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蹊的話讓安保卿的怒火漸漸斂去,想起七年來的交情終究是在今夜斷絕了,饒是他梟雄心性,也覺得有點意興闌珊,語氣隨之平靜了不少,坐到對面的沙發上,嘆道:“蹊哥,你不該去惹溫少的…”
“惹都惹了,沒什么該不該,”羅蹊顯得不太在意,道:“充其量不過一個秘書長的兒子,我敬他,是給你面子,不敬他,也是理所當然。”
羅蹊站了起來,走到落地窗前,背對著安保卿,道:“九哥,你在青州待的時間實在太久了,幾乎都看不到外面的天有多高,所以才太把溫諒當回事。其實以你現在的實力,加上江東和蘇海兩地的局面,完全可以脫離出來單干,哪怕溫諒有心阻止,大勢已成,他也無能為力!”
安保卿冷笑道:“蹊哥,我知道你自視甚高,又向來驕傲,靈陽羅這些年興旺,八成都是你的功勞。可結果呢,還不是一場辛苦為你哥哥做嫁,最后成了孤家寡人?你連羅韞都斗不過,有什么資格跟溫少斗?”
這番話顯然戳到了羅蹊的痛處,他的雙手猛的一緊,聲音高了八度,怒道:“你懂什么?單憑羅韞那個笨蛋能把我趕出靈陽?他除了會玩女人,會拍馬屁,還會什么?”
安保卿心中一動,羅韞好色如命,無人不知,可拍人馬屁又是從何說起?在靈陽連左敬和竇文博都得給他三分薄面,又需要拍誰的馬屁?
溫諒說過羅家背后有一棵參天大樹,看來正應在這里,不由呼吸微微一窒,道:“無能的人才找借口。輸就輸了,誰管你過程如何?不過先不說這個,我倒是要問問,你究竟發什么神經,惹的溫少這么生氣?”
“他生氣了?哈。我就知道,”羅蹊仰頭大笑,道:“什么年少才俊,不可多得,什么城府森嚴,深不可測。什么洞光燭照,智計百出,全TMD都是狗屁。都是狗屁!被我當面打了臉,卻嚇得屁也不敢放,灰溜溜的跑掉,你的自尊呢。你的勇氣呢?覺得落了面子,不照樣跟踩到了狗尾巴似的急著反咬一口?你的穩重呢,你的城府呢?耗了一夜,唯一想出的招數就是把你叫回來試探我的底細,說好的智計百出,洞光燭照呢?我呸,都是狗屁!都是狗屁!”
安保卿色變道:“你還說不是故意挑釁?”
“我就是故意的。怎么樣?我就是看溫諒不順眼,又怎么樣?”
看著已經有點歇斯底里的羅蹊,安保卿察覺到不對,一眼瞅到沙發腳下已經倒了兩個空瓶子,悚然一驚,道:“你喝酒了?喝了多少?”
羅蹊劇烈的喘了兩口氣,妖媚的眼睛充滿了血絲,看上去有幾分嚇人,哼道:“死不了,老毛子的酒也就入口時烈。到肚子里跟水一樣。”
再水的酒喝了兩瓶也要醉死人了,安保卿怕逼的急了反而壞事,等他略微平靜了點,才緩和下語氣,道:“蹊哥。你不是前不久還跟我說溫少為人不錯,值得做個朋友,這才多久,怎么又變了,期間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羅蹊慢慢的回坐到沙發上,嘴角嗤的一聲笑,不屑的道:“我的性子向來反復無常,你又不是不知道,以前看他順眼,現在看他難受,行不行?”
這TMD跟瘋子根本沒法溝通啊,安保卿按捺住性子,直接將話題引到了核心部分,道:“是不是因為女人?你要漂亮女人,哪里沒有?溫少的女人也是你能惦記的?”
羅蹊不知哪根筋又不對了,突然變得狂躁起來,站起身將房間里能看見的東西全摔到地上,酒柜,玻璃杯,裝飾品,還有他最喜歡的一座自由女神像,噼里啪啦的聲音不絕于耳。
“他的女人?他也配?溫諒是個什么東西,也配的上天上的鳳凰?”羅蹊轉過身,這個性格扭曲、心如鐵石的人竟已淚流滿面,手指死命的戳著自己的胸口,道:“我五年來辛辛苦苦,任勞任怨,為了她苦心經營,出生入死,甚至連命都可以不要,還任由羅韞那個蠢貨騎在我脖子上作威作福,拉屎拉尿。可結果呢,她是怎么對我的?一句話讓我從靈陽滾蛋,又一句話讓我給別人當牛做馬,憑什么?憑什么她從來都不正眼看我一下,卻對一個十六歲的娃娃青睞有加?憑什么?”
每吼一聲“憑什么”,他都會大力的用食指戳著胸口,幾乎能聽到指關節發出的嘎嘣聲,不知哪一下就會折斷。
安保卿的心提了起來,知道自己已經無意中觸到了幕后的真相,看著屋里團團亂轉,幾乎成了瘋子的羅蹊,盡力保持聲音的平穩,問道:“她是誰?”
“她是誰?”羅蹊木然重復了一遍,然后發出桀桀的笑聲,道:“是啊,她是誰啊?哦,我想起來了,她是你這輩子都不可能觸及的大人物,是人間的鳳,是天上的凰,有你難以想象的美麗,難以理解的高貴。哈,溫諒身邊的那些庸脂俗粉算什么女人,跟她一比都是垃圾,垃圾都不是!”
“告訴你,九哥,聽好了,她的名字,你只聽一次,這一輩子就再也忘不了。”
“她叫燕奇秀!”
安保卿一時愕然,燕奇秀是誰?聽羅蹊的口氣,竟然連羅韞乃至靈陽的所有,都由她一言而決。
再看向羅蹊時,想起左雨溪剛一見面說的那句話:
人心肚皮,我怕你信錯了人!
他從不知道,原來,羅蹊的背后竟然藏有這么多的秘密,相熟了多年的朋友,卻只是一個連面都看不清的陌生人而已!
當溫諒來到大世界的頂層,看到醉成一團倒在沙發上不省人事的羅蹊的時候,剛剛從電話里聽到安保卿說出“燕奇秀”這三個字的震驚已經散去,無論是神色,還是內心。都恢復了正常的平靜,指著滿地的碎亂,笑道:“沒打架吧,怎么搞成這樣?”
“他喝多了,發了一會酒瘋。不過不是這樣。恐怕還套不出這個名字。溫少,燕奇秀到底是什么人?”
提起燕奇秀,溫諒嘴里有點發苦,神色十分復雜,道:“說來你也跟她打過交道…還記得我第一次到吳江處理碧螺春茶農騷亂的事嗎?最后之所以能跟衛棲文拉上關系,靠的就是這位燕奇秀。燕大小姐!”
聽溫諒大概講了講燕奇秀的來歷,安保卿驚的半天沒有合攏嘴,怪不得羅蹊眼高于頂,言語張狂,后臺竟硬到這個地步。而靈陽騾這些年發展迅速,將當初不相上下的自己遠遠拋在身后。本以為是羅韞得了羅蹊之助后如虎添翼,今日想來,其實真正的原因也正在于此!
“電話里沒來得及問,你再把跟羅蹊的所有對話一字不漏的說一遍,包括他當時的語氣和狀態。”
過了許久,聽完了所有細節,溫諒坐在安保卿坐過的沙發里陷入了沉思。其實當知道燕奇秀才是真正幕后的那個人,許多之前想不通的事都豁然開朗。
江東道上的切口,說了最厲害的三個人,青州安、靈陽騾、關山佛,就實力而言,當然是佛爺居首,羅韞次之,而安保卿則是最弱。再仔細比較,會發現其實在溫諒介入之前,安保卿只能是青州的土老虎。跟羅韞與佛爺根本不在一個層次,后兩者基本邁出了打砸搶燒的資本積累階段,開公司辦企業,不是人大代表就是政協委員,身份早已經不同。
可論才干。溫諒跟佛爺打過交道,也聽過羅韞的口碑,安保卿無疑要勝出許多,為什么發展卻最慢?
歸根結底,佛爺的背后站著莊少玄,有這等氣象不難,那羅韞呢?自然不會有例外!
第一次對羅韞背后有靠山起了疑心,是在什么時候?
溫諒想起那一次青山之行,想到了回仙觀內遇到的范明珠。身為莊少玄棄之敝履的女人,又是已故范恒安的女兒,人見人厭,避之不及,真真是求天不應,告地不靈,關山青州幾無她的立足之地。換了正常點的思維,就算你再不死心圖謀報復,也必定會先離開江東,然后再另謀出路,可范明珠卻在碰到頭破血流之后,毅然而然的去了靈陽,以身相就,自薦枕席,托庇在羅韞門下。
這等的決絕和不惜一切,豈能是一時沖動?
當時溫諒曾驚疑不定,不知道范明珠葫蘆里賣的什么藥,也不知道羅韞是色膽包天,還是別有所謀,敢接下這樣的燙手山芋。(相關情節可以去看第四卷一百八十至一百八十四章左右)
現在真相大白,才明白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如果估計不錯的話,范明珠一定是偶然從莊少玄那里知道了羅韞和燕奇秀的關系,在被莊少玄無情的拋棄后,又被林震的無能坑了一把,面對在江東如日中天的仇人們,她根本別無選擇,只能委身投靠了羅韞,想要攀附的,其實是隱在他背后的燕奇秀。
這份決絕,讓溫諒不得不重新審視這個女人的危險性。要知道燕奇秀跟莊少玄勢成水火,不死不休,范明珠不會不知道這一點,卻還是躺到了以好色著稱的羅韞的床上。
僅僅因為一個跟自己無關的女人,溫諒就被羅蹊逼的大發雷霆,可想而知,這對莊少玄而言,是多么大的羞辱!
同樣,羅韞接受范明珠,未必存了幫她報仇的心思,何況這樣的大事他不敢不報告燕奇秀,必然是受燕奇秀的指使,給莊少玄戴了一頂大大的綠帽。
這頂帽子換了其他任何人戴都無所謂,莊少玄根本只把范明珠當成一個玩物,可就算是玩物,也萬萬不能鉆到了羅韞的胯下!
羅韞,是燕奇秀的人!
這就夠了!
如果莊少玄有一個必殺之而后快的黑名單,溫諒敢賭一百塊,范明珠肯定榜上有名!
這一點,范明珠自己也必然知道,因為再沒有人比她更了解莊少玄的秉性,但為了報仇,她已經顧不得了。
一個置生死于度外的絕色女人,究竟會造成多大的殺傷力,溫諒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但他立刻在心里默默的糾正了一下未來五年的發展規劃:從今天起,目光必須更多的投射到靈陽。
看來,到了跟左敬老爺子打交道的時候了。
小女婿跟老丈人天生不對頭,希望這位素未謀面卻早就如雷貫耳的左書記,馬屁不要太難拍了!
沒什么誠心的祈禱完,溫諒繼續梳理,拋開范明珠,引起他疑慮的,還有當時遇到的羅尚陽和竇霄。一個是竇文博的兒子,靈陽最大的衙內,一個是小小的治安科科長,芝麻綠豆的官,卻能讓竇霄俯首聽命,指手畫腳,沒有一定的底氣是不行的。而后來也從羅蹊口中聽過類似的話,可見羅家在靈陽確實枝繁葉茂,只手遮天,渾不把當地的權貴放在眼里,氣焰非同一般。
這就又產生了一個問題,羅韞盤踞靈陽,不過是一山一虎,跟翔于九天之上的燕奇秀是怎么搭上線的?
燕奇秀被貶出京城,是在五年前,因為一件溫諒到現在還摸不著頭緒的大事。而通過安保卿轉述羅蹊發酒瘋時的話,他開始為燕奇秀做事,至今也恰巧五年有余。
這其中會不會有什么關聯?
安保卿七年前認識羅蹊的時候,他剛大學畢業,沒有選擇回靈陽投靠已經成了氣候的羅韞,而是留在滬江從事金融衍生品的工作,短時間內就混出了一點名聲,在最難立足的金融界扎下了根子。之后一年多的時間,更是節節高升,成績斐然,對普通人來說,可謂年少得意,前程遠大。
也就在這時,羅蹊突然離開滬江,回靈陽進入羅韞的公司,靈陽羅于是開始了長達五年的飛速發展,自身實力膨脹到了一個可怕的地步,將曾經并駕齊驅的青州安遠遠的甩到了身后。
羅蹊跟羅韞的關系并不好,從現在兩人反目就可見一斑,而羅蹊大學畢業寧可獨自在滬江艱難打拼,也不愿回鄉為羅韞做事,更沒理由在功成名就之后,反而一改初衷,違心的屈居羅韞之下。
溫諒神色一動,難道說,真正促使羅韞依附于燕奇秀的那個人,其實是當時尚在滬江的羅蹊?
要知道,滬江市距離蘇海的吳州,不過一里之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