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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玉壺春雪

  這時一名精衛帶著挑明月樓的小廝進來。

  云娘詫異問道:“小寧,樓里是否出了什么亂子?”

  小寧說道:“適才有兩人來求見云娘,說是有解決流民騷亂的計策。我不敢確信,卻也不敢馬虎,所以帶他們來這里讓云娘、江爺你們一辨真偽。”

  江凌天見他做事篤實,心中稱許,心想他日向云娘要去到幫中歷煉一番,說不定能成大器。忙吩咐精衛領兩人進來。

  梁寶與袖兒進入廳中,見數人端視自己,未曾歷經此種場面,心中一窘,臉先紅了。雨諾看了“噗哧”笑出聲來,給江凌天虎目一瞪,方省得自己失禮了,忙向梁寶暗吐香舌,擠眼鬼笑,算是給他賠禮。

  袖兒心中微恙,暗捏梁寶手臂。梁寶吃痛,訝然輕叫,看見袖兒滿面怒容,又見廳上眾人笑意盈盈,更是不敢說話了。

  云娘亭亭站起,說道:“妾身就是挑明月樓的云娘,不知道二位尋找妾身有何要事。”

  梁寶見他比水如影尚要美上一分,哪里敢直視她,垂首將徐汝愚交于他的信緘取出,遞上前去,說道:“小人梁寶,這是我師父讓我交給你的,讓你看了再轉交給宿幫的江大爺。”

  江凌天見他雖不曾見慣世面,身手卻是不弱,拱手說道:“在下就是宿幫的江凌天。”說罷,側頭與云娘一同去看那張信緘。匆匆閱畢,沉思片刻,臉上驚喜交變,抬頭問梁寶:“敢問小兄弟的師父是何方高人?”

  梁寶不慣說慌,也想不出什么言語搪塞他,便直言相告:“我師父不欲別人知道他的來歷。”

  江雨諾在后叫道:“我認得她,她是水如影的婢女,那日水如影在梅家獻藝時,她就侍立在一旁。”

  五年前流落街頭的袖兒與水如影相遇,被她帶到花舫之上學藝習武,兩人雖說不曾定下主仆的名份,袖兒卻一直視她如主,但是被江雨諾如此大呼小叫的道明身份,自尊心作祟,不同心中憤憤,俏目怒視江雨諾而去。

  江雨諾又省得自己失禮,滿面歉意,走上前說道:“對不起,姐姐。”

  袖兒見她如此,也不便再發怒了,只是冷冷說道:“我本來就是如影花舫的婢女,不過他的傻子師父可跟如影花舫沒有半點關系。”

  梁寶說道:“怎么沒關系,我不是如影花舫的船工嗎?我師父總與花舫有點關系啊。”

  袖兒心中氣得半死,咄罵:“你現在也與如影花舫沒有半丁點關系了。”說罷甩袖就走,梁寶急忙追上,剛邁出大廳,才記起徐汝愚讓他索酒的事,對著袖兒的身影叫道:“袖兒,等等,酒還未要。”

  袖兒也不愿將他丟下不理,聞言便頓住腳步,心想:看你怎么要酒,回去就再也不理你。

  江凌天等人在廳里聽得納悶,見梁寶返身回來,俱心想:他要什么酒?

  梁寶回到云娘面前,還是不敢直視她,輕聲說道:“我師父讓我用這封信跟你換點酒。”

  這是徐汝愚親口吩咐的,梁寶也不覺有何為難的,只是心中不知這封信可換來多少酒,按他心中所想,師父出的主意,換一壇酒總沒有問題。

  云清虛喜他耿直,接過江凌天手中的信緘,粗閱一遍,口中叫道:“此策抵得了酒中極品,可惜今日只剩半壺玉壺春雪,小寧你帶這個小哥回樓去取。”

  梁寶乍聽只有半壺酒,面上失望神色難掩。江凌天知他見識淺,也不言破,暗道:只要你師父不失望就行。說道:“小寧,再取一壇上品平城秋露給這位小哥。”

  梁寶聽了喜顏遂開,言謝,與早已氣得半死的袖兒跟隨小廝離去。

  江雨諾拍手笑道:“這個真呆,給他半壺玉壺春雪還不滿足?”

  云娘說道:“這人只是老實一些,又沒見過什么世面,故而顯得迂笨一些,不過他有如此了得的師父,日后成就也會不同凡響。”

  江雨諾一臉不意,說道:“什么計策,竟值半壺玉壺春雪。”

  云清虛說道:“這封信能保雍揚城三個月無事,你說值多少壺玉壺春雪?”說罷,笑看她驚呆俏樣,又對云娘說道:“以后每日給他留一壺玉壺春雪,等梁寶來取。”

  這話說得江凌天口水直咽,直捶自己腦袋。云娘在旁看了,抿唇輕笑,白他一眼,說道:“是不是現在恨自己笨了,想不出這等妙策來?”

  江凌天郝然一笑,與云清虛說道:“云伯,事不宜遲,我們這就去軍議會,商議此事。”

  梁寶與袖兒趕回時,夜色已深,弦月彎如愁眉,冷冷清輝灑下,四下里朦朦朧朧看不甚清晰,恰如霧罩紗籠一般,這一日對梁寶來說太過奇特,現在還有如夢游似的感覺。

  徐汝愚負手卓立,背脊挺拔,卻掩不住的一絲蕭漠直透出來,將他與眾人遠遠隔離開來,只余身后一道淡淡的身影追隨在他的身側。

  望著他的背影,袖兒只覺鼻頭一陣酸楚,輕扯梁寶衣袖,說道:“咱們進屋吧。”

  梁寶欲言又止,望著徐汝愚只留給眾人的背影,也不知曉要不要去稟呈今日事宜,給袖兒半拉半攥的帶進屋中。

  月輝透過窗戶透射進來,淡淡灑了水如影一身,水如影愁眉不展,怔怔望著窗外,梁寶與袖兒進屋方生出覺察來,“哦”的一聲,緩緩站起,接過袖兒手中縷刻著精致紋飾的錫壺,鼻翼輕皺,訝然說道:“玉壺春雪?”

  說著望向窗外那人,見他依舊無甚反應,背影孤立,似乎天上的一勾冷月與他更親近些,心生幽怨,不覺向袖兒嗔怨道:“自你們離開到現在,他便這般模樣,不曾理會一下我。”說完便覺失言,也不明白今日心緒為何如此零亂,忍不住說出這些近乎乞憐的話來,滿面潮紅,所幸月光黯昧,未曾給梁寶兩人瞅見。

  梁寶與袖兒進院門之前,徐汝愚便已知曉。只是浸沁于冷月之中,不愿返身相對。只覺徐徐冷輝將他逼至逼仄向隅一角,心境也是慘白一片。自己離開宛陵之際,將一切希冀寄于幼黎花舫之上,現在一切俱在空處了。

  只要一想到幼黎,一想她與霍青桐在一起時親昵的神情,一想到幼黎為了霍青桐竟甘愿放棄花魁名銜,心中頓時給一陣陣洶涌而來的痛楚卷襲得一塌糊涂,幾不忍睹。

  只從梁寶懷中的酒壇、袖兒手中的酒壺便知曉他們將信順利交至挑明月樓,也懶得去問什么詳情。酒香濃郁,徐徐擁到鼻腔,徐汝愚心神一動,知道那壇酒正是平城秋露。

  徐汝愚走進屋中,揮袖一帶,將酒壇卷入懷中,向梁寶說道:“你若是喝慣烈酒,我便分你一些。”

  梁寶哪愿分奪他的所好,忙說:“我還是喝壺中的酒。”

  徐汝愚一掌拍去封泥,仰頭灌飲一氣,半晌方才放下酒壇,清嘯一聲,徐徐吟道:“烈酒如焰蝕人心,我心凄楚且蝕去,庭下清輝如水冷,半身浮起半身沉。”

  吟罷獨自返回院中,不理眾人。片刻不曾聽見院中動靜,梁寶三人走出一看,只見他側臥于庭院一角,身子蜷縮,酣然睡去。

  水如影別身過去,眼中清淚滑落。梁寶將毫無知覺的徐汝愚抱起,卻見他隨手帶倒酒壇,潑濕一身,一時酒香騰騰,撲鼻撲面。

  梁寶將徐汝愚抱回東廂安置妥當,返回堂屋,水如影已讓人送來幾樣小菜,叫他一起坐下用餐。

  梁寶一口抿盡杯中酒,伸手去拿酒壺,卻向袖兒用筷箸點在手背上,吃疼不解的看向袖兒。

  袖兒咄罵:“傻子,你可知剛剛一杯酒及得上你師父杯中一壇酒,讓你那樣吃了真是暴殄天珍。”

  梁寶吃了一驚,平日船工聚在一起吹牛,俱說自己某時某時喝了一盅“平城秋露”,那一壇酒價值怕不下一金,不想眼前下這酒更是珍貴得離譜,有心再去嘗一杯,但是知道自己品不來酒,喝了也是糟蹋了,便生生忍住只夾菜吃。

  袖兒吃吃笑起,斟了一杯酒給他,柔聲說道:“慢慢喝,可曉得?”

  水如影見他舉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心中一樂,愁緒淡去許多,說道:“莫理袖兒,這酒珍貴之處并非價值昂貴,乃是這酒只贈不售,非名士不能喝,并且非去挑明月樓喝不著,眼下云清虛讓你攜酒歸來,這份榮耀便是萬金也不止,可想你師父獻上的計策予他們多大的助力。”

  梁寶聞言,徐徐飲下杯中瓊漿,渾身毛孔透著舒坦,又想到徐汝愚一氣喝下有半壇“平城秋露”,臉上不由起了愁容,心想:日后買不起那酒,先生豈不是十分寂寥?

  袖兒心思剔透,一看便知道他在愁什么,說道:“你若將大小雜事一同包攬了,每日一壇酒我家小姐還是請得起的。”

  水如影見心思給袖兒看破,臉上微微生出紅暈,也不言語,算是應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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