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楊肅觀等人群集西涼,四下尋找伍定遠的下落,秦仲海更調派軍馬各處探訪,可伍定遠卻如憑空消失一般,始終找不到半點蹤跡。眼看這日已到正月十七,眾人見尋訪不果,便在軍營中商議日后行止。
盧云與伍定遠交情最厚,自是愁眉苦臉。只聽他嘆道:“定遠給卓凌昭擄去,咱們又找不到人,別要遭了毒手才好。”
先前娟兒給楊肅觀蒙在鼓里,說艷婷與伍定遠同去辦事了,但終究紙包不住火,還是讓她知道了,她本已氣憤眾人說話欺瞞,現下聽盧云一說,想起師姐性命堪憂,登時惶急不堪,當場哭了起來。
韋子壯見他二人悲戚愁苦,忙勸道:“你們快別擔心了。咱們定遠現下是朝廷命官,性命非比尋常,卓凌昭雖然毒辣,但下手必有忌憚,絕不敢無端殺人。”
盧云聽得此言,也覺有理,心下稍稍安定。娟兒搖頭哭道:“就算人沒死,但老是找不到他們的蹤影,那還不是跟死了沒兩樣?我不管,你們定得把我師姐找出來!”想起同門三人離山,卻只剩下自己孤零零的一人,更是號啕大哭。
韋子壯沉吟半晌,道:“娟兒不必煩惱。再過幾日,便是寧不凡退隱之日,我看那卓凌昭行事如此囂張,定會到華山鬧事。咱們不如直接前去華山,也好當面找他要人。”
韋子壯平日疼愛娟兒,是以這小女孩兒對他最是信任,果然幾句話哄去,已讓娟兒破涕為笑,道:“韋大叔你可答應我,定要把我師姐平安找出來。”
靈真朗聲道:“小女娃兒放心!有和尚幫你打架,保管在寧不凡面前殺光那幫畜生,讓天下英雄知道咱少林寺的厲害!”
少林寺這一年來真是受盡了昆侖山的氣,先是出身少室山的齊家滿門被殺,兇手至今逍遙法外,之后又接連發生靈音受俘、羊皮被奪等大事,雖說靈智竭力遏制兩方惡斗,但卓凌昭性格高傲,不愿賣這個面子,少林便算一昧退讓,只怕也無濟于事。照此看來,少林、昆侖這場大戰定是難免。
楊肅觀問向秦仲海,道:“秦將軍,咱們這趟過去華山,你也一塊兒去嗎?”
秦仲海笑道:“這個自然。既然華山上有架可打,我一個人趕著回京做什么?聽侯爺那老頭念灶經么?”眾人聽了此言,忍不住都笑了出來。
當天眾人商定了行止,便朝華山進發。此行一來要奪回羊皮,為燕陵鏢局滿門報仇雪恨,二來要找出伍定遠、艷婷、靈音等人的下落,可說責任重大、意義非常。靈真更是摩拳擦掌,只想趁著天下英雄齊上華山之刻,好好揚眉吐氣,重振少林威名。
一路行去,眾人各懷心事,盧云掛記公主與伍定遠二人,總是長吁短嘆,楊肅觀心懸羊皮下落,也是煩惱不已。便連秦仲海這等豪邁之人,也常無端眉頭深鎖,好似在思索什么大事。
韋子壯把他三人的情狀看在眼里,自也搖頭嘆息。這趟西行非只失落羊皮,連伍定遠也下落不明,算得上大敗虧輸,但好歹平安護送公主出嫁汗國,卻也不能說是一事無成。只是路上想起卓凌昭武功高強,華山上硬戰難免,韋子壯自也不免多添煩憂了。
那娟兒小孩子心性,哭沒兩天,又恢復天真爛漫的模樣,每日一得閑暇,便來逗弄眾人開心,秦仲海是個粗魯狂徒,說沒兩句話便是一個操,整日便找娟兒斗口相罵,那盧云則是古板性子,沒事便給娟兒拿來捉弄取笑,只搞得盧云苦笑連連,作聲不得。只有楊肅觀一本正經,不管娟兒如何招惹,總將她當成孩子,不與理會。韋子壯一旁看著,倒也覺得有趣。
眾人隨軍曉行夜宿,兼程趕路,這日已到二月初一,終于如期趕抵山腳。眼看已到華山,秦仲海不愿驚動地方官,便將軍馬駐扎山腳外十里,他自己則與楊肅觀等人一同上山。
眾人趕了幾天路,頗見疲累,眼見山腳下有個小鎮,倒也算是熱鬧,便找了間飯館歇息,等吃飽喝足后,再行上山。
眾人坐在店中吃食,只見路上武林人物絡繹不絕,有老有少,不過一柱香時分,便達百人之譜,看來寧不凡退隱一事確實轟傳江湖。
娟兒見來人極多,過了一群,又來一群,忍不住心下好奇,便問韋子壯道:“大叔啊!咱們現在要去看那個寧什么的人,到底是干什么的?怎么來了這許多人,活像趕集似的。”
韋子壯笑了笑,摸摸她的小腦袋,道:“小姑娘好歹也是武林人物,怎連寧不凡三字都叫不全?”
娟兒哦了一聲,道:“怎么?不知道寧不凡就不算好漢了么?”
韋子壯哈哈一笑,道:“那也夸大了些,只是這人貴為天下第一高手,咱們在江湖上行走的,怎能不識得他?”
盧云雖有武功在身,卻不算武林人物,他不甚明了江湖事,便問道:“此事正要請教。人人都說寧不凡武功天下第一,究竟這人有何了得之處,怎會贏得這個封號?難道是他自稱的么?”
娟兒插口道:“是嘛!天下間高手這么多,寧不凡怎能一個個打遍?要說他真把世上每個人都揍過一次,我可不信。”
秦仲海這幾日與娟兒相處,甚愛她的嬌憨,便順著話頭調侃:“是啊!寧掌門再了得,也還沒和咱們娟兒姑娘交過手,怎能自稱是天下第一呢?”
娟兒聽了這話,登時大樂,笑道:“秦大叔說得對!說不定寧不凡連我也打不過呢!”
秦仲海笑道:“是秦哥哥,不是秦大叔。”
娟兒做了個鬼臉,道:“才不是呢!你這般老,不是大叔是什么?”
秦仲海心道:“老子不是大叔,也不是哥哥,老子是你親爺爺。”心里罵的難聽,嘴上卻嘻嘻一笑,不置可否。
楊肅觀聽了他二人的對答,便自微微一笑,道:“你二人說的確實有些道理。雖說寧掌門公推天下第一,卻有不少成名豪杰尚未與他交手,好比說…”他話尚未說完,秦仲海已嘿嘿一笑,自行接口道:“好比說是你楊郎中的師父天絕僧,對么?”
楊肅觀輕咳一聲,道:“我師尊當然也是一個,其他像‘昆侖劍神’卓凌昭、九華山的掌門青衣秀士等高手,都未與寧不凡較量過,以此觀之,寧不凡這‘天下第一’的封號,多少不能說是實至名歸。”
耳聽靈真大聲叫好,靈定連連點頭,秦仲海卻是心下暗笑:“這群少林和尚自命為武林至尊,就是見不得寧不凡爬在他們頭上。”
韋子壯咳了一聲,道:“話是這樣說沒錯,但寧不凡被公推天下第一,還是有他的一些本領,萬萬小看不得。”
娟兒哦了一聲,道:“他有三頭六臂嗎?”
韋子壯哈哈一笑,道:“三個腦袋是沒有的。不過這人二十年來打了近八百場架,從未輸過一招半式,號稱‘長勝八百戰,武藝天下尊’,這才給人推崇景仰,有了今日地位。”
盧云沉吟道:“打了二十幾年的架…寧不凡若是十八歲出道,現下也不過四十來歲。照這么看,這人年紀也不算大了?”
韋子壯頷首道:“二十年前朝廷爆發大禍,怒蒼山覆滅,武林好手死傷殆盡,這人便趁勢崛起。此人多年來長勝不敗,沒聽說有誰能和他過上十招。”
韋子壯說到“怒蒼山”三字,似覺自己多口,忙向靈定看了一眼,靈定與他目光相接,只輕輕嘆了口氣,點了點頭,神色頗見悲憫。
秦仲海見他二人神態奇特,心下一奇,忙問道:“怒蒼山覆滅?那又是怎么回事?”其余幾人多是年輕之輩,不曾聽說怒蒼之名,聽秦仲海一問,便也湊頭來聽。
韋子壯往店內張望一陣,跟著尷尬一笑,道:“朝廷反賊,能少提就少提,以后有機會再談吧!”
秦仲海見他神色凝重,料來逼問不出,便把話頭壓了下來。
盧云又問道:“既然這位寧掌門如此了得,他好好的天下第一不當,又為何要離開江湖呢?”
娟兒大聲道:“是啊!要我是天下第一高手,那多威風啊!打死我都不要退隱呢!”
靈定原本靜坐一旁,聽了盧云與娟兒的說話,忽地一聲“阿彌陀佛”,合十道:“小姑娘這話就不是了。名利二字,最是害人。為了守衛天下第一的稱號,寧不凡二十年來不知應付過多少場較量,想來手底下也殺傷不少。照老衲看,他此番有意謙退,便是不愿再惹世俗紛爭,免得多增殺業。”
韋子壯嘆道:“正是如此。一個人打了八百場架,這輩子也該足夠了。若還不知足,難道非要給打死打殘,這才甘心退隱么?”
眾人聞言,紛紛點頭。所謂“樹大招風”、“人怕出名”,江湖人物多如過江之鯽,誰不想一舉擊敗高手,藉以成名?以寧不凡名氣之響,自是成為眾矢之的了。每年高手上山滋擾的不計其數,或明爭、或暗斗,誰都想挑倒這位天下第一高手,如此日夜廝殺,想來即便武功高如寧不凡,也是不勝其擾,這才起了退隱打算。
靈定貴為少林寺羅漢堂首座,職責便是與各方來寺的高手放對,自是深知其中甘苦,這番話只把眾人說的頷首連連,盡皆稱是。
娟兒嗯了一聲,道:“原來天下第一這么辛苦啊!那我還是不要當天下第一好了。我當天下第一萬,總沒人來打我了吧?”眾人聽了這話,忍不住都笑了起來。
盧云想起一事,忙問道:“既然這‘天下第一’的虛銜如此要緊,今日寧不凡若真的退隱,武林少了這位泰山北斗,日后天下高手要如何排名?”
眾人聽了盧云的話,陡地安靜下來。諸大高手心下了然,都知盧云這話說中了最最要緊之處。此次寧不凡退隱,天下第一的名號便要空了出來,天下高手定要為此爭奪不休,日后究竟鹿死誰手,只怕還有得打了。
秦仲海見少林三人面色凝重,心中暗暗好笑:“這幾個賊禿整日都想重奪天下第一的頭銜,一會兒上了華山,怎會放過良機?定有一場大架好打。”
韋子壯見了靈定等人的神色,也是暗暗擔憂,他輕咳一聲,調解道:“其實這天下第一也不是那么要緊。這寧不凡即便退隱,江湖上也不是沒人主持局面。方今武林有所謂的四大宗師,四大宗主各有地位,寧不凡退隱后,其余三人也還能壓住大局…”
娟兒年輕識淺,一聽四大宗師之名,自感興奮,拉著韋子壯的手,便問:“武林中有哪四個大宗師,韋叔叔快說!”
韋子壯屈指算道:“說起四大宗師,那‘天下第一’寧不凡當然是一個,‘昆侖劍神’卓凌昭是一個,‘九州劍王’是一個…”他正待要說,卻聽娟兒大聲道:“還一個是我師父青衣秀士!”眾人聞言,都是微微一笑。
韋子壯微笑道:“青衣掌門的武功當然是好的,不過成名的時光晚了點,還沒給列入四大宗師的地位。那最后一位大宗師,便是少林寺的天絕大師。”
娟兒聽了也不以為意,只笑道:“四大宗師打成一團,一定精彩得很。”
靈定咳了一聲,搖頭道:“小姑娘說笑了,我師叔天絕僧閉關修行,這等俗務他是不會來的。”
娟兒妙目一轉,笑道:“沒關系,他不來還有你在啊!靈定大師就代表一位大宗師好了,這樣四人才能圍上一桌打紙虎啊!”眾人聞言,又是哈哈大笑,各自喝酒吃菜。
那紙虎便是“紙老虎”,又稱“馬吊牌”,玩法與百年后盛行的骨牌大致相仿,也是一家莊、三家閑,娟兒以此相況,自是開個小小玩笑,倒沒別的用意。
秦仲海心念一動,想起了自己的師父,心道:“照這般看,師父定也會上華山觀禮,到時可得找他私下談談,好好問問我背上刺青的來歷。”
正想間,楊肅觀已問向靈定:“此次上山群雄中,師兄可知哪些高手會到?”
靈定搖頭道:“這我也不知情了。寧不凡的帖子撒得甚廣,料來成名豪杰都會到來。”
忽見娟兒撅起了嘴,道:“別人不來沒關系,只有這卓凌昭是非來不可的。我師姐給他抓走了,倘若他不來,我們要去哪兒找人呢?”
眾人聽得此言,心下都是一凜,想起昆侖高手將臨,無不暗暗忌憚。
靈定口宣佛號,道:“于公于私,卓凌昭這人是非除掉不可。此番上得華山,老衲便拼了性命不要,也要把這幫狂徒押回嵩山受審用刑,絕不能任憑這許多人命白白犧牲。”
秦仲海聽靈定有意押解卓凌昭回山受審,忍不住便是一聲冷笑,與韋子壯對望一眼,兩人都是搖了搖頭。這卓凌昭貴為一派掌門,少林寺至多能殺了他報仇,怎能押他回山審判?聽靈定這般說話,少林門人真以武林盟主自居了。
靈真見眾人不以為然,當場喝道:“看你們這般猥瑣,卻是有啥好怕!管他寧不凡、卓凌昭,咱們狠狠地揍,該打的打,該殺的殺,順手再把這天下第一的名號奪過來!那才叫做過癮哪!”
韋子壯聽了這話,只干笑兩聲,并不回答,秦仲海、盧云、娟兒則恍若不聞,自管吃酒吃肉。三人你一言、我一語,都是些“嗯,這牛肉很嫩,比我鹵的還強”、“來,再喝一杯,這酒京城喝不到”之類的廢話,靈真見無人理睬自己,不由得大怒,喝道:“怎么!你們不信嗎?”
靈真正自喝問,忽聽鄰座有人重重咳了一聲,跟著幾道森厲的目光朝他們這桌望來,顯帶挑釁意味。
秦仲海口中咀嚼,一見這目光好生兇惡,便伸肘出去,碰了碰楊肅觀的手臂,囫圇地道:“你師兄廢話太多,有人過來找碴啦!”
楊肅觀依言看去,只見鄰座坐了幾名男女,也正朝他望來。楊肅觀凝目細看,這幾人身上都帶著三節棍,更有幾人把兵刃直接置在桌上,頗有肆無忌憚的味道。
一名老者本在飲酒,待見楊肅觀目不轉睛地望著自己,登時冷冷地道:“可笑啊可笑,‘長勝八百戰,武藝天下尊’,咱們寧掌門何等身分,想不到江湖上還有妄人在那胡言亂語,不識天下之大,直如井底之蛙一般,真是可笑啊!”
靈真大怒,用力一拍桌,便要站起,靈定怕他惹禍,連忙伸手攔住。
韋子壯湊頭到楊肅觀身邊,咬耳道:“這幾人身帶三節棍,定是湖南阮家的好手,咱們不必無端得罪。”
韋子壯見聞廣博,知道阮家掌門與華山門下頗有交情,多半是給邀來觀禮的,當下便提醒在先,要楊肅觀手下留情。
楊肅觀微微頷首,表示意會,跟著站起身來,走到那行人座旁,拱手道:“這幾位朋友,咱們言語有失,卻讓兄臺們見笑了。”
那老者冷笑道:“這里是華山山腳,便想放屁,也得找對地方,省得丟人現眼,小老弟說是不是啊?”同桌眾人聽了這番話,都是哈哈大笑。
楊肅觀聽他口氣甚惡,便是一嘆,道:“老太爺好大年紀,脾氣怎么這般重?”
一名阮家弟子冷笑道:“嫌重嗎?擔不起重便乖乖在家看顧妹子,少出來丟人現眼!”
靈真狂怒至極,猛地沖了過來,楊肅觀將他一把攔住,跟著微微一笑,向那老者道:“看老太爺身帶三節寶棍,敢問可是出身湖南?與阮世文阮老爺子如何稱呼?”那湖南阮家擅使三節棍,首腦人物便是阮世文,楊肅觀一語道破,免得對方更添無禮。
那老者見楊肅觀叫破自己的來歷,忍不住面色微微一變,道:“老朽便是阮世文,你這小孩又是誰?”其余幾人見他年紀輕輕,但三言兩語便叫破自己一行人的來歷,忍不住也是一奇,留上了神。
楊肅觀見他們面有詫異,只淡淡一笑,回話道:“在下少林楊肅觀。”說著又朝靈定一擺手,道:“這位是在下師兄,羅漢堂首座靈定大師。另一位師兄是靈真大師,人稱‘虎爪金剛’便是。”
靈定于四大金剛中排名第二,僅次方丈,靈真則以外門硬功名揚四海,兩人名聲何其響亮,阮家眾人一聽二人大名,心下都是一驚,霎時全數站起身來。
靈定走向前去,逐一拱手,道:“老衲靈定,見過諸位施主。”
阮家眾人見他神光湛然,心下暗暗驚懼,想起適才己方說話無禮,不由臉紅過耳,紛紛與之回禮。
兩方人馬行禮如儀,輪到靈真之時,卻只揚起下巴,一幅愛理不理的神氣。阮家眾人向他抱拳,他只嘶嘶冷笑,全不理會,望之頗為狂傲。
阮世文年歲不小,江湖上輩分甚高,他見靈定外貌謙和,又兼自己言語有虧,這才以禮相見,哪曉得這靈真趾高氣揚,全沒把人放在眼里。想起方才便是這和尚說話狂妄,現下還要過來擺譜,真個越想越怒,霎時氣往上沖,對著靈真冷笑連連,道:“哪里來的野和尚,平日里佛經不知讀到哪兒去了?居然敢來華山大發議論?”
靈真怪眼一翻,大聲道:“老狗!你放什么狗屁!”說著便要動人,靈定吃了一驚,連忙攔住,將兩方人馬隔開。靈真給人拉著,兀自叫罵不歇。
阮家弟子大怒之下,便有人出來叫陣,只聽一名漢子喝道:“死賊禿!你想到華山逞威使能,那還早得很!誠心勸你們一句,你們幾人便要神氣得意,還得先去昆侖山,把靈音那老禿驢救出來再說!”
這人名喚阮元鎮,乃是阮世文的長子,此時這般說話,自是在譏嘲少林寺為昆侖欺壓一事。阮家眾人聽了嘲諷,紛紛笑了起來。
靈定聽他們說話帶著侮辱意味,當下也動了氣,臉色一沉,放開了靈真,道:“這位施主如此說話,卻太也陰毒了。”
阮元鎮本對少林門人不甚敬服,早有挑釁之意,此時聽靈定口氣不善,便冷笑道:“你這和尚想怎么樣?難不成要動人么?”
靈真一給師兄放開,早已按耐不住,他右足往前奮力踏下,一聲“戰”地暴喝,登將客店地板踏破,阮家幾人見他功力深厚,自也吃了一驚,阮元鎮怒道:“要打么?”站起身來,跟著擺開三節棍,立了個門戶。
靈真理也不理,逕向阮世文勾勾小指,冷笑道:“你兒子不夠看,三拳便死,你老頭先上。”阮世文狂怒之下,猛地站起身來,雙目如同噴火,只惡狠狠地盯著靈真。
盧云見他們一言不和,便要動起手來,忙低聲問向秦仲海,道:“秦將軍,咱們該怎么辦?幫著打架么?”
秦仲海微笑道:“這是他們少林寺自己惹出的麻煩,與咱們侯爺的軍國大計無關。你只管坐著,別去理會。”說著替盧云倒了杯酒,一幅好整以暇的模樣。
眾人正要動手,忽聽店門口傳來一個陰側側的聲音,冷笑道:“人家正主兒還沒來,你們這群兔崽子干么急著打?一會兒上山去看改朝換代,那才是要緊事啊!”
眾人聽說話之人言語無禮,等于一舉把兩方人馬編排上了,便轉頭往門外看去。
只見一名中年男子站在門口,這人手搖折扇,身上服飾甚是華貴,此時初春酷寒,這人身帶折扇,若非故做閑適,便是將這折扇當作了兵器。
阮世文閱歷無數,登將此人認了出來,沉聲道:“西門嵩,我阮家與你井水不犯河水,你為何滿嘴兔崽子、驢崽子,說話這等難聽!”
原來這人便是西門嵩,外號“伏牛圣手”,武功頗為了得,乃是河北一帶的武林人物,想來也給華山門人邀來觀禮。
那西門嵩聽了阮世文的指責,便只哈哈一笑,道:“好啦!算我說話不是。只是你們既然吃飽喝足,那便快快走吧!不然還沒上山,人家‘劍神’就把寧不凡打下馬來,可就看不到新鮮熱辣的‘天下第一’出爐啦!”
靈定等人聽西門嵩這么說話,自是為昆侖山吶喊助陣,看來卓凌昭也邀了不少幫手,今日華山之上,兇險必多。
阮世文與寧不凡交好,如何容得旁人侮辱老友,當下怒道:“放你的狗屁!你說話有個憑據,怎知這姓卓的便會勝過寧掌門?”
西門嵩冷笑道:“寧不凡若不是怕了人家劍神,他好好的天下第一高手,卻又何必退隱?明白告訴你吧,江湖上早已傳言,說寧不凡自知不是劍神的對手,便想早早夾著尾巴逃了,也省得華山門下成日給人當成眼中釘哪!”
這些年來卓凌昭行事囂張,專挑成名人物廝殺,一路擊倒不少高手,連靈音大師也給他擒拿下來,說不定武功真已勝過寧不凡,眾人聽了西門嵩的說話,倒也不以為他言語夸大。阮世文心下氣憤,卻也想不出什么話來反駁,只鐵著一張臉。
西門嵩見眾人沉默無語,驀地哈哈大笑,道:“難得武林換個老板,咱們遇上這般喜事,須得喝一杯助興。”
他隨手一揮,手上折扇倏地飛出,如圓盤般飛向阮世文身前,阮世文大驚,正要伸手格擋,那折扇忽地轉向,只聽刷地一響,那扇子竟抄起桌上的酒杯,穩穩地朝西門嵩手中飛回。那酒杯里的酒水,卻不曾灑出一點半點。
眾人見了他這手絕活,無不大為驚嘆,若非此人先前言語無禮,此刻定已喝采連連。
西門嵩右手接住扇柄,左手也不來取酒杯,手腕逕自一振,大笑道:“干吧!”內力到處,酒杯好端端的留在扇子上,但杯中的酒水給內力一激,登如水箭般躍入半空,跟著飛入喉頭。這幾下手法干凈俐落,端的是好看無比。
秦仲海哈哈一笑,道:“天橋雜耍的來了。看在劍神的面上,咱可須給點賞銀才是。”說著掏出幾兩碎銀,站起身來,已是有意動手。
他正要走出,那楊肅觀卻搶先了一步,他走到西門嵩面前,淡淡地道:“原來西門先生是卓掌門的好友。閣下與昆侖山如此深厚交情,在下有眼不識泰山,真是失敬了。”
西門嵩斜睨著他,道:“知道就好。今日寧不凡想要從容退隱,須問‘劍神’是否答應,等會兒張大你們的小眼睛,好好看著武林改朝換代吧!”說著說,斜目看了楊肅觀一眼,朝扇面上的空酒杯一指,傲然道:“小朋友,看到前輩酒杯空了,知道該怎么做吧?”
靈真等人見他太過無禮,莫不大怒,楊肅觀卻微微一笑,向他們搖了搖手,示意稍安勿躁,跟著道:“西門先生本是前輩,既然吩咐了,在下自該服侍。”說著左手提著酒壺,右手扶著酒杯,替西門嵩滿滿斟了一杯。
眾人不知楊肅觀為何如此謙卑,不由得都感詫異。那西門嵩則是哈哈大笑,頗見猖狂。
楊肅觀躬身彎腰,拱手道:“難得道上相逢,尚乞先生日后多多提點。”
西門嵩大笑道:“懂事!懂事!”說著張大了嘴,手腕輕擺,便要讓酒水飛灑半空,好再來賣弄武功一番。
酒水尚未入喉,忽見秦仲海嘻嘻一笑,道:“恭喜恭喜,閣下見紅了。”說話間,拿了只海碗,逕自擺在西門嵩腳旁,眾人不知秦仲海此舉何意,都感納悶。那楊肅觀卻笑了笑,向秦仲海搖了搖頭。
西門嵩也不理會,手腕一振,酒水飛灑而出,有如一道水箭,便往他嘴里飛去。
便在此時,猛聽喀啦一聲響,西門嵩扇面上的酒杯忽爾破裂粉碎,成了粉末般的細屑,霎時伴著酒水,全數飛入西門嵩嘴里。
西門嵩雖然老練,但哪料到酒杯竟給人做了手腳?一個防備不及,已將無數碎瓷吃進嘴里,他“啊呀”一聲慘叫,張著大嘴,惶急無比,眼看腳邊放個海碗,也不管是哪兒冒出來的,當下彎身蹲地,抱住了海碗,呸呸狂吐起來,轉瞬之間,碗里全是紅紅的鮮血。
眾人既感駭異,復又好笑,這才明白楊肅觀適才斟酒的用意。
原來楊肅觀斟酒之際,便暗留陰勁,趁著倒酒之便,順勢捏破酒杯,仗著手勁精準,西門嵩沒動折扇之前,那酒杯只是將碎未碎,等腕力一出,那酒杯便裂為細屑,直直飛入口中,登讓西門嵩灰頭土臉。場中雖不乏好手,卻只秦仲海一人看了出來,當場便放只海碗在人家腳旁,用意自也是在取笑了。
西門嵩滿嘴是血,兀自張著“血盆大口”,怒道:“混蛋小子,你…你使陰招!”想要動手,一旁靈真早已搶了上來,雙手擺了個門戶,臉上滿是殺氣。
西門嵩嘴中流血,劇痛之下,功力已是不純,待見靈真架式非凡,料知是個勁敵,便只怪叫一聲,抱頭鼠竄,急急出店去了。
楊肅觀微微一笑,逕向阮世文拱了拱手,道:“少林弟子與昆侖一脈仇深似海,一會兒山上觀禮,大家相互照應。”
阮世文哈哈大笑,拱手回禮道:“閣下好俊的手段,佩服、佩服。”
阮家眾人一來驚嘆他武功高強,二來見他狠狠整了西門嵩一番,心下大增好感,便也都拱手回禮,先前雙方的口角陰霾,算是一掃而空了。
娟兒見楊肅觀三兩下打發了西門嵩,不禁訝異萬分,拉著韋子壯的手,問道:“韋大叔,到底這家伙干什么?他咬了舌頭么?”
韋子壯哈哈一笑,道:“他不是咬了舌頭,只是嘴巴賤了點而已。”
娟兒哦了一聲,看著碗里的鮮血,伸伸舌頭,心道:“以后我可小心了,沒事千萬別罵那姓楊的,否則咬了舌頭,那可不是好玩的。”
眾人走出店門,正要上山,忽見秦仲海停下腳來,好似有什么事。韋子壯走了上去,問道:“怎么了?仲海不隨我們上山?”
秦仲海哈哈一笑,道:“華山腳下酒家妓院太多,我怕咱那兩千軍馬熬不住,別去沖擾了百姓,我想先回去瞧瞧情況,一會兒上山不遲。”原來他算準“九州劍王”定會駕臨華山,他自己有意與師父私下會面,便不隨眾人上山。
盧云是軍中參謀,忙道:“我也一同去好了。”
秦仲海奉師之命,不能讓旁人知曉自己的師承來歷,便道:“不了,你難得到華山來,先隨楊郎中上山賞景吧,回來也好做個兩篇詩歌什么的。”
盧云嗯了一聲,雖然不很情愿,但秦仲海這么說了,也只有答允。
秦仲海見他低頭不語,神色有些苦悶,不離十,不是為了公主發愁,便是為了伍定遠煩心。心中便想:“看盧兄弟這幾日的模樣,還是傷心未復,一會兒帶他去酒樓樂上一樂,省得鎮日價愁眉苦臉,看了也煩。”心念及此,便拍了拍盧云的肩膀,不懷好意地笑了笑,這才離去。
眾人聽秦仲海自稱軍務繁忙,便不再多言,只管自行上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