民四人耳膜鼓痛,內息一滯,四象陣便渙散無形了。

  丁政識機,急忙進入廳中去請云清虛。

  施粥令今日實施而為,江凌天等幾位高手親自坐鎮粥場,云清虛便在這個粥場之內,他聽見丁政簡要說明情況,對寧小子說:“越山,出去瞅瞅。”

  寧越山在前走出廳門,卻見梁寶眾人給數十宿幫子弟困在場邊,情知生了誤會,忙道:“梁寶兄弟,你們怎么會在這里?”

  刑坤民見是寧越山,生怕他們胡亂套了交情,再不便動手解氣,先拿話套實,說道:“寧越山,他們蓄意滋事來得,可不是大哥我不給你這個面子。”

  “那給不給我個面子?”云清虛在后面冷聲說道。

  刑坤民四人駭然失色,退避一側,垂首恭語:“師父,弟子不敢。”

  云清虛冷哼一聲,訓道:“宿幫的面子值錢了,恩怨也不分了。”

  云清虛拱手望向徐汝愚,說道:“敢請廳內一敘。”

  徐汝愚知道云清虛是父親當年在東海時的護衛,實乃自己的父執輩,不敢倨傲,垂眉低語:“多謝云先生解擾。”跟隨云清虛進了會客廳中。

  寧越山與刑坤民等人也隨身其后,心中奇怪:云老爺子怎么會對一個蓬頭垢面的普通漢子這么恭敬。寧越山半年雖然見過徐汝愚,但是徐汝愚在東海遭變數多,氣質大異往昔,又是亂發如飛蓬,泥垢覆面,眸光渙怠,十足一個懶惰丑漢。

  徐汝愚見云清虛投向自己深湛幽邃的眸光,情知瞞他不過,便端坐客座之前,坦然相對。寧越山頓覺他的眼神無比生動起來,雖無震懾人的氣勢,卻予人他已溶入這桌這椅這廳的玄妙感覺。

  徐汝愚見寧越山竟能感應自己漸遁于道的氣機,不由對他另眼相待。

  云清虛說道:“多謝先生相助雍揚。”徐汝愚向云清虛揖禮道:“小侄乃殘山剩水的一個小小野民,怎敢妄稱先生?”“術業有專攻,聞道有先后,達者為先生,昨日拜讀施粥梳民策,只覺字字珠玉,深感于懷。”徐汝愚道:“小侄只是局外人,旁觀者眼清而已,算不得什么大見識。”

  云清虛聞言辨意,情知他不會說出自己身份的,便避過不提。

  寧越山等人都明白眼前這人就是獻施粥梳民策之人,莫不油然生出敬重來。

  徐汝愚生怕這邊騷動的消息傳至江凌天耳中,他會立時趕來,自己心中還是不愿見著故人,說道:“施粥令初時頒布,最易為敵所乘,可于交衢要道加緊巡守,減少人的流動。城中居戶,入夜閉于坊巷之中。流民雜居之處,火防最是要緊,生火之物不得私售,或者禁售,寬撫流民,作奸犯科之人,除緝拘于獄外,都應一視同人,免為奸作所乘…”

  云清虛聞言稱是,其中事宜已有安排的,也有未曾料及的,不由感慨眼前這人心思縝密,雍揚有他相助實是大幸。

  云清虛說道:“幾位不如一同去樓中用過早餐?”

  徐汝愚說道:“不敢煩擾云樓主,我們喝了粥場施的粥已然飽了。”

  云清虛見他顯出離意,說道:“挑明月樓每日為先生留有一壺玉壺春雪,先生若是無暇親至,可告之住處,我讓人送去。”

  徐汝愚不想云清虛待己如此,心中感動,轉而一想,哂笑道:“聞聽宿幫龍首江凌天江兄也是好酒之人,這每日一壺玉壺春雪煩請云樓主轉贈于他。”

  徐汝愚前腳離開,江凌天與云娘便趕了過來,問向寧越山,道:“那人臉上可有長疤?”寧越山搖頭,說道:“他臉上都是泥污,就是有疤痕也瞧不見。”

  云娘說道:“小寧半年前見過汝愚,不會不識得他。”

  江凌天輕輕搖頭,說道:“半年前,義弟丹息術已達到御神為虛的至境,只是他尚未能發覺體內寶庫而已,這大半年來,他在東海第一高手陳昂的指導之下,進步自是極速,外貌氣質大異從前也是可能的。”

  原來,江凌天日后與云清虛細究徐汝愚當日在挑明月樓的表現,也推斷出他體內丹息隱而不顯的情形來。

  寧越山“哦”然說道:“我初看他時,只覺尋常得很,再看他,卻有他已與這廳房溶于一體的奇怪感覺。”

  云清虛訝然道:“你能感覺出來?”

  寧越山點頭稱是。云清虛輕捋長須,笑道:“你若愿意,我可傳點東西給你。”

  寧越山喜不自禁,翻身跪地,話音激顫道:“小寧見過師父。”

  云清虛說道:“明日再行禮吧,坤民與越山先出去吧,現在我與凌天有事要商量。”

  云娘笑道:“云娘賀喜爹爹又尋著一名佳徒。”

  云清虛說道:“越山資質雖好,但體質卻弱,多年來我也猶豫要不要收之門下。”稍頓便說到徐汝愚身上,“越山沒有瞧錯,那人確實已到了御神為虛的境界,武學修為已不弱于我,只是功力稍稍不足,雖說他深目蒼涼,面色憔悴色作苦艾,但我可以肯定他只有弱冠年紀。”

  江凌天說道:“你說他就是汝愚?”

  云清虛笑而不答,說道:“雖說弱冠之年丹息術達至御神為虛之境界的人世間極為罕見,但也不能斷定就是汝愚,傳言天機雪秋、傅縷塵便是以弱冠之年達到這種境界的,蒙端更是生而小周天通達,十五歲已能御神為虛了。”稍頓又說:“哦,那人讓我將每日的玉壺春雪轉贈于你。”

  江凌天仰天嘆息道:“你既然不愿瞞我,卻為何不與我見上一面?”眸光黯然,心郁不解。

  半晌喚寧越山進來,說道:“你去尋雨諾要那雙節墨戈,送交梁寶的師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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