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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負笈遠游

  十八日上午,陳操之在書房向宗之講解馬融的論語集解,每日只講解一小段,叮囑宗之以后自己看書,有不解之處就向四伯祖請教,或者記在紙上,等他回來一并解答。

  宗之不愿意去請教四伯祖,就說自己看書,不懂的就記下來,等丑叔回來。

  潤兒的記性極好,幾乎是過目不忘,這個立志要做吳郡十二縣第一名媛的小美女問:“丑叔,詩經背誦完以后潤兒還背誦哪一卷書呢?”

  陳操之不想潤兒小小年紀就背誦一大堆完全不能理解的書籍,說道:“每日溫習一遍論語和詩經,也可以和你阿兄一起讀論語集解,至于書法,因為曹全碑字多,三日臨一遍就可以,不要貪多,不要匆匆忙忙當作完成任務,要認真臨摹,記住沒有?丑叔回來可是要檢查的。”

  潤兒脆聲道:“記住了,潤兒決不圖快,也決不偷懶。”

  青枝來報,說有個自稱劉尚值的士子前來拜見陳子重。

  “陳子重?”陳操之一愣,隨即醒悟陳子重就是他自己,他姓陳,名操之,字子重,字是父親早早就給他取好的,以字稱呼他人是尊敬之意,但因為他尚未成年,就沒有人以子重來稱呼他,都是直呼操之、操之小郎君,這個劉尚值顯然是把他當作成年人看待,這很好。

  陳操之下了樓,就見在齊云山見過一面的那個寒門士子劉尚值立在樓梯口,含笑望著他,深施一禮道:“子重兄妙才,劉尚值拜會來遲。”

  劉尚值比陳操之大四歲,身高七尺四寸,高大健壯,晉人尚瘦,而劉尚值稍微胖了一些,但鼻高嘴闊,儀表堂堂,一雙眼睛呈菱形,瞪起來顯得很有威風。

  陳操之請劉尚值入廳堂坐定,來德上茶,寒暄數句,劉尚值便道:“子重兄,我之行裝已準備好,不知何日動身?”

  陳操之道:“后日啟程,尚值兄幾人隨行?”

  劉尚值答道:“兩仆一婢。”

  二人閑談了一會,陳操之覺得劉尚值雖然有點夸夸其談,但樂觀坦率,是個比較好交往的人,便邀劉尚值到三樓書房長談,留他用了午餐。

  劉尚值沒有文人相輕的習氣,真心佩服陳操之的才華,說道:“齊云山上聽了子重兄的妙解論語,讓我覺得我這十年的書真是白讀了!弟素不解音律,但聞子重兄的豎笛雅奏,不覺沉醉,回到劉家堡猶自癡了兩日,慕子重兄風采,一心也想學豎笛,還望子重兄不吝教我。”

  陳操之微笑道:“好說,好說。”

  劉尚值一直盤桓到黃昏時才駕牛車回去,約定后日辰時他來陳家塢,與陳操之一道北上吳郡。

  二十日一早,陳操之依舊登九曜山,只要在陳家塢一日,這些事就會堅持去做,已經養成了習慣。

  卯末辰初,劉尚值到了,領著二仆一婢,都進陳家塢拜見陳母李氏以及族長陳咸。

  陳母李氏把陳操之喚到一邊,說道:“丑兒,你看劉尚值都帶了侍婢去,不如你也把小嬋帶去吧,小嬋前幾日還說來德笨手笨腳、冉盛更是個孩子,如何服侍得了操之小郎君——那意思就是想跟去服侍你,小嬋這孩子挺伶俐乖巧的,你就帶她去,如何?”

  陳操之笑道:“娘,錢唐劉氏可是有名的富戶,我不和他比這個,以前小嬋、青枝沒來這里,我不都是自己沐浴梳洗嗎,哪能越大越要人服侍,小嬋姐姐活潑聰明,留在陳家塢可以幫助娘操持家務、照顧宗之和潤兒,跟著我去反而無所事事了——”

  陳母李氏與陳操之說話時,小嬋就在廊下招呼來德搬行李上牛車,一邊豎著耳朵聽老主母和操之小郎君說話,心里極盼望操之小郎君帶她一道去,她愿意服侍操之小郎君,她偷偷把她的衣裙釵飾都包裹好了,只要操之小郎君一點頭,她馬上就可以進房間拎出包袱來跟著出發,一點都不會耽誤時間——

  操之小郎君出來了,微笑著向她走過來了,小嬋的心幾乎要蹦出胸膛,身子都微微戰栗起來,卻聽操之小郎君說道:“小嬋姐姐,我這就要動身了,以后就要勞煩小嬋姐姐、還有青枝姐姐代我孝敬母親了,待我從吳郡回來,送姐姐最好的胭脂粉黛和簪笄——”

  小嬋兩耳嗡嗡直響,操之小郎君后面說的話她都聽不清了,她怕自己眼淚流下來,強笑道:“哎呀,我差點忘了一事——”返身“噔噔噔噔”飛快地上樓去,到自己的房間伏在結好的包袱上“嗚嗚”哭泣起來,哭了一會,又驚著跳起身,匆匆洗了淚痕,奔到樓廊往下一看,操之小郎君已經出發了!

  可憐的小嬋又“噔噔噔噔”飛快地下樓,追到青岡木大門口,見來德駕著牛車,冉盛走在操之小郎君身邊,操之小郎君一手一個牽著宗之和潤兒,陳家塢的族人都送了出來,她現在擠都擠不過去了。

  陳氏族人送出三里多路,前面是一片松林,陳操之停步回身團團施禮道:“各位叔伯、叔伯母、兄弟姐妹,不必遠送了,請回吧。”

  宗之和潤兒拉著陳操之的手依依不舍,潤兒問:“丑叔什么時候回來,告訴潤兒,潤兒和阿兄還有祖母來這里接丑叔。”

  陳操之望著九曜山下那座巨大的環形樓堡,微笑道:“丑叔會在下大雪的時候回來。”

  牛車轆轆,魯西牛緩緩地走著,似乎有載不動的離愁,陳操之也一直沒有回頭望,他知道母親和宗之、潤兒會一直站在那里,直到看不到他為止。

  劉尚值道:“子重兄是頭一回出遠門吧,我前年隨家父去過一趟華亭,不過三百多里路,我娘就以為了不得了,送了又送,好象我們父子是萬里出征一般。”

  劉尚值樂觀開朗,語多詼諧,陳操之也就淡了離愁,一路相談,又到了楓林渡口,擺渡過江時,見對岸候船的有幾條人影頗為眼熟,船駛近些一看,卻是馮夢熊、孫氏、馮凌波一家三口,還有二仆、二婢。

  馮夢熊見到陳操之,也是大驚喜,說他一家正要去陳家塢看望陳操之的母親,又問陳操之何往?

  陳操之說了赴吳郡游學之事,馮夢熊道:“徐藻徐博士,誠然是明師,操之拜在他門下,學業定會有大長進,可喜可賀——操之你不必陪我,第一次出遠門走不得回頭路的,你自顧登路吧,我與內子、小女去看望你母親便回。”

  陳操之道了失禮,與劉尚值往錢唐縣城而去,心里有點憂愁,擔心等他從吳郡回來,母親就把他親事定好了,雖然馮凌波看上去決不討厭,但娶一個不熟悉的女子為妻,對有著后世靈魂的陳操之來說,感覺太奇怪了,不大容易接受,不過這是在東晉,難道還容得自由戀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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