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送帖子的是個軍漢,見了孟覺曉極其恭敬的行禮道:“小的奉了高指揮使大人的令來送帖子。”
一聽高指揮使,孟覺曉便笑問:“高將軍何時到的河間?怎么也不來人通知一聲本府好去迎接。”
“回大人,我們將軍是午時到的,正在榆樹巷恭候大駕。”
吩咐賞了五貫錢,打發走送帖子的軍漢,孟覺曉回去換了一身便裝出門。剛才說的是客氣話,別看高勛這個指揮使是從二品的武將,但是在孟覺曉這個五品的知府面前根本不好擺什么上官的譜。但是高勛又不好自降身份來登門拜訪,所以才下帖子相邀。
榆樹巷這個名字怎么來的不得而知,這條巷子在河間府倒是頗有名聲。河間府讀書人喜歡聚堆的地方有兩處,一個是府學,一個就是榆樹巷。能進府學的,都是有了秀才功名的,中了秀才就能以讀書種子自居,自然是讀書人,豈有不自命風流的?這年月的讀書人流行一個風流,沒逛過煙花之地的也不好意思自稱讀書人不是?當然一般的純粹賣肉的窯子是吸引不了讀書人的!榆樹巷里頭多是一些個獨門的院子,里頭養著三兩個年輕的清官人,七八歲上頭就開始調教,詩詞文章吹拉彈唱是一定要會一些的,這樣才好招攬那些錢多人傻的主顧。
由此可見,高勛在請客的地點上還是下了點功夫的。
孟覺曉是文人的出身,卻不喜歡坐轎子,總覺得那玩意憋屈的很。胯下一匹高大的棗紅馬,踢踢踏踏的馬蹄聲讓人聽著心里頭舒服的緊。轉過一條街道,前方出現一條不太寬的巷子,夕陽下一地落葉的榆樹巷。
天還沒黑,還不是榆樹巷熱鬧的時候,孟覺曉策馬往前行了不過二十步,前方一掩里閃出適才送帖子的軍漢,接著身后閃出一身便裝看上去斯斯文文的中年男子。單從相貌氣質上來看,身形高挑看著有點單薄的高勛根本就不像一個武將,倒像是一個文官。
見孟覺曉身后只帶了一個莊小六,高勛心道這年輕人倒是好氣度,原本以為還有得等的,不想來的這么快。當下面露笑容拱手道:“孟六首,高勛在此恭候多時了。”
高勛下帖子是自矜的表現,出門相迎則體現了時下文貴武輕的風氣。誠然高勛也可以不用出門,不過他弄不清楚孟覺曉的脾性。萬一這廝日后跟某某說高勛請客居然不出迎,傳了出去還不得罪了大把的文官。
孟覺曉連忙下馬來,極其客氣的語氣拱手道:“這怎么使得?本該是下官拜見指揮使大人的。”高勛見孟覺曉神態極其誠懇,暗道此人倒沒有一般讀書人的傲氣。身為武將,高勛可沒少被文官輕慢,他是憑本事從基層起來的,機緣巧合得到了林志全的賞識才有的今天。
“應該的,不是六首慷慨,高某還不知道坐不坐的住這個指揮使的位置。呵呵,今日是私下聚會就不用那么多禮數了,高某賣一個老,稱六首一聲老弟如何?”高勛一臉的熱情渾不似作偽,給人一種容易親近的感覺。言談舉止也頗為雅致,不像是一般的武人那般粗狂。
孟覺曉既然來了,就打算結交一下這個中路軍的最高指揮官。說的勢利一點,日后相互幫忙的時候還多著呢。遠的不說,就說這個大市場弄起來了,雄州方面難保不鬧事的。到時候沒有軍方的幫腔,麻煩也少了不少。
“哈哈,高大哥這話算是說道我心里去了,如此最好,說實在的覺曉最見不得讀書人之間酸溜溜的過來過去,弄的人渾身都不自在,偏偏那些人還自以為有風度,自我感覺良好的不行。”孟覺曉這話說的確實是心里話,作為一名穿越客,估計最不習慣的就文官之間那些沒完沒了的禮數了。
高勛倒是沒想到這番話居然是從狀元郎的口中出來了,楞了一下后跟著一陣哈哈大笑道:“原來孟老弟也是爽快人,老哥也就不裝了,快快請進。”
進得院子登堂入室,里頭的擺設是典型的北地風格,炕前一張桌子,上面擺著酒壺碗筷。高勛招呼孟覺曉坐下后拍拍手,里屋簾子后頭閃出一隊丫鬟打扮的女子,個個模樣周正,歲數也都在十三四歲的樣子。
丫鬟捧著熱菜擺上桌子后,簾子后頭又出來一個捧著琵琶的女子,進來便道個萬福道:“奴婢黃鶯給二位先生請安了,不知二位先生要聽什么曲兒?”
女子說罷方才抬起頭來站著,孟覺曉抬眼一看這個女子,典型的北地胭脂,個子少說有一米六五的樣子,身材高挑,一身嫩黃色長裙勾出細細的腰肢。臉蛋也是沒挑的,往那一站落落大方俏生生的。
高勛笑道:“孟老弟,黃鶯姑娘是榆樹巷最紅的姑娘,老哥來的北地的日子短,只好借黃鶯姑娘的地方招待你。不知道孟老弟有沒有叫人陪酒的習慣?”
孟覺曉淡淡一笑道:“這里很好,小弟也不是什么大戶出身,你我兄弟還是聽曲喝酒。”
黃鶯一雙大眼睛滴溜溜的掃了孟覺曉一下,今天這兩位客人以前都沒見過,前者自稱高先生午后來時拿出五百貫說是要借地方請客。河間府不比京城的秦淮河,五百貫可不是小數目了。尋常城里有錢人來此花銷,也就是兩百貫頂了天。
這樣的客人自然是要用心伺候的,風塵女子再怎么清高,最終目的還是為了賺錢不是。既然孟覺曉沒有叫人陪酒的意思,黃鶯也就順著意思笑著上前給二人倒了酒道:“二位先生不妨先喝著聊著,聽聽小女子的曲子。”
“不知道姑娘都會些什么曲子?”高勛笑著問了一句,眼睛看了看孟覺曉,暗道此人的詞名傳遍大江南北,怕不是這天下的煙花之地,大半都會唱孟詞。
果然那黃鶯笑道:“高先生這話問的好,要說當今曲兒,自然是首推孟詞。奴家粗鄙,倒也學了兩首孟六首的詞,二位先生不妨聽一聽?”
孟覺曉聽著多少有點別扭,當下笑道:“隨意吧!”
黃鶯放下琵琶拍拍手,有丫鬟捧著一面小鼓進來,黃鶯笑道:“奴家唱的這曲子,琵琶不足以彰顯氣魄,所以用這鼓兒。”
咚咚咚,黃鶯也不廢話,說罷便敲打起鼓來唱到:“醉里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沙場秋點兵。…。”黃鶯的嗓子曾中音,帶著一點淡淡的沙啞,對這個詞理解的也不錯,唱出一股金戈鐵馬的味道來。
“唱的好!正合你我兄弟沙場躍馬之事。”高勛拍案贊嘆,孟覺曉聽著也覺得不錯,便笑道:“這詞換做關西大漢敲著鐵板來唱,或別有風味也未可知。”
那黃鶯一聽高勛話,心道原來這兩個卻是附庸風雅的武夫,并不是文人。有這么一個認識,黃鶯的心里對這兩位客人的態度也發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怎么說呢?接待兩個武夫,傳出去的話日后對她的名聲有礙。為什么會這么說呢?如今這世道重文輕武嚴重的緊,大凡這些當紅的姐兒,自然是愿意接待那些文人墨客。伺候的好了,留下些墨寶掛墻上,或者回去后在友人面前夸贊兩句,對于紅姐兒的名聲大有裨益。反之,因為接待了武人而推掉了一些文人的客,效果則正好相反。
孟覺曉和高勛哪里曉得這個女子的心理變化,左右兩人的心思也不在女人上頭。那黃鶯站起笑道:“怠慢二位了,奴家去催一催下面幾個菜。”
這一下連“先生”二字都省去了,孟覺曉倒沒在意,倒是高勛聽了不由微微一怔,心里多少有點不快。孟覺曉擺擺手示意道:“姑娘自管去,我們兄弟有話要說。”
黃鶯順勢退下,出來時正好外頭來了六七個客人,為首的當中一個被幾個文人簇擁著,正是河間府通判劉羽。
要說這劉羽最近風光的很,手里有權有錢,比以前是天壤之別。今天劉羽到府學去視察,臨了一干府學的先生學子們請他到榆樹巷來喝酒。這種事情多了,劉羽沒有推遲便跟來了。一行人來到榆樹巷,自然是挑最紅的姐兒處來。巧的是高勛的手下按照吩咐把莊小六拖到附近另外一家去喝花酒,好給這兩位大人留一個說話的安靜空間。
劉羽等人到了門口,自有下面的學子去敲門。丫鬟出來告之今天這里被人包了場子,劉羽本打算轉身換一家的,不想那幾個府學的夫子要派領導馬屁不肯罷休。
“什么客人能比通判大人尊貴?這是一百貫,拿去讓里頭的客人離開。”一個頗有身家的夫子丟出一張飛票了,大搖大擺的就要往里闖。
黃鶯正好出來聽見了,不由暗暗著急道壞了事,莫要被這些人曉得包場的是兩位武夫才是。于是上前道個萬福道:“各位先生請了,小女子這里今日被人包下了。”
劉羽為人并不操蛋,當下笑道:“既然如此,我們換一家好了。”
不想下面有個夫子笑道:“怎么能讓大人跑空,再說這榆樹巷還有哪家比的上黃鶯姑娘這里?”
黃鶯眼珠子一轉道:“劉大人也是常客了,不如這樣,奴家去與那客人打個商量,西邊院子里空著,各位去那邊先喝酒聽曲。”
劉羽對這個黃鶯倒是有點想法的,所謂人老心不老,一樹梨花還壓海棠呢。劉羽沒少來這給黃鶯捧場,見了黃鶯嫩的能掐出水的臉蛋兒便有點邁不動步了,順著這話便笑道:“如此也好,只是要辛苦姑娘了。”
屋子里頭高勛和孟覺曉邊喝邊談,兩人都打算好好結交對方,氣氛甚是熱烈。碰了三杯后高勛笑道:“那個叫黃鶯的姐兒算是看走眼了,適才聽在下說沙場躍馬,便以為你我兄弟俱是武夫,言語之間多少帶著一點怠慢了。說來這種地方的女子勢利的緊,適才不是孟老弟大度,老哥我不好饒過她。”
孟覺曉一聽這話便笑了,這種閑氣哪有功夫去生?于是便道:“一個女子謀生不易,跟她計較作甚。”
高勛道:“也是,不說她罷。上次老弟請曹副將帶來話,需要三千副鐵甲,十萬支箭。說來慚愧,十萬支箭倒是好辦,庫里就有。只是鐵甲不論在那位將軍手里都是寶貝,雄州武庫之中更是早就被折騰空了。所以老哥我來此一為了與老弟一聚,二是為了請老弟包涵,多等些日子,老哥已經派人往京城去找林尚書幫忙,一定湊齊這三千鐵甲。”
說起鐵甲,孟覺曉在文安、霸縣兩仗下來繳獲不少,也盡夠裝備河間軍了。當初那么說,無非是心里不平衡,事后也沒太當一回事。現在聽高勛這么說,心道日后需要高勛幫忙的地方肯定不少,三千鐵甲雖然價值不少,聽高勛這個意思困難不小啊。另外周致玄在發下來的文中帶來了一封信,提到了皇帝關于繳獲的那番話。果然人不能吃獨食啊!
“嘿嘿,不瞞老哥,河間軍其實不缺鐵甲,只是那一日孟巡撫的親信周師爺也在場,小弟才那么一說。這一趟下來,河間軍繳獲了不少戰馬,小弟打算建一支騎兵,只是苦于手弩不足。如果老哥方便,換五百把手弩便是。”
孟覺曉這個讓步可不是一點半點的,高勛本來就打算先處好關系再叫苦的,沒想到孟覺曉如此干脆。
“如此真的多謝老弟了,這算是幫了一個大忙了,…。”
這時候門口黃鶯推門進來笑道:“二位,打攪一下。”
高勛正說在興頭上,被她打斷不禁怒火騰騰,臉色一沉道:“黃鶯姑娘,我們兄弟說話不便外人聽見。”
黃鶯陪著笑臉道:“客人莫動怒,外頭來了幾位熟客,奴家是來請二位行個方便的。”
高勛聽了頓時克制不住了,拍案怒道:“在下不是包了場子么?讓他們滾!”
聲音大了一些,被外頭等著的那個要請客的夫子聽的清楚,仗著身邊的劉羽便大聲道:“里頭的客人是誰?說話好不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